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懿在承乾宮西配殿的廳中坐了,那名叫綠蘿的宮女將她領來後說要先去回稟娘娘,讓她在這裡稍候片刻。
小方幾上擱著的茶水從冒著裊裊熱氣到熱氣散去,如此反覆,直到宮女第三次上前撤換茶水時,方才從外面走進來一名藍衣宮女,卻並不是綠蘿。
妙懿站起身來,柔聲問道:「可是娘娘要召見我?」
「娘娘正在召見外命婦,此刻恐怕沒時間見女史,再等等吧。」
說完,那藍衣宮女拔腳就走。
妙懿緩緩落座,隔著半開的窗子,能看見宮女們拎著紅漆彩繪食盒整齊的排成一排經過,往正殿走去。
傳話的藍衣宮女追上走在最末位的宮女,問道:「御膳房都做了什麼菜品?今兒可是娘娘的娘家人入宮,商議咱們侄小姐和三殿下的好事。娘娘還特意囑咐說要撿上等佳餚送來,不許有半分敷衍。」
「這個自然。」那宮女回答。
藍衣宮女繼續道:「要我說,早該如此了。咱們三殿下也只有牡丹小姐可以配得上,不像那些貓兒狗兒的,以為有點子姿色就能勾住爺們了。也不知是從哪兒鑽出來的野貨,還想冒充前千金小姐!」
「可不是。」
雖隔著窗子,二人的話卻清晰的傳到了妙懿耳中。妙懿微微一笑,心說不過是想給她個下馬威,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嗎?
她忽然明白沈貴妃因何要將她請來承乾宮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過了好一會,另外又來了一名翠衣宮女,直接向她宣佈說今日貴妃娘娘事忙,不能見您了,您回去吧,不耽誤您出宮的時辰了,云云。
翠衣宮女似乎還準備了旁的說辭來敷衍她,卻只聽對方問說:「幾時了?」
「西洋鐘剛打了十二下,您再不出宮就誤了時辰了。」翠衣宮女將最後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若過了時辰還在宮裡耽擱可是犯了宮規。」
妙懿只覺好笑,就像她猜測的那樣,沈貴妃壓根就沒打算見她。在這當口將她叫來不過是為了拖延時辰,好保證她出宮之前沒時間和三皇子見面。
——如此算計,還真瞧得起她。若換一個氣性高些的女子,恐怕聽見方纔的言語早就被氣哭了。如果是一心打算嫁給三皇子的人,恐怕也要掂量一下這位「准婆母」的份量。畢竟現今聖上身體康健,就算三皇子此刻立即被封為太子,等他登基也指不定要多少年之後,史上做了二十來年太子的不是沒有,可別等沒熬到日子,就已經被婆母折磨死了。
早夭的太子妃嬪可比太子的數量多得多,一將終成萬骨枯,不說一開始便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具備,但也不能還沒邁出第一步,路上已經多了一堵高牆擋道。
「那麼就姑娘代我向貴妃娘娘請安。」
妙懿說罷便告辭走了。
——但願沈牡丹同三皇子能長長遠遠,白頭偕老吧。
出了承乾宮,妙懿並沒有往宮門的方向趕,她還要到另一處所在瞧瞧去。
當今天子崇尚詩文,年輕時也曾是一位風雅少年,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受先皇的影響,酷愛江南園林之風采,登基之初,特意從江南請來許多能工巧匠,將御花園重新修葺了一番,隨後逐年累加,遂成今日宜人之景。其湖石堆疊,異草仙籐遍地,又引山泉入園,借勢成瀑,晶瑩水霧將玉竹芭蕉濯洗成翠,在灼熱日光的炙烤下,更覺清涼無比。
伸手拂了拂被水霧打濕的髮梢,妙懿看著樹木掩映中的小徑,這?條路她已經走得很熟了。()
分花拂柳的來到瓊花台,妙懿一眼就被花叢中一道修長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月華色淡藍的暗紋緞袍服帖得彷彿長在那人身上,腰上依舊繫著顯示身份的玉帶,英挺俊美的五官,潭水般的目光,似淺實深。彷彿察覺到了身後的響動,他淺淡一笑,道:「良辰,可是到了出宮殿的時辰了?」
他仰首看了看天光,碧色如洗的晴空中雲絲淡淡,即便有風不斷擦拂而過,仍會留下絲縷淡薄的痕跡。
「她終究還是沒有來。」
一個人,總會有些許寂寥。
良久不見身後人答言,華珣微微一頓,慢慢轉過身去。此時正是夏暖風大之時,一陣風吹過,驚濤一般捲起漫天瓊瓣,紛紛揚揚好似落雪。
