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臨走的時候,唐靈璧拉著妙懿道:「家裡平日就我一個人,你有空來陪我住幾日可好?」
妙懿躊躇了一下,說會同姑母商量。
看在將軍府的面子上,想必姑母應該是樂意的。
可是接下來,唐靈壁又邀請她到女學一同唸書。對於這個要求,妙懿也只能婉言謝絕了,假說姑母也曾提及過,但她父喪未過,又不慣見外人,暫時還沒有打算。以她現在的處境,想要姑母利用伯爵府的關係將她送入女學讀書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且,她來京城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自己讀書。
弟弟梁妙光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裡一直在惦著拜託郝大人辦的事。上次與郝夫人會面已是許久之前了,她一直在等待著確切的回音。只要一收到信,她就立刻送信回去,讓母親送光哥兒速來京城,這樣就算初戰告捷,她也可以功成身退,搬出去與母親同住了。
事不宜遲,就在壽宴過後的第三日,妙懿再次同梁氏申請出府。這一次,她要直接去郝大人府上拜會。
各色禮物備下了不少,妙懿同梁氏說是要去見母親的一位遠親太太,梁氏也沒多問,只叫人備下馬車送她過去。
郝宅坐落在燈籠胡同,與伯爵府正好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三進的院子,不似伯爵府氣派闊敞,不過院中多植芭蕉修竹,也別有一番風雅趣味。
一時被管家娘子迎入了後宅花廳內,畢竟已經見過一面了,郝夫人這次見她少了些生疏,多了些親熱。又聽說妙懿是從伯爵府直接過來的,她的堂姑母就是伯爵府的三太太,當時略有些驚訝,但是待妙懿更加親熱了些,命人去端上好的果點不說,還遣人去請小姐們過來相陪。
妙懿忙道:「不必麻煩姐姐們了,待我拜會了郝大人立刻就走。」
郝夫人道:「這個不巧了,你伯父正在歇午覺,等他醒了自會請你過去的。」
身為國子學錄事,郝孝廉十分注重養生,不論多忙,午間都一定會小睡一會養神。因為路遠,車伕對路途也不算熟悉,在路上耽擱了些功夫,等將妙懿送到地方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
不多時,只聽得環珮叮噹,侍女們簇擁著小姐來了。郝竹清依舊是上次見到時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見了妙懿,互相行了禮,淡淡說了句:「梁妹妹似胖了些。」便自顧自的坐下了。
妙懿對她講話的方式已經習以為常了,也不在意,笑道:「是呢,京城好吃的東西太多,難免貪了些嘴,慚愧,慚愧。」
郝夫人見少了個人,蹙眉問道:「媚姐兒怎麼沒來?」
一名僕婦連忙答道:「二小姐身子不適,特向夫人告假。」
郝夫人沒說什麼,揮揮手就讓人下去了。
原來,這個郝媚兒原本是郝大人弟弟的女兒,因為弟弟弟妹雙雙染病離世,便將其接到家中養育,府中下人都稱其為二小姐。
時間無話便長,有話便短,郝夫人問了妙懿一些伯爵府裡的事,聽說張太君身體還好,不由雙手合十,念了聲佛,笑道:「多少年前我也曾有幸與老太君見過一回面,如今聽說她身體康健,我聽了心中也歡喜。對了,他們家大小姐年紀應該不小了,快要出閣了吧?」
妙懿道:「已經定下了,年末就過門。」
郝夫人笑道:「哦,趙家這是想趕著明年得個胖小子呢。」
