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弘音殿的輪廓好似一幢巨大的猛獸,張開巨口,將混沌打破,露出腹中的瑰麗輝煌,令人暫時忽略夜的濃寒。
妙懿就這樣跟隨宮人進入了殿中。
殿中仙樂飄飄,明晃晃的燈燭照得整座大殿亮若白晝,瓊樓玉宇,疑是廣寒落宇,輝煌瑩燦,卻是瑤池仙閣。殿旁兩側約有四五個人合抱大小的紅漆柱旁坐著賓客,因殿堂太高大,顯得客人渺小如螻蟻一般。墨玉蓮花紋地磚上鋪著艷麗的波斯地毯,桌案上擺著珍饈餚饌,酒香撲鼻,夜光杯盛著胭脂色的醇酒,觥籌交錯間,有別樣的風情。
妙懿察覺到有許多視線朝她的方向望來,卻也目不斜視,緩緩走入幕簾之後。
行禮見過太后與眾位娘娘,太后道:「抬起頭來。」
妙懿微微抬頭,視線卻不敢上移,羽扇般的睫毛輕垂,將雙眸掩住,只在眼下投出兩道暗影。
片刻的寂靜,只聽太后道:「好個模樣,抬起眼睛我瞧瞧,不必拘禮。」
妙懿緩緩抬眸。
太后向左右看了看,笑道:「生就一雙好眼睛多重要,哀家這輩子就吃虧在眼睛上。你們在坐的這些也有眼睛生得好的,長的,圓的,寬的,細的,雖各有各的妙處,卻沒有一個比得上這個丫頭的。不單形狀好,啄深尾長,神韻也更好。」
淑妃合掌笑道:「還是咱們老佛爺會相面,看人十分妥當。臣妾也覺得她這一雙眼睛生得妙,偏生她的閨名就喚作『妙懿』,可不是妙得很呢?」
太后微訝,說道:「這個名兒也取得好,想是和佛家有緣。她是哪一家的孩子?」
淑妃道:「原來老佛爺不知道。她爹身居一品,乃是當朝大將軍唐繼宗。」
太后恍然,「看這孩子嬌滴滴的模樣,原來竟是將門虎女。」
又問及年歲、排行等,妙懿一一答了。
賢妃道:「既然人已經來齊了,那淑妃姐姐可以開始了。」
淑妃笑得顧盼生輝:「可不是嘛。」
妙懿歸了座,見王嬛君朝自己望過來,便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無事。
淑妃道:「十二位佳人是有了,可還要幾位君子幫忙才是。」
賢妃指著皇子及宗親世子一席說道:「那邊君子不是現成的?又往哪裡找去。」
沈貴妃笑道:「太后還不管管她們兩個,都多大的人了,還喜歡玩笑。」
太后也笑了,道:「今日哀家高興,就由著她們鬧去。不過是玩笑一回,玩過了就都忘了吧,誰過後再提起,哀家可不依。」
連太后都發話了,於是再無人反對。
一時淑妃命人取了兩個牙雕籤筒來,內裡插滿了玉石雕刻的花簽。
「規矩是男女各抽一支花簽,抽到同種花卉的便為一組。女子按花的品類出上聯,男子對下聯,不拘什麼唐詩宋詞,只要對上了便是。但詞句需得雅致好聽,否則不算。對不上的便要罰酒三杯。」
「這也太簡單。」賢妃道。
淑妃笑道:「那就再難一些。對不上的不但要罰三杯,還要合奏一曲,若奏不出,更有重罰。」
「罰什麼?」
「就罰他們月夜採花。曦瀾殿後山坡上種的海棠如今開得正艷,聯不成詩,又奏不得曲的,便要被罰去那裡折一支海棠來。」
沈貴妃微微蹙眉:「這黑燈下火的,萬一有個閃失……」
「總歸是在宮中,又有許多人跟著,點著燈籠,同白晝並無區別。」淑妃搶白道:「咱們再這樣繼續擔心下去,怕宴都結束了還沒玩上呢。」
太后笑道:「好了,就你貧嘴,還不快快開始。」
宮女們早就準備好了,各抱著一隻籤筒走到男席和女席上,眾人一一都將花簽抽了。
那宮女走到妙懿身邊時,妙懿也伸手抽了一支出來,湊近一瞧,只見那玉簽上鏤雕著一朵牡丹花,下面還刻有一行詩: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我抽的是丁香,你抽的是什麼?」
坐在她右手邊的師靈芸探頭瞧了一眼,立刻又朝著沈牡丹所坐的方向望去,她同妙懿對視了一眼,表示驚訝的微微吐了吐舌頭。()
在座的誰不知道沈牡丹名字的來由?抽花簽偏抽中了和她名字相同的花,她雖嘴上不會說,難保她心裡頭怎麼想。
男子席中忽然爆出了一陣呼聲,只聽四皇子大笑道:「三皇兄抽中了牡丹花,我就知道三皇兄和這花有緣。」
妙懿握緊手中玉簽,扭頭看了一眼左手畔坐著的何美娘,見她面現失落之色,便伸出左手去端面前的茶杯。誰知茶杯剛剛端起,她卻忽然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驚呼,胳膊一揮,無意中碰掉了何美娘手中的花簽,茶杯也隨之滾落到了地毯上。
妙懿忙彎身將那花簽拾起,遞還給了何美娘,滿含歉意的道:「抱歉,方才茶水有些燙手,一時沒留心便打翻了。」
何美娘接過了花簽,驀然睜大了眼睛,隨即望了妙懿一眼。妙懿卻只做不知。
「方纔我沒看清楚,原來我抽中的是海棠。」
妙懿自言自語道。
師靈芸早將方纔發生的事都看在了眼裡,她忍著笑,抿嘴說道:「還是海棠好,詩詞也淨是現成的,隨口就來。可我的丁香該說什麼呢?」
