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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八十回 文 / 王老吉

    那為首的啐了一聲道:「這是你們幾個小子命大,只遇見他家的丫頭,若是那位大人手底下的大僕人,皮不揭了你的?

    實話告訴你們知道,那位大姑娘只怕就是四大朝臣排行第二的楊戩楊大人手下的通房丫頭。你沒見方纔她都說出咱們家大小姐、二小姐的閨名來,叫做雨兒、露兒的,咱們老爺的嫡親女兒,就在他們家做粗使丫頭,只怕就是在這位大姑娘手底下幹活兒的。

    我說哥兒幾個都機靈點兒,回去可別對老爺說這事兒,要是二位姑娘吃了咱們的掛落,在楊府裡頭被這大姑娘給了小鞋兒穿,咱們幾個在九門提督府裡頭也就算混到頭了!」

    那幾個小的聽了,不由得暗暗咋舌,幾個約定了吃這暗虧,並不敢對人說起此事。

    放下那幾個金吾子自認倒霉暫且不表,卻說孟玉樓給紅藥和小鸞扶著,脫離了險境,尚在驚魂未定,因嗔那紅藥姑娘道:「大姑娘,原先上京之前,奴家與你說什麼來?如今到了你這一畝三分地上,就全當做是耳旁風了……」

    紅藥聽了嘻嘻一笑道:「奴婢怎麼敢不聽奶奶的話呢,只是事有輕重緩急嘛,難道叫奴婢眼見著那伙子黑心賊將奶奶輕薄了去,旁人不說,我們爺知道了豈不是就要心疼死了,他不自在,我這個手底下人有好果子吃麼。

    再說了,那九門提督也是咱們家的本錢,不礙的,奶奶不見我說麼?前兒伺候奶奶洗澡的四個丫頭,兩個極小的,雨兒、露兒就是他們家的大小姐、二小姐了。

    這兩個小蹄子也是好福氣,平時在府裡倒沒什麼機會能見著爺的,如今伺候了奶奶一回,爺就對她們另眼相看起來,聽說如今帶了四個往天牢裡去服侍了,倒是羨煞了那些還要送閨女進去的人家兒。」

    孟玉樓聽了這話,方知那九門提督也是楊家的後戳兒,心中只好感歎這楊相爺的權柄,自己一個婦道原不知這些朝廷上的事情,倒不好多說了,只得點點頭道:

    「既然你這蹄子心裡有數,我不說你就是了,看你這委屈勁兒,可憐見的。」幾個說說笑笑,逛了一回夜市。

    半日,紅藥引著孟玉樓來在東京城中最大的一間綢緞莊門前,笑道:「我們爺倒是不穿外頭做的衣裳,家裡裁縫都是現成兒的,只是如今抄了家,爺也是怕連累了這些奴才,都賞了許多銀子打發回鄉下去躲一躲風頭,所以咱們也只得來這樣小作坊裡頭揀選衣裳了,奶奶可千萬別嫌棄,好歹穿一回,反正也是一錘子買賣。」

    玉樓聽了笑道:「看把你輕狂的,這樣大的店舖,我們陽谷縣裡統共也找不出一家兒來,你還瞧不上,我看這裡很好,只怕價錢不菲吧?」

    紅藥笑道:「不值什麼,這是將本求利有來有往的買賣家兒,凡事這樣的鋪子,都是但求走貨,從來不肯精益求精的,就比如當日我在府裡的時候,身上衣裳都是一日三開箱的,講究一套同樣款兒的衣裳要裁出三套來,只有身上花樣子不一樣,好比早起是花骨朵兒,倒晌午就換了盛放的花朵兒,到晚間,便是流水落花春去也了。

    這樣的衣裳,聽說一套繡下來,蘇州的繡娘手藝最好的,只怕也要繡個兩三年呢。如今這樣的買賣家兒,叫他們等兩三年不出貨,哪裡還有人買去,所以奴婢未曾進去,也知道料子工藝只怕不行,倒玷污了奶奶的玉體,只是如今為了我們爺,也只得先委屈奶奶穿這樣粗製濫造的衣裳了……」