妙懿拂去肩頭花瓣,緩緩蹲身行禮,「臣女特來向二殿下辭行。願殿下福壽康健,如意吉祥。」
華珣確實有些意外她會趕來,一時不覺心波微瀾,卻最終發出了一聲歎息:「起來吧。」
他的聲音那樣溫和醇厚,如暗夜微風中的花木香,令人迷醉。
妙懿立起身,柔順的低著頭,似在等候他的吩咐。
華珣微微一笑,輕聲道:「昨晚可是嚇著了?」
妙懿見問,答道:「卻是有些意外。」又歎氣,「人有旦夕禍福,就算現時安穩無慮,誰知下一刻又將如何?既然世事難料,也唯有珍惜二字罷了。」
華珣不覺感慨:「唯有此二字最難。」
半晌無言,妙懿便欲告辭。
「你似乎曾問起過蕭家三公子的事。」
妙懿聞言,不禁在袖內暗暗握拳,防止自己做出任何異樣的動作。
「殿下問起,臣女便也坦白說了。此事本來不該由臣女提起,只是蕭家小姐誤以為蕭公子戀慕臣女,因此一反常態,起了走仕途的心思,方至今日之禍。臣女聽了覺得很是委屈,此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然蕭三公子此刻被囚,臣女想同他當面對質亦不得,可謂百口莫辯。
臣女確實曾見過他幾面,他也曾幫臣女解過圍,臣女並非木石,自然心存感激。但他從前的所作所為臣女也曾有所耳聞,深知這樣的人是萬萬轉不了性子的。更何況臣女對他並無一絲念想,即便他對臣女有心,也不過是三兩日的興頭罷了,又如何做得了准呢?」
妙懿面露無奈之色,「臣女想著,既然對方曾對臣女有恩,便只好想辦法報答。如今他仍被關在天牢,若臣女幫他們一個忙,這份人情也就算還清了。再則蕭家若久久不見兒子被釋,雖面上不說什麼,難免會有些閒言。但凡這些閒話有一句半句的扯上了臣女,那臣女也唯有一頭碰死罷了。」
說到委屈處,她恰到好處的落下淚來,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華珣靜靜的立在那裡,沒有說話。他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最終,華珣開口道:「所有人都知道,我從不參與政事——」
妙懿的心頓時沉了一半,餘下另一半也半浮半沉。這莫非意味著希望渺茫了嗎?
「但既然你因此而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若不出手,豈不是將你逼上了絕路?」
妙懿聞言,著實大為感激了他一番。
「只是以我目前的實力,恐怕做得到做不到還要兩說。」
妙懿點頭好似啄米:「臣女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且容易吃力不討好,殿下若因此而回絕,臣女完全能明白。」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定抓住了二皇子不放,且認為他一定能達成此事。
「其實臣女更存了其他心思……」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便雙頰飛霞的低下了頭去,將身子微微轉向了一邊,露出嬌美的側顏和一段白膩的頸子,她今日所穿衣裳正好是鴨青色,袖窄貼身,當中用腰帶束了,勾勒出一身婀娜曲線,清純而且誘惑,引人遐思。
「臣女希望今後也能長長久久的陪在殿下身邊。」
他說不忍看她被逼上絕路;她則是為了留在他身邊,需要一個好名聲。
理由永遠都是冠冕堂皇,用最華美的外衣遮蓋住最深切的私心——想得到什麼,就要用相似份量的東西去交換。她不下重本,又將如何取利?」
即便是看似與世無爭的二皇子,其實又何曾真的與世無爭?她不拿出十足的誠意來,恐怕對方也不會盡心。
下頜毫無預兆的被抬了起來,妙懿不期然的對上了男子深邃的眼眸,下一刻,只覺唇上一熱,對方已俯身吻住了她的櫻口,纖腰也被一隻手臂緊緊箍住,整個身子都陷在了他的懷中,動彈不得。
那吻初時有些霸道,妙懿幾乎無法呼吸,唇齒整個被人纏綿住,溫柔而又兇猛,撲天蓋地的炙熱捲走了她的所有理智。
妙懿不能反抗,只得承受。幸而對方漸漸收斂了氣勢,緩緩鬆開了她的唇。
曖昧的舔了舔口邊的銀絲,他暗啞著聲音在她耳邊說道:「今後不許讓旁人這般對你,否則我會忍不住,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