正說著,早有宮女宣佈說:「花簽已抽取完畢,不許再交換花簽,不許再互相詢問。」
又衝著女子席說:「請從韓女史開始說。」
韓慈苑站起身朝眾人行了禮,將手中花簽遞給了宮女,那宮女宣道:「此簽是杜鵑。」
韓慈苑微微一笑,吟道:「杜鵑花時夭艷然,所恨帝城人不識。」
她語音剛落,只聽男子席上有人朗聲接道:「丁寧莫遣春風吹,留與佳人比顏色。」
眾人於是稱賞。
待凝神看時,那人卻是宗親禮郡王之子華立海。
宮女收了華立海的簽,驗過之後,道:「請飲令酒一杯。」
韓慈苑同華立海各自飲了令酒落座。
如此依次聯詩,到了虞佩珍,她抽中了蜀葵,結果吱唔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宮女一驗,發現大皇子抽中的也是此花。無奈二人被罰了三杯酒,等到了合奏之時,因為虞佩珍手抖得厲害,也泡了湯。看她哭喪著臉站在那裡,有人已暗自竊喜道:「活該,她害穆姣背錯詩,當眾出醜的時候,可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有那聰明靈透的卻想到了另一層意思,若有所思的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在她之後抽中芍葯的沈牡丹,抽中薔薇的蕭雨薇,抽中丁香的師靈芸,抽中玉蘭的王嬛君,各有宗室子弟對答,沒有被罰。接下來便是妙懿。
宮女宣道:「此簽是海棠。」
妙懿站起身,隨便想了一首便吟道:「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
片刻之後,只聽有人接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餘下半句可惜本宮不記得了。」
三皇子玉樹臨風的立在華燈之下,他身形修長,唇角噙笑,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宮女上前驗過他的花簽,果然是海棠。
當即便有人問說:「方纔四殿下說明明三殿下抽中的是牡丹花呀?」
四皇子哈哈大笑道:「我方才同三皇兄交換了花簽。」
「這樣豈不是違規了?」
「我同三皇兄在那位宮女姐姐宣佈不許交換花簽之前就已經交換了,這樣做不算違規吧。」
宮女們稍微討論了一下,為首的答道:「三殿下確實並未違規。但是三殿下沒有答上來,應罰三杯酒。」
侍女斟酒,三皇子滿飲了三杯。侍女又將酒端到了妙懿面前,妙懿看著白玉杯中晶瑩透亮的琥珀色酒漿,裡面映出了她無奈的面容。
人算不如天算。
喝吧。
妙懿也連飲了三杯。
宮女道:「酒已罰完,請三殿下同唐女史合奏一曲。」
淑妃當即斥道:「三殿下的手臂受了傷,如何演奏樂器呀?」
宮女忙施禮賠罪。
三皇子笑道:「無妨,本宮接受懲罰便是了。」
宮女道:「那便請三殿下同唐女史去曦瀾殿同折一支海棠回來。」
此言一出,席上諸人神色各異。
淑妃撫掌輕笑:「可是捉住了。」
餘下眾人也一一聯了詩詞,旁人都對上沒被罰,唯有穆姣不通詩詞,樂器也不甚精通,只得被罰吃了三杯酒。連帶著與她同抽一支山茶花簽的二皇子也被抓住,又得去折海棠。
正在此時,聞說「皇帝駕到」,於是只得暫時推遲受罰。
皇帝龍行虎步,所經之處,眾人跪地,山呼萬歲,聲震寰宇。彷彿他的到來,一切陰謀詭計,魑魅魍魎就全都被打回原形了。
一時有人報說:「沙羅國東芳公主自請獻上沙羅舞一曲,名為『伏魔飛天舞』。」
太后恍然大悟道:「哀家就覺得這半日少了些什麼,原來是東芳那孩子沒來。」
德妃笑道:「公主準備此舞可是煞費苦心,臣妾聽說她日日來弘音殿排舞,十分辛苦,就是為了給此宴增光添彩。」
太后欣慰的點頭道:「可憐她一番苦心了。也罷,過後問她喜歡什麼便多多賞賜。」
皇帝道:「太后說得是。」
歡暢的鼓點隨之響起,身著紗羅服飾的東芳公主在一眾舞姬的簇擁下登場,熱烈的舞姿,眼花繚亂的肢體,有種令人移不開眼魔力。她手腕,腳腕,腰間的銀鈴隨著她的動作頗有節律的響著,腰間抖動之處簡直令人驚心動魄。
一舞艷驚四座,皇帝龍心大悅,炯炯有神的雙目望著跪在玉階下的東芳公主,說道:「東芳,方才太后誇你舞得精彩,你有什麼想要的賞賜嗎?」
東芳公主聞言,心內狂喜,暗道:「不妄本公主精心準備了這麼久,跳得我日日身上酸疼,終於叫我得了這麼個機會。」
她嬌柔一笑,緩緩仰起頭來,頭紗上的珠片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動。
「東芳只有一個心願,只有陛下可以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