    玉樓聽了,心中一面歎息那楊府上潑天富貴,一面啐了一聲道:「你倒會說,敢情我們主僕兩個穿了家常衣裳來,可就是給姑娘現了眼了……」

    唬得紅藥連忙找補道:「奴婢哪兒敢,奶奶千萬別惱了,萬一爺知道奴婢惹了奶奶生氣,又要一頓好打。」慪得玉樓撲哧兒一樂道:「貧嘴的小蹄子,你們爺就算是打誰,只怕也捨不得動你一根指頭的。」說的紅藥面有得色,臉上喜滋滋的。

    三個進得那綢緞莊裡,遠遠的瞧見迎面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挽斷羅衣」四字,玉樓瞧見了,卻先不忙看衣裳料子,只將這四字念了兩遍,點頭道:「這牌匾寫的倒是應是對景兒,說的是『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了……」

    紅藥姑娘聽了,拍手笑道:「奶奶好才學!」玉樓聽了撲哧兒一樂道:「這有什麼好才學的,不過想起當日,你們先頭大爺過世的時候,奴家那會兒就想著,年小的時候見了這兩句詩,如今也算是美中不足今方信了……」

    兩個丫頭見此番倒勾起主母的塵凡來,連忙岔開了話頭兒,唧唧喳喳的拉著孟玉樓看衣裳料子。

    那綢緞莊的店伙早見了一個打扮的雍容華貴,貌若天仙的婦人,帶了兩個美人兒一般的丫頭的進來,又見那婦人頭上乃是宮樣裝束,心道這主僕幾個必然有些來歷根基的,連忙滿面堆笑著迎了上來笑道:

    「小人給大娘子請安了,不知今兒來,是自己看料子裁衣裳,還是帶了現成兒的料子來,叫我們櫃上的裁縫量體裁衣呢……」

    孟玉樓未及答話,紅藥因笑道:「我們奶奶與你說不著,你去請了你們大掌櫃的來,姐姐我跟他說罷了。」

    那店夥計見紅藥舉止驕縱蠻橫,心中便知她是官宦人家兒的大丫頭,當下不敢怠慢,連忙請三位到櫃上看茶,自己往裡間去請盤賬的掌櫃進來伺候著。

    三個等著的功夫兒,玉樓因勸紅藥道:「你有什麼話只管對夥計說罷了,又要請出人家大掌櫃來做什麼。」

    紅藥笑道:「咱們置辦男子衣衫,聽起來就是怪模怪樣的,怎麼好在外頭說起來呢,萬一給人聽了去,豈不是覺得好奇,倒要敗露了行藏,所以寧可驕縱些,唬住了那夥計,也要帶著咱們往裡間說話兒,奶奶放心,這東京城裡臥虎藏龍的,那夥計自然知道咱們有些來頭,他不敢怎的。」

    玉樓聽了點頭作罷,不一時那掌櫃的進來,滿面堆笑著請了安,把才纔店夥計的那一套說辭又學了一遍,紅藥瞧了瞧他,點頭道:「你就是這鋪面兒的掌櫃,我聽說你們櫃上你有一手絕活兒,將眼睛一瞧旁人,就能量出尺寸來,這話真麼?」

    那掌櫃的聽了,點頭笑道:「小人不敢說是絕活兒,倒是出道以來還不曾差錯過一點兒半點兒的,敢情這位大娘子帶了兩個姐姐兒來,是要瞧小人這一手功夫。」

    紅藥點頭笑道:「往日在閨中常聽說掌櫃的這樣好手段,今兒趁著我們爺不在家,才能帶了大奶奶出來逛逛的,如今你給我們大奶奶瞧瞧身量兒。」

    那掌櫃的點頭答應著,定睛一瞧孟玉樓的芙蓉玉面,身子早就酥了半邊兒,連忙穩定了心神,免得自己出醜,扭捏著遠遠瞧了瞧,又笑道:「跟大奶奶回一聲兒,煩請轉個圈子,叫小人瞧瞧後身兒。」

    玉樓聽了,果然蓮步輕移走了個圈子,那掌櫃的見了,點頭歎道:「小人斗膽說一句,怎麼這大奶奶的身量兒,比身邊的兩個姐兒還要苗條,生得又是這樣面嫩,莫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扮作的,倒來此處糊弄小人……」

