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嬌兒聞言答應著,兩個又拉著手說了一會子話,方才各自分別了。
放下孟玉樓如何回到蔣竹山的別院照顧丈夫暫且不表,卻說那李嬌兒聽了玉樓這一番言語,倒當真有些進退維谷起來,原本想著此番丈夫出來,自己也算是個千里尋夫的趙貞女,跟著他回在鄉里,正可以壯壯聲勢。
誰知偏生得了那個說不出口的症候,只怕日後不能再行人道,自己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身邊沒個一男半女的總覺得不踏實。再說若是這麼年輕就守了活寡,可是要熬到哪一年才是個出頭之日呢……
思前想後也不知如何時候,正在繡房之中胡思亂想,忽見那李桂姐撞了進來,吃的滿面紅暈,笑道:「姨娘今兒沒客?我方才出堂回去了,那些個舉子瞧見,拉住了死灌,沒吃兩杯臉就飛紅了,這些人殿試在即,不說好生在書房裡挺屍,倒越發會鬧起來……」
自己唧唧喳喳說了半日,不見李嬌兒答言,因笑道:「這真奇了,往日裡姨娘最愛湊趣兒說話兒,怎麼今兒倒沒了言語,別是我哪句話衝撞了你了?」
李嬌兒聞言搖了搖頭,忽然想起這李桂姐也是西門慶的表子,左右若是自己要走,無論如何她都知道的,不如此番先挑明了問問她心中有何打算。
想到此處拉了李桂姐在身邊坐下道:「你且不忙淘氣,如今我有一件為難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李桂姐不知何意,因嘻嘻一笑道:「喲,都說人家淘氣了,還找我商量什麼呢?」李嬌兒聽了也給她慪笑了道:「你這蹄子如今歡場得意,說話也沒大沒小起來了。」
誰知桂姐聽了這話,倒是長歎了一聲道:「人都說京畿之地最是繁華富庶的,誰知如今投奔了此處來,才知道人心涼薄,倒不如咱們陽谷縣裡,雖然都是些小門小戶的客人,倒也是真心實意待你,這裡的客人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不過寵愛三夜五夕,依舊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都是萍水相逢露水夫妻,人家男人家走了也罷了,只是苦了我們女子,誰知不道神女生涯原是夢,到最後年老色衰之時,只怕要嫁作商人婦也未必能如願呢……」
李嬌兒聽見桂姐這一番悵然言辭,倒真是合了自家心思,因試探著道:「依你這麼說,莫不是覺得這東京城中的勾欄李家,比不上咱們陽谷縣李家了,若是叫你重新選擇一回,就不來了不成?」
桂姐笑道:「可不是麼,這東京城裡雖好,男人家都是薄情寡義的,前兒說要贖我的那幾位,如今也是許久不露面兒了,就是那李師師姑娘名動京城又怎麼樣呢,趙官家那樣疼她,還不是礙於朝野議論,不敢將她娶回宮中去做娘娘麼?寧可每天每夜這樣沒名份的姘著,依我說,還不如咱們原先那一位西門大官人有擔當呢!」
李嬌兒聽見桂姐這樣說辭,越發撞在心坎兒上,因試探著問道:「若是如今西門大官人已經沒事,平安放了出來官復原職,你也肯跟他走麼?」
桂姐聽了這話笑道:「姨娘又哄我呢,原先說的那樣凶險,難道這麼快就沒事了?若真的恁的倒好了,我依舊情願做個乾女兒拜在姨娘房裡,不爭名份,好生服侍你們夫妻兩個呢。」
李嬌兒搖頭歎道:「這事兒倒是真的,只因原先受了那楊相爺的連累,如今他老人家既然沒事,咱們家倒不值什麼,又是蔡相爺的干親,依舊放了出來官復原職了。」
桂姐聽聞此言喜形於色道:「這不是正好麼,如今姨娘就去尋了他,只說自己千里尋夫,如今落腳在李家姨娘這裡,並不曾接客的,依舊願意回去服侍,你們府上那一位爺是個念舊的,如今聽說你樂意回去,未必就不肯收留,再顧念你千里迢迢的找到京裡來,只怕更加寵愛也未可知呢,好姨娘,你帶了我去吧……」
李嬌兒聞言只管蹙眉搖頭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旁的倒好說,只是我們大官人在牢裡受了濕氣,又加上早年間多少有些放蕩不羈的,吃慣了那些沒臉的補藥,如今都找補上來了,身上就不大好。」
桂姐聽了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麼,你們家有的是銀子,就請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過來瞧瞧罷了,肯花些銀子,開了藥認真吃幾劑,一勢除了病根兒就好了。」
