今日的天光似乎流逝得特別迅速,文安殿內,成人手臂粗細的龍鳳紅燭越燒越亮,映著滿殿嬌艷的大紅,無端添了些旖旎之色。
妙懿端坐在床榻上,挺直了腰背,連瞌睡也不敢打一個。一是因為規矩,而二……則實在令人難以啟齒。
那是出嫁前的某一個晚上,許夫人和田氏都來看她。許夫人叮囑了她一些話,並將唐家的一些人脈向她交了底,哪些是能在宮裡說得上話的,哪些是比較可信的,讓她用心牢記,善加利用,務必要在二殿下身邊站住腳。她交代完之後就先回去了。
田氏則負責進行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談話。這次的談話何止要捅破窗戶紙,甚至連玻璃窗都要破開來談。
妙懿面紅耳赤,尷尬無比,田氏的問題都無比犀利,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抓著衣襟低頭沉默。
田氏見女兒情狀,也知她磨不開面子,直接讓她換好了衣服,母女二人乘馬車出門去了。
妙懿奇怪:「我們這是去哪?」
田氏不答,馬車開進胭脂巷內一處普通的民宅。此宅臨街而建,鬧中取靜,離此不遠便是京城內有名的花街柳巷,亦地處繁華之所,等閒富貴人家可買不起這樣的宅子。
田氏領著妙懿來到其中一處的廂房,這座宅子裡的僕從不多,穿著也很普通,似乎只開了個門就都沒了蹤影。妙懿心中有些惴惴的,跟隨田氏進去之後,發現雖是廂房,倒也很闊敞,且被分成了內外兩間屋子。但奇怪的是外屋只在地中央放著一張床榻,很寬很大,上面鋪著繡有合歡鴛鴦的杏紅色被褥和軟枕,足夠四五個人躺平了睡覺,其餘只在靠牆處有簡單是陳設,牆上掛著整幅用絹紗繪成的四季花卉圖。
「你就快成親了,有些東西光看圖看書是沒用的。娘讓你看這個,是不想讓你糊里糊塗的就任人擺佈。」
田氏拉著女兒進了裡屋,妙懿這才發現外間牆上掛的四季花卉圖竟像是紗屜一般,從裡屋能將外屋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妙懿剛想問什麼,只見田氏一擺手,年老的嬤嬤將裡屋的門掩了,吹熄了燈火。
外間的一切在此刻看得更清楚了。
在妙懿終於明白了田氏要她看得是什麼的時候,真羞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在外間寬大的床榻上用奇怪的姿勢摟抱在一起的,應該是從花街柳巷裡雇來的女支女。其中一個頭上挽著男子的髮髻,寶藍色的髮帶直垂到赤、裸的背頸,隨著她的動作,一起一伏。
被她壓在身下的女子用雙手緊緊摟著扮作男子的女支女的脖子,口裡發出奇怪的聲響,似痛楚,又似舒爽,那雙雪白肥嫩的藕臂末端連著用紅色鳳仙花汁子染成朱紅色的指甲,彷彿剛套了人心吃下的鬼爪,妖艷又詭異。
田氏見妙懿渾身不適的模樣,小聲向她解說著其中的奧秘,讓她不要害怕。
妙懿只覺得此刻非常難熬,但她也明白敦倫乃夫妻相處的大事,她曾偷偷讀過一些野史後宮秘文,歷史上的妖妃人人欲誅之,但又何嘗不想探知這些女子是如何一點一點將君王們掌握在纖纖玉掌之中的?多少世家貴女被送入後宮,名為侍奉,實則野心借助女兒得寵平步青雲。後宮裡的女子與女支女,實際上有什麼區別呢?