然後又問起了妙懿的姑母,以及府裡頭二太太、四太太、五太太等人的近況,妙懿一一說起,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郝夫人剛問到張家大公子可曾定下親事時,門外進來人稟報說郝大人忽然有事要出門去,恐怕得晚些回來,讓夫人留梁小姐用飯,先不必等他了。
妙懿略有些失望,她出來一趟並不容易,誰知道姑母下次還會不會允許她出門。郝夫人命人去準備席面,又怕妙懿悶得慌,再三說讓女兒郝竹清先陪她去院子裡走走,散散心,小姊妹也好溝通一下感情。
郝竹清一臉的無所謂,帶著妙懿逛了一會,先是出了院子往前面走,繞來繞去,眼瞧著快到二門了。妙懿遲疑了一下,說不如回去吧。
郝竹清目不斜視的道:「不單是你,我自己也想逛一逛。都說客隨主便,你也不好拒絕不是。」
妙懿聽了只覺哭笑不得,心說郝夫人看起來很正常,怎麼偏偏養出一個性子如此古怪的女兒來,卻也只得陪著她繼續走。
過了月洞門是一座不大的花園,一眼就能看到頭。穿過中間的水塘,再往前走,出了對面的月洞門左轉就是郝大人的書房了。郝竹清忽然停下了腳步,但見太湖石畔,芍葯欄邊,一名艷質女郎倚欄而立。她身穿青織金衫兒,下著五彩月華裙,臉兒堪比三春之桃,纖腰不盈一握,一雙嬌眼正自左顧右盼,似乎在等著什麼人。一名翠衣丫鬟立在她身後兩步之外,手裡拿著水紅緞子披風,垂首而立。
妙懿忽然想起上次郝竹清曾提起過的某個堂妹,說她像自己一樣油滑,不知說得是不是眼前這位小姐。她轉頭去望郝竹清,卻被後者一把拉到了樹後,只見她滿臉興味的道:「好歹趕上了,一會就有好戲看了。」
妙懿不解,待要細問,卻見從對面月洞門閃入一人,仔細一瞧,是一名方巾青衫的年輕公子。再看那名艷質女郎,忽然小跑了兩步上前,一頭撞進了年輕公子懷中,被他溫柔的扶住了肩膀。
妙懿頓時臊得別過了臉去,心說即便是夫妻,光天白日的也不應如此放肆。
「果然,我就說嘛,她哪裡是不舒服,分明在等著和情郎幽會呢。」郝竹清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略有些得意。
妙懿這才醒悟,試探著道:「莫非姐姐早知道會有此事?」還特意帶她過來「捉姦」?
郝竹清面上露出了一個古怪至極的笑容,她點了點頭,直言不諱的道:「我曾和母親說起過堂妹行事不妥的事,可惜母親一直不讓我聲張,父親又不管內宅之事,這才使得此等醜行一再出現。我只想瞧瞧,若這件事被外人瞧見了,他們還會不會不當一回事。」
妙懿此時徹底無語,但又不好翻臉。早知她的性子與常人不同,不能以常情來揣測,也不欲多留,轉身就走。
郝竹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生氣的道:「你不許走。」
妙懿哪裡還能聽她的,這事誰見誰倒霉,她是半分也不願沾染上的。郝竹清想要發瘋就隨她去好了。她這樣想著,乾脆的甩開了她的手,扭身就走。
郝竹清跺了跺腳,只得追了上去。
花園很小,這邊有些動靜另一邊立刻能察覺得到。那名年輕公子朝這邊望了一眼,正好瞧見妙懿轉身後的背影,覺得有些眼生,遂低頭問懷中的女子道:「夫子府上可是來了客人了?」
郝媚兒的鼻翼間滿滿充盈著情郎身上的熏香味道,哪裡還有心思去想旁的,便隨口道:「哪裡有什麼客人,除了我那個傻子堂姐外,還能有誰?她一直嫉妒我能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這都是我應該的,我家的家產都被他們家給霸佔去了,兩個老的理虧,也不敢怎麼管我,又憑什麼管我!」
「好了,我不過問了一句,就引出你這麼多話來。」那男子聲音溫柔,不論說什麼都像是甜言蜜語。他心裡琢磨剛才那個背影,削肩細腰,仿若扶風弱柳一般,也不知正面生得如何,待有機會一定要問清楚究竟是哪家的閨秀。他低下頭去,臉貼著郝媚兒緋紅的面頰,溫柔地擁著她耳語道:「乖,你一難過,我比你還要難過十倍呢。」