李嬌兒聞言只管搖頭道:「枉你還在歡場之中打滾這麼多年了,怎麼聽不明白人說話的,若是尋常病症,我這會子早就收拾包袱走人了,還用的著你勸我?只是那個病有些說不出口的,只怕大官人這一輩子倒省了逛窯子的銀子了……」
李桂姐聽了大驚道:「莫不是馬失前蹄,不能人道了麼?」李嬌兒點點頭道:「如今他此番出來,多得孟三兒朝野周旋之力,此番已經接出來,住在一個太醫家中調養,方才三姐來尋我,要先問我一個主意,是去是留,她才好裁奪著對我們爺說起我的事情來,我想著你也算是我們西門府上半個姐妹,所以對你說了,要問你拿個主意,若是我跟著他們回去,你又當如何呢?」
李桂姐聽了嬌兒的話,呆呆的往炕上一坐,秀眉微蹙道:「這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了,誰想到大官人年紀輕輕的,能得上這麼個缺了大德的症候,往日在勾欄院中倒是常聽人家說起,這樣的病,只要肯花銀子吃些大補的藥材,倒是也有見好的,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呢,若是家去了,竟治不好這個症候,難道教你們家那一大家子的姐妹都守了活寡不成?」
李嬌兒點頭道:「可說呢,就不知道這病究竟如何,聽見孟三兒說如今還不妨,精神倒好,就是人也黃瘦些,旁的倒看不出什麼不妥當來,聽那姓蔣的太醫說了,如今暫且不妨,總要過了年才知道端的……」
李桂姐聽了也是歎了口氣,兩個正說著,聽見外頭小丫頭子進來說:「吳二爺來了,問這會子姐兒房裡有沒有生客,若是沒有時,他要進來說話兒。」
桂姐聽了笑道:「喲,姨夫來了……」李嬌兒紅了臉,啐了一聲道:「少渾說,如今我正打算回去呢,你哪裡又跑出這麼個姨夫來?」桂姐聽了這話,倒是有些恍然大悟道:
「這倒也正好,往日裡姨娘不是說了,這位吳二爺對姨娘倒是真心實意的,說是就算來日你們夫妻兩個完聚,他也絕不爭競,情願拱手相讓麼?」
李嬌兒聞言不解道:「他是說過這話,那又怎麼樣,難道這句話就能治好你們大官人的病了?」
桂姐笑道:「姨娘年幼女學之時,可曾聽過東食西宿的故事麼?」李嬌兒聞言搖了搖頭道:「奴家自幼失學,你這蹄子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還問呢?」
桂姐因講道:「我自有雖然生長娼家,倒是因為這個緣故,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都有專門的師父教導過,這故事原出自《風俗通》,書上有云:俗說齊人有女,二人求見。東家子丑而富,西家子好而貧。父母疑不能決,問其女,定所欲適,難指斥言者,偏袒,令我知之。女便兩袒。怪問其故。曰:『欲東家食,而西家宿。』此為兩袒者也。」
李嬌兒聽了這話哎喲了一聲道:「我的好姑娘,你這會子給我說這些之乎者也的做什麼,難道不知道奴家只是認得幾個字,不做睜眼瞎子罷了,難道聽得懂這般佶屈聱牙之物麼?」
桂姐笑道:「是了,都是我要賣弄賣弄自家手段,這故事兒願說的是齊國有戶人家有個女兒,有兩家人來求婚。東家的男子長得醜陋但是家境富裕,西家的男子容貌美但是家裡很貧窮。父母猶豫不能決定,就詢問他們家女孩兒,要她自己決定想要嫁的人家兒,要是難於親口指明,不用指明表白,就將一隻胳膊袒露出來,他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那女孩兒想了半日,就袒露出兩隻胳膊。父母覺得奇怪,就問她原因。誰知那女孩兒竟說,她想在東家吃飯,西家住宿,這就叫做東食西宿了。」
李嬌兒聽了也是撲哧兒一樂道:「你這蹄子,肚子裡倒有貨,只是平白無故的給我說這個故事兒做什麼呢?」
桂姐聽了搖頭道:「我的姨娘,當真好糊塗啊,你便是跟著大官人回了陽谷縣中什麼要緊呢,吃穿用度都是尖兒不說,就算是一時半刻到了緊要之處,這吳二爺原是你們家大奶奶的哥哥,來在西門府上就是穿房過屋妻子不避的交情,到時候只要瞅準了機會,你們兩個還不是可以上手麼?這才叫四角俱全、兩全其美呢。」
作者有話要說: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