    紅藥聽了撲哧兒一樂,啐了一聲道:「呸!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吃擰了撐得沒事兒干,自己盤頭開臉兒的,就為你糊弄你這廝,倒真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奶奶只因十分得寵,嫁過門兒來從不曾操持家務,又生得貌若天仙瞧不出年紀來,粗看去可不是跟十五六歲待字閨中的大姑娘一般,你這掌櫃的倒會說話兒。這也罷了,既然瞧了,索性聽我們姐妹兒也看看吧。」

    那掌櫃的聽了,連忙也瞧了瞧紅藥和小鸞的尺寸,卻是個好記性,看得了,來在書案後頭,研得了墨,蘸飽了筆,刷刷點點記了下來,恭恭敬敬遞在紅藥手上道:「大娘子並兩位姐姐的尺寸都在此處了,不如叫小人伺候幾位揀選料子?」

    紅藥搖了搖頭笑道:「我們幾個今兒請掌櫃的出來一見,就為了看看這一手絕活兒的,如今見了果然是好手段,知道掌櫃的人多事忙,不用相陪了,我們拿了尺寸自去外頭揀選料子做衣裳罷了,掌櫃的請回吧。」

    說著,從袖內銀子包兒裡掂對著拿出五兩銀子,往桌子上一丟,轉身扶了孟玉樓出去了。那掌櫃的兀自千恩萬謝收了銀子。

    孟玉樓出了櫃房兒之中,方才低低的聲音問紅藥道:「原來你早知道這掌櫃的有這樣手藝?」

    紅藥笑道:「這東京城裡誰不知道,我是怕叫裁縫給奶奶量身,再把奶奶的玉體給腌臢了,不如叫他露一手兒給咱們瞧瞧新鮮,又不用沾衣裸袖的,豈不是兩處有益麼?況且咱們得了這個……」

    說到此處晃了晃手上的紙張笑道:「拿去給夥計,叫他裁成男裝,也不惹人疑竇了。」

    玉樓聽了,倒佩服這紅藥姑娘心思縝密,果然好算計。因命紅藥拿了這帖子,交給店夥計,裁出三套男裝來,一身兒舉子模樣,兩身兒書僮兒的打扮。那夥計不知是這幾位要穿的,只當是替人來裁,連忙拿了進去安排工期。

    不一時仍出來道:「我們大夥計裁縫說了,若是幾位要現做的,少說也要十天半月,若是只將別的客人不要的衣裳改一改,一半日就得了。」

    紅藥聽見搖了搖頭道:「等不及,我們家少爺也從來不穿別人的衣裳,你們暫且把手頭兒上的活計都停了,只要替我們做完為上,工錢本姑娘十倍與你也就是了。」那夥計聽了這話,喜得屁滾尿流,如何放著河水不洗船?當下滿口答應,問了紅藥幾人的住址,答應明兒一早就送過去。

    幾個方出了門,玉樓搖頭笑道:「可說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原先奴家並不曾單獨出來買什麼,只是閨中聽說,今兒親眼瞧見,方才信了……」

    那紅藥聽了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日後奶奶當家立紀,這樣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玉樓搖頭道:「就算我們老爺出來,也是大姐姐當家二姐姐管錢,如何輪到我置喙的。」原來紅藥所說的是玉樓倘若再嫁楊戩時,自然是做正房奶奶,玉樓此時依舊心如古井一般,並不曾往風月之事上想去,是以兩個倒是錯開了心思。

    閒話休提,主僕幾個也是逛得身子乏了,就回在會館之中,幸而時辰還不算太晚,楊氏姑媽也沒睡,幾個就陪著老太太在房裡閒話一回,方才各自回房睡了,一宿晚景題過。

    到次日清晨,玉樓剛剛起來梳洗已畢,就聽見門首處會館夥計回事,說外頭有綢緞莊夥計來交活兒,順便討賞錢,紅藥聽見,答應著出去。

    一時仍回來,手上拿著三套衣裳,先服侍孟玉樓穿戴了,又將玉樓一頭青絲放下,重新攏發包巾,迎門鑲嵌一顆無暇美玉,正是黌門秀士打扮。

    那紅藥和小鸞兩個爭著端詳了一會兒,都笑道:「倒是好個烏衣子弟,香粉孩兒,這樣打扮出去,只怕要將那滿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迷得芳心繚亂了呢。」