妙懿望著眼前紅艷艷的蓋頭,十幾年的所學所知告訴她要賢良淑德,主持好家業,服侍上下老小,生兒育女,為丈夫打點好一切,讓他再無一絲後顧之憂。可現實告訴她,她需要憑借容貌才學床笫之歡等等一切花樣來固寵,若非如此,她前面所設想的一切也許會在不久之後全部交給別的女人去料理。就像一隻落在水裡的螞蟻,掙扎若稍微有所停頓,身軀便會被水淹沒。
若她天生媚骨倒也罷了,只怕她永遠也學不會取悅男子。
殿外漸漸起了騷動,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妙懿攥著裙擺的手指也越捏越緊。
幽閉的殿門終於被推開了,熱鬧和喧囂聲在一瞬間充盈滿殿,像是開了閘的洪流,迫不及待的洶湧奔入。
「不必要的禮都免了吧,你們都退下,去外面領賞。」
沉穩的男聲吩咐著,靴子的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在床榻邊停了下來。靜默了片刻,一隻溫熱的手毫無預兆的覆在了妙懿的手上。那隻手很大,手指溫暖而又乾燥,彷彿天生是為了撫慰人心而生的。
「別害怕,這裡只有我。」
蓋頭被輕巧的掀起,視線由一雙大紅靴子,大紅衣擺,大紅袍子,一直到一雙深邃的眸子。雙目相接,她瞬間又垂下了頭去。
據說從古至今,洞房這一刻的對視都無比關鍵,兩個原本也許連面都未曾見過的男女是否對對方感到滿意,今後的日子中雙方是否會多一分遷就……種種的一切,很大一部分來源於這一刻的凝眸相視。
飲過了交杯盞,華珣溫聲道:「時候不早了,我們明日還要去給父皇和太后請安,不如安置了吧。」
妙懿輕聲應是,頭上珠冠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動,燭光下,美得驚心動魄。
妙懿能感覺到身邊男人灼熱的目光,握著她的大手逐漸升溫變熱,她的手心薄汗漸生。
華珣喚來宮人服侍二人梳洗,同處一室,妙懿只覺尷尬。幸而二皇子去了隔壁換裝,這才免除了一些緊張和侷促。
「小姐莫要忘了夫人的教誨。」
懷珠朝緊張得幾乎發抖的妙懿偷偷擠了擠眼,隨著眾人退了下去,
華珣已經梳洗過了,身上帶著沐浴後的芬芳,聞起來像是草木的味道。他走到妙懿身邊坐下,伸手拈起垂在她胸前的一縷長髮,放在鼻間輕嗅。他眼望著她,只覺得渾身無一處不美,沒有一處不動人。
「我們安歇吧。」
他將她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床帳內,回手放下帳幔,掩住內裡春光。
妙懿閉著眼,感覺到自己的寢衣被緩緩從身上褪下,直至一件不剩。一片溫熱的柔軟在她全身上下掠過,彷彿呵護珍寶一般輕柔,她羞得幾乎全身泛起潮紅,拉過被子將臉擋住,不讓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別怕,有我呢。」
那聲音溫柔醇厚,但對她來說,仍舊十分陌生起。
她想起了另一個聲音,那聲音並不溫柔,甚至堪稱霸道。
「小爺我是惡霸裡的祖宗。」
「要砸也要等爺爺吃過了再砸。」
「下次不要再對著外人笑。」
「……此燈以竹籃為底,琉璃為罩,採摘鮮花為飾……適合女子提用……」
茉莉花的香氣,少年握過的手柄上殘餘的淡淡體溫,全然不像此刻附在她身上的這具軀體,炙熱滾燙得令人恐懼。
「你在害怕。」
那聲音並不是詢問,而是篤定。
妙懿拚命的想讓自己平靜下來,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抖得愈發厲害。
她知道不能在此刻洩露心事,這樣做實在太過危險,簡直後患無窮。但是她即便能催眠自己的心,卻控制不了身體,她根本無法做到。
華珣歎了口氣,拉下蒙在她臉上的錦被,蓋在二人身上。
他將她摟在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說了聲:「睡吧。」
妙懿漸漸鎮定了下來,用自己也難以置信的聲音,媚聲媚氣的說道:「殿下是嫌棄妾了嗎?」
她想起方才鋪在床上的白緞子,若明日上面無血……她簡直不敢想像。
二皇子卻已闔上雙目,似昏昏然欲睡去,妙懿見了心裡發急,身子又不聽使喚,心想該如何彌補方纔的過失?
娘親說得對,她沒有任何經驗,有時候只能糊里糊塗的任人擺佈。
「殿下,明日該如何交待?」
「殿下,殿下……」
……
二皇子沒有反應,似乎已經入睡。妙懿急得頭頂冒火,想伸手去搖他,手下所觸卻是一片滑膩的肌膚。不只如此,她全身上下幾乎都貼在那人身上,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繞過她的頸背,將她禁錮在火燙的懷裡,連動都不能動。
叫不管用,碰又不敢,簡直尷尬到吐血。
原本他們就是兩個不怎麼熟悉的陌生人,忽然就毫無遮擋的湊在了一張床上,本應該按部就班進行的一樁儀式也因為她身體的本能反應而無法進行下去。
生平窘迫,再無出其右。
不行,她得想個法子,哪怕割破手指滴血上去也強過什麼都不做。
她聽著耳畔的呼吸聲逐漸平緩而規律起來,確定二皇子已經入睡,於是微微動了動身體,小心翼翼的從那隻手臂裡鑽出。
猛然間天旋地轉,只見華珣不知何時醒了,翻身壓在她身上。
妙懿睜大了眼睛,眼看著二皇子伸出長臂拉開床頭的小抽屜,拿出一隻用蠟丸封口的小瓷瓶;另一隻手在她身下摸來摸去,半晌抽出一張白絲絹,將封住瓷瓶的蠟丸剔開,將什麼東西倒在了絲絹之上。
殷紅的痕跡在雪白的絲絹上緩緩暈開,像是盛放的薔薇,夏日的月季,最美的花在最好的花期綻放,短暫而令人難忘。
華珣將帕子丟在床角,摟住一臉震驚的妙懿重新躺下,用手摀住她的眼睛,有些疲憊的說道:「睡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