「好哥哥,你淨哄我。」郝媚兒面頰生暈,柔媚多姿的從他懷中仰起頭,男子毫不客氣的低頭下去,似啜飲露水一般,二人雙唇相接,很快便如膠似漆起來。
郝孝廉騎著高頭大馬,由兩名小廝牽著,優哉游哉的走在大街上。一隻小小的飛蟲在他面前飛來飛去,正巧鑽入了他的鼻孔,沖得他打了個極響亮的噴嚏,伸手揉了揉鼻子,酒意稍解,只是頭仍有些暈暈的。
他接到老友的帖子趕去赴宴,本來只是說些官面上的事,後來聽說有好酒,便忍不住饞小酌了幾杯。有酒就要有雅妓彈琴相伴,見了佳人便要吟詩,一吟詩便想到風月,一時沒收住,他一直喝到日頭偏西方才想起故友的女兒還在家裡等著見他,便告辭往回趕。此時他口裡還在哼著席間聽來的江南小曲,十分得意。
走著走著,忽然被一男子攔住了去路。那人自稱是伯爵府的下人,因有急事要與他相商量。怕他不信,還特意呈上了名帖。
郝錄事滿心的狐疑,心說自家什麼時候和伯爵府有交情了?不過又怕耽誤正事,同意和他到路邊的茶樓聊一聊。
這一聊不要緊,他的酒也醒了,過後只覺得左右為難。
那名男子先說了妙懿同張家三太太的關係,接著又道:「……五老爺已經故去,按照道理,五房的家事應該由本族族長,也就是我們大老爺做主。大老爺的意思是讓侄兒在老家繼承家業,家裡有多少家塾不夠上的,請得也都是滿腹經綸的老學究,不見得比京城差多少。且五房只有光少爺一根獨苗,這千里迢迢的趕路,萬一有個好歹,五房可就絕後了。只是五夫人聽了那不懷好意的人的攛掇,非要選什麼京城名師——其實根本用不著。我們太太的意思是跟您說一聲,這是梁氏的家事,您老插手怕對您影響不好。至於侄小姐,自有我們太太親口告訴她,不會讓郝大人為難的。而且侄小姐眼瞧著就要定親了,此時見外男也多有不便。」
說完那人就走了。
郝孝廉又獨自坐了半天,三盞茶下肚後,他才做了決定。一邊是老友臨去之前最後的囑托,一邊是伯爵府三太太施壓,他官卑職小,真是得罪不起這些世家貴族。另外國子學祭酒同張家大老爺曾是同窗,若他同祭酒說上一兩句對自己不利的話,他也只有吃不了兜著走的份。而且這其中恐怕還牽連著梁氏宗族內部的爭鬥,自己若一手促成了此事,將來人家族裡鬧起來,自己豈不是左右不討好?
他何苦來要攙和進人家的是非之中。
然而他終究是個念舊之人,不忍當面拒絕好友之女,便打發小廝回去報信說還有事要辦,今晚就不回去了。
妙懿這邊廂還被蒙在鼓裡,聽報說郝大人不回來了,不禁有些失望。白白耽擱了一日的功夫,卻連正主的面都沒有見到,只得回去。
等她回到了伯爵府,府裡已經點了燈。臘梅和海棠立刻忙碌了起來,準備好熱水和浴桶為妙懿沐浴消乏。妙懿梳洗完畢,剛換上寢袍,就聽屏風外面有人道:「……曉得了,我這就告訴我們家小姐,姐姐慢走。」
是懷珠的聲音。
妙懿轉過屏風,她身上的水汽尚未散去,未干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肩上,眉目有些慵懶的道:「是誰來過了?」
懷珠從銅架上取下乾淨的巾布,一邊幫她擦拭發尾一邊道:「是夏荷。姑太太讓她傳話給小姐,讓您準備一下,明日和姑太太一同去慈心庵進香。因為京裡的官家女眷平日都會去燒香打醮,也讓小姐務必好好裝扮一番,見了外人不可失禮。」
「怎麼這麼急。」妙懿自言自語道。她覺得事發有些突然,來京城這麼久了,梁氏雖隔三差五就會出一趟門,但是一次也沒有帶她出去過。這還是頭一回。
懷珠搖了搖頭,她也有些鬧不明白。莫不是姑太太因為將軍千金的緣故忽然間醒悟,要對小姐好了?
趁著海棠出去倒水的功夫,臘梅忽然走過來小聲道:「婢子有事要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