    說的玉樓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命她倆也穿戴起來瞧瞧,主僕幾個玩耍了一回。

    一時仍換做女孩兒家的妝束,孟玉樓因問紅藥道:「你這蹄子這樣折騰一回,奴家也大概是猜著了,莫不是我們要求的那一位貴人,竟是這一回殿試主考不成?只是就算扮作這般模樣,沒有舉人功名,如何才能混進場去,豈不是天方夜譚麼……」

    那紅藥聽了這話噗嗤一笑道:「奶奶倒會想,別說主考官了,如今國子監祭酒的女兒還在咱們家做粗使丫頭的,他們哪有那麼大的權柄,能替我們爺說話兒的。」

    玉樓聽了點點頭道:「你說的是,只是除了這一種身份,哪裡還有女子不能涉足之處呢……」

    紅藥聽見問她,嘻嘻笑道:「奶奶仔細想想,你們家老爺最喜歡去什麼地方,就知道了!」

    孟玉樓聽了這話,低頭細想一回,正在沒頭緒處,卻聽得小鸞哎喲了一聲道:「大姐姐,你這不是坑了我們奶奶麼?她一個官宦人家兒的三奶奶,怎好涉足花叢呢!」

    玉樓聽了小鸞這話,方才恍然大悟,敢情紅藥所說的,從來不接待女眷的地方,竟是那勾欄瓦肆之內。

    不由得臉上一紅,嗔那紅藥道:「你這蹄子瘋魔了,敢情要把我往火坑裡推怎的。」

    紅藥聽了嘻嘻一笑道:「奶奶這話也太肯冤枉人了。當日也不知是誰賭咒發誓的說願意幫著我們爺早日脫出牢籠,怎麼如今倒反悔了呢?」

    玉樓給她這樣一問,也是有些遲疑,又秀眉微蹙道:「奴家雖然答應此事,只是那勾欄院中最是下作之地,怎麼能有貴人,在趙官家面前說得上話兒呢……」

    那紅藥姑娘聽了,歪著頭笑道:「奶奶家中先頭大爺原來不是行商?想必常在東京城中走動辦貨,可曾對奶奶說過,這開封城中有個小御街的?」

    孟玉樓聽了這話,低頭想了想道:「是了,原先你楊爺在世的時候是對奴家說過,只因當日他從東京城裡做生意回來,就說對不住我,一問才知道原來是礙著同行客商的面子前去打茶圍了,我只當是男人家的勾當,懶得去管他,誰知他就講起這小御街來,說是一個名喚李師師的姐兒的香閨。

    她那繡樓,從外頭一瞧,比如今有名有姓開衙建府的駙馬都尉府上還要氣派呢,這勾欄李家如今在京城之中風生水起,做的了不得了,旁的不用說,奴家如今夫家的二姐姐李嬌兒,出身的那勾欄李家,聽說就是東京城中這一支的姐妹,只是也是荒信兒,不知真假的。」

    紅藥聽了點頭笑道:「可不是麼,既然恁的,奶奶自然知道,為什麼這勾欄李家如此神氣了?」

    玉樓點點頭道:「聽我們先頭大爺說,倒像是這位李師師姑娘交遊甚廣,入幕之賓不在少數,當朝權貴多是裙下之臣不說,就連那趙官家當今聖上,竟也對她十分鍾情的。」

    紅藥聽了點頭笑道:「正是呢,所以奴婢這幾日來對奶奶說的這一位貴人,就是這師師小姐了,只是她們勾欄李家既是樂籍,自然不肯接待女眷的。」

    玉樓聽了有些訝異道:「你既然這般篤定,自然也知道些內情的,原來那趙官家當真與這師師姑娘有些手尾,原先我們先頭大爺對我說起時,我還道不過就是行商之間傳的閒話,如今從你這蹄子嘴裡說出來,方才信了……」

    紅藥點了點頭道:「這師師姑娘,說起來倒與我們楊家有些淵源,只是此番奴婢不好拿大,直接遞了帖子進去的,倒叫那師師姑娘瞧著咱們家攀大似的。」

    孟玉樓聽了這話不解道:「你這丫頭倒有些意思,那日見了金吾子,還是飛揚跋扈桀驁不馴的,怎麼如今會個唱曲兒的姐兒,倒這樣畢恭畢敬起來了……」

    紅藥聽了搖頭道:「奶奶不知道,若說當今官面兒上頭的后妃品級,自然非中宮鄭娘娘莫能居首位,若論在趙官家心裡,那是誰也比不上這位師師姑娘了。

    奶奶若是進了她的香閨之中就明白了,一應擺設建制,都是貴妃服制。與那鄭娘娘宮中陳設只差半肩,那些一般的朝廷命官怎比的她?」

    玉樓聽了,方才點點頭道:「既然這麼說,我此番倒要見見她了……」紅藥笑道:「這個自然,進得東京城來,寧可不見趙官家,也要見這師師姑娘,只怕辦事比趙官家還爽快些。」

    玉樓點點頭道:「既然姑娘心中已經有了盤算,幾時前去拜見,只等你發話便是了。」

    紅藥點點頭道:「這勾欄李家也是貪心的,論理,這位師師姑娘既然伺候了當今聖上,就不該再掛了水牌子出來接客的,誰知她家那媽媽倒也愛錢。

    只要是趙官家不來時,聽見坊間傳聞,都是在勾欄門首處點上大紅燈籠,上頭是金鳳呈祥的圖樣兒,若是官家來了,就命人換了龍鳳呈祥圖樣兒,想錢也是想絕了的……如今奴婢派人前去哨探哨探,看看今兒可有沒有這個天上緣分。」

    說著轉身出去,拿了幾百錢,找個山東會館裡的小廝兒,叫他往勾欄院裡哨探一回,不一時仍回來,笑道:「咱們倒與這師師姑娘有緣,可巧今兒那趙官家不來,咱們過去撞個天婚,若是第一回去就見著了,也是我們爺的福分。」

    說著,又服侍孟玉樓穿戴起來,主僕三個,扮作一個年輕舉子,帶了兩個小書僮兒,往那東京城中勾欄瓦肆而去。

    到了門首處,早有大茶壺上來接著,見來人是個美貌少年,頭巾迎門鑲嵌一顆無暇美玉,卻是舉人老爺的身份,當下不敢怠慢,滿面堆笑著上來道:「給舉人老爺請安了,敢問房中可有相好的姐兒沒有?」

    玉樓聽見這話,臉上一紅,低了頭側身迴避。那大茶壺見了,心中便知這俊俏公子只怕是外地進京趕考的舉子,在家時自有父母管束,不曾來在風月之地,如今進京,正要領略此事,到底是個黌門秀士,有賊心沒賊膽,所以這樣羞澀起來。

    因上前來還要再說,但見那紅藥姑娘上來,將孟玉樓護在身後道:

    「你這夥計好不知禮數,不見我們少爺是有功名的人?你這樣下處豈是常來的,實話告訴你,我們少爺此番是進京趕考,不過是偶然動了雅興,前來遊興隨喜,卻不是那般酒色之徒,你可別打錯了主意,如今我們倒沒有相熟的姐兒,你先帶了我們進去,找一個雅間兒,叫你們李媽媽過來說話兒。」

    那大茶壺聽見這小廝兒好生厲害,能說會道的,又指名道姓的叫鴇母出來,想必是有些根基的大戶人家,一連聲兒往裡頭讓,帶著主僕幾個尋了一處雅間兒坐了,因笑道:

    「少爺和兩位大官兒稍坐坐,小的這就請媽媽出來賠話。」說著,轉身打起簾子去了。

    玉樓見他出去,緊繃的身子方才鬆懈下來,歎了一口氣道:「原先在家時,爺常到這樣的地方來,我只當這煙花之地都是腌臢不堪的,怎麼此處倒還乾淨,佈置也算嫻雅。」

    紅藥聽了撲哧兒一樂道:「奶奶久在閨中,自然聽說的都是那些太太奶奶們添油加醋抹黑樂籍的,規矩這樣的清吟小班兒最是乾淨,來往的都是些唸書的秀才、舉子,就算是捧場一年半載的,也未必拉著手說上一回話。

    若是姑娘願意時,留人住下,規矩也是要與外頭娶妾一般,雖然不用三媒六證,也要擺酒請客,一對新人披紅掛綵,受朋友姐妹的朝賀,方才共入羅幃,日後也是如同夫妻一般,互相扶持相敬如賓,便是漢子不來時,姑娘也不與別的客人沾身,大不了就是陪酒唱曲兒罷了。

    若是給別的男子壞了清白,這姐兒自然不好意思再與前頭那一位來往,也在這清吟小班兒混不下去,就要調了樂籍往次一等的『茶室』之中再謀生路了。」

    玉樓聽她說了個雲裡霧裡的,因搖頭笑道:「你這蹄子……」話剛出口,便知不妥,連忙改口道:「你這小廝兒知道的倒多,若不是家裡的二房奶奶是這個出身,到底我也不知道的,只是聽二奶奶也說起過,她雖然出身風塵,也就只接過爺一個客人罷了……只是深情底理我竟不知,怎麼這勾欄院裡也是分作三六九等的?」

    紅藥聽見玉樓誇她見多識廣,越發來了精神,因笑道:「少爺不知道,這勾欄院按照室內的裝潢陳設,與院中姐兒的模樣兒身段兒,一共分為四等:『清吟小班』為四級之首,此等煙花女子擅長琴棋書畫,吟詩作對,其秋波明媚,顰笑情深之態,往往令名流士紳、權貴富商趨之若鶩。

    『茶室』則為次於小班的二等風塵聚所,茶室亦屬於較為高尚的風化之地,室內的裝飾、雕花艷染頗為講究。茶室這一等級的鶯鶯燕燕,其擅畫精唱之藝,雖然不及小班藝女素質之高,但仍不乏年輕貌美、識文尚藝之質。

    而三等的『下處』,則無前兩者樓院之美,室內裝飾簡單,裡頭的姐兒也多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貌質倒是一般。

    至於最下等,就是俗稱的『窯子』,則房屋極為簡陋,室內更沒有清吟小班或茶室裡內室中常有的條案、八仙桌和各式筒瓶畫器,一般僅有簡桌鋪炕,而來者多為腳夫;車工和苦力之流。」

    玉樓聽了暗暗點頭,倒是那小鸞聽了咋舌道:「我的娘,一個窯子也要分出三六九等來,當真是做哪一行當也是不易的,怨不得人家常常說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呢……」

    紅藥聽了撲哧兒一樂道:「可不是麼,這煙花女子的狀元,就叫做花魁娘子了。就比如如今這位師師姑娘,就是名副其實的花魁了,就算不曾伺候趙官家之前,聽說尋常人家兒,三五十兩銀子都近不了她的身,一百兩雪花兒紋銀,只夠喝茶,連酒水也碰不得,總要一擲千金,方能與她吃酒說笑,黃金萬兩時,才能見她彈唱歌舞呢。」

    小鸞聽了,吐了吐舌頭道:「我的娘,這一位的身價兒,只怕也只好服侍趙官家,自有他萬歲爺的庫鎮著,才好這樣幾次三番的來。」說得玉樓和紅藥都笑了起來。

    主僕幾個正說著,就聽見簾櫳後頭環珮叮噹的聲音,一抬頭,早有一個丫頭打起雅間兒簾子,一個丫頭攙著一位婦道進來,玉樓幾人定睛觀瞧之際,但見那婦人滿頭珠翠遍體綾羅,打扮得粉妝玉琢的,往面上看時,雖無十分顏色,眉梢眼角也堆砌萬種風情,想來年少時節亦是神女生涯。

    那婦人見來了個年輕公子,倒不拿大,趕著上來深深道了個萬福,伸手端了茶壺,手背兒在上面微微一探,嗔道:「怎麼不沏了滾滾的茶來?」一個小丫頭子答應著去了。

    那婦人見另一個杵著不動,啐了一聲道:「人家年輕公子初來乍到的,你是個棒槌?不會去換乾淨蓋碗?」說的小丫頭子轉身跑了。

    那婦道方告了罪,坐下笑道:「讓公子見笑,如今這些小丫頭子,不趕著打罵,眼裡一點兒活計也沒有,若是放在如今,誰敢下重手打她們兩下,若是當日奴家初學做人時,這樣慢條斯理的,媽媽們早就賞了一頓好嘴巴。」

    玉樓聽了,只得壓低了聲音道:「媽媽說的是,如今的姐兒都是驕縱些,學生家中上房屋裡的丫頭,也是橫針不拿豎線不動的,哪裡有人管她們呢。」

    那婦人見玉樓自稱「學生」,又見她頭巾上頭鑲嵌著迎門美玉,知道是個有功名的舉子,說話越發客氣起來道:「今兒我這院子裡不知是哪一世修來的福了,竟趕上文曲星君下凡,舉人老爺大駕光臨,小奴家這一畝三分地也是蓬蓽生輝的。」

    玉樓聽了,連忙謙遜道:「媽媽說哪裡話,學生不過舉子功名,並不曾殿試高中。」

    那李媽媽因笑道:「方纔我聽前頭大夥計說,舉人老爺有事要尋小奴家,不知道有什麼吩咐呢?」

    玉樓聽了,只管拿眼睛瞧著紅藥姑娘,紅藥見狀笑道:「這位媽媽是個明白人,一眼就能瞧出來,我們小少爺來您這寶地,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他又生的靦腆,臉皮兒薄,女孩兒一樣的人品,原不好意思來的。

    只是會館之中一處做學問的朋友起哄架秧子,我們少爺不耐煩,才與他們來了,只是他在家時,老爺太太管教甚嚴,並不曾涉足花叢。

    倒不像別的舉子老爺一般熟門熟路的,所以才請媽媽出來,給我們小少爺掂對著叫幾個姐兒出來相看相看,若是滿意時,自然與你留下盤子錢就是了。」

    那李媽媽聽見這一家頭一回來就要留盤子錢,心中便知這唸書人也是家道殷實,如何不願意招攬主顧的,連忙一口應承下來道:「這個容易,如今院裡可巧有個新來的姐姐,生得倒是一表人物,十二分的人才,吹拉彈唱色藝雙絕,又是大戶人家的嫡女兒出身,只因如今家道中落了,方才投身到這裡。

    雖然如此,只是這姐兒烈性,來了也有幾日,就是哭鬧著不肯接客,也是無法,小奴家原本意欲轉賣他人的,誰知我再外地的姐妹兒投身到此處,她家裡的姐兒瞧見了這妮子,認出原是親戚來,因求著小奴家發發慈悲先留下她,等她家中事情了了,自然有銀子贖她出去的。

    小奴家從來都是菩薩心腸,雖然這一筆買賣吃了大虧,礙著我姐妹兒情面,也只得答應下來,如今是金奴銀婢三茶六飯的供在後堂上,菩薩一般,只是不肯接客。

    如今小奴家見這位公子好個相貌,又是黌門秀士出身,尋常的姐兒伺候不得您呢,不如叫這妮子來見一見,萬一她竟看上公子好個模樣兒,想開了願意交朋友時,豈不是與你們兩處有益麼?不知道舉人老爺意下如何呢?」

    孟玉樓此番是打定主意要見李師師的,誰知竟給這鴇兒推薦了別的姐兒來,正要婉言謝絕,但聽得紅藥笑道:「既然恁的,就請媽媽安排了來,我們小少爺相看相看,既是大戶人家的女孩兒,沒準兒就投緣對勁了呢,也是一段美滿姻緣,媽媽功德不淺。」

    說得那鴇兒眉開眼笑去了。玉樓見她走得遠了,廊上再沒別人兒,方才推那紅藥姑娘道:「怎麼你就這般答應了她,咱們原是來見師師姑娘的,平白又尋來別的姑娘做什麼,卻不是節外生枝?」

    紅藥因笑道:「若是一開始就要見師師姑娘,倒顯得咱們急腳鬼似的,人家也未必肯叫咱們進那繡樓,如今不如假裝多見幾個,當時候奶奶只推說不喜歡,不怕那鴇兒不抬出師師姑娘來,壓一壓咱們的氣焰。」

    玉樓聽了,方才點頭。正說著,就聽得外間環珮叮咚,又是那鴇兒領進一個人來笑道:「跟舉人老爺回,這就是小奴家我方纔所說的那個姐兒了。」玉樓點了點頭,抬眼一瞧時,不由唬得目瞪口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離、粉豬、西西亞、碧城、莉莉桃花、蝶雙飛、小狐狸、櫻桃小微、曇花一現、3307277、歧水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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