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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六十五回 文 / 王老吉

    那陳敬濟平白得了這樣的天賜良緣,如何不受用,輕舒猿臂將婦人嬌軀摟在懷裡,身子就緊貼上來,一面又在玉樓耳邊柔聲說道:

    「三娘小心。」

    羞得孟玉樓要不得,連忙掙扎了幾下,脫出陳敬濟的懷抱,回過身來,柳眉倒豎鳳眼圓睜,待要罵他幾句,卻礙著大姐兒的面子上,又不好罵的,只得忍氣吞聲含羞忍辱的下了場。

    房下眾姬妾見了,多是迎上來,替孟玉樓拾掇,那李嬌兒笑道:「大姐兒也該勸勸姑老爺,如今說小不小,也快到了加冠年紀,還是這般急腳鬼似的做什麼……」

    那西門大姐兒聽了連忙過來服侍玉樓整理衣裳,一面歎道:「他在家時也是那樣兒,只是老爺太太寵著,我一個媳婦兒又不好多說的,如今到了咱們家,各位媽媽多調理調理,只怕就出息了未可知呢。」

    幾個婦道七手八腳的將玉樓的衣裙整頓了,眾人也無心玩耍,方才各自散了。

    那孟玉樓回在房內,心中兀自突突直跳,見房裡沒人,因問小鸞道:「今兒的事情,你冷眼旁觀著,可是大姐姐坑我的不是?」

    小鸞聽見問她,蹙起眉頭道:「奶奶,這話論理不該我們丫頭說,只是奴婢冷眼旁觀著,倒像是大奶奶動的手腳呢,若是汗巾子系得紮實了,哪有那麼容易裙擺就散開,奶奶也沒多留個心眼兒,自己再系一系。」

    玉樓搖頭苦笑道:「我的姐姐兒,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人家要算計你時,可是防不勝防的。只是想不到咱們家這位姑老爺,瞧著倒是斯斯文文,女孩兒一樣的人品,怎麼做人就往下流走,膽子也忒大了些,倒是可惜了我們大姐兒,花枝兒也似的一個女孩兒,錯配了他……」

    小鸞聽了這話噗嗤一笑道:「往日裡奶奶常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說句沒大沒小的話,奶奶模樣兒生得比大姐兒好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的,也難怪姑老爺猴急些,我若是男子,只怕也要拜倒在奶奶的石榴裙下了呢。」

    說的孟玉樓無可奈何,倒給她慪笑了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假,只是天地之間生而為人,也總要遵了聖人教化,若都能隨心所欲的,又與飛禽走獸有何分別,比如你我現在,既然嫁到西門府上,自然是要與比肩的姐妹一體同心服侍老爺,家裡若有難,也要齊心協力守住偌大家業,若都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我早就……」

    說到此處,驚覺自己想說「我早就去東京城裡瞧瞧那楊大人了。」不由得芳心驚怖,覺得沈可警醒,連忙打住了話頭兒,話鋒一轉道:「我早就丟開手不管這些事了。」

    小鸞不知主子心裡想什麼,因笑道:「要我說奶奶也不必總是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外頭自有老爺撐著門面,內宅的事自然是大奶奶管著,如今咱們不拿強拿,不動強動,知道說奶奶幫襯服侍大娘,給那起子小人瞧在眼裡,指不定編排什麼,說奶奶意欲奪權之類的混賬話呢。」

    玉樓笑道:「你說的是,往後我也少出些頭吧,自己勞累不說,旁人看著倒像是我有所圖似的。」

    兩個說了一回,早已又到掌燈時分,孟玉樓正要派人出去打聽西門慶何時回來,卻聽見門首處腳步聲,像是夫主的模樣,果然見他一掀簾子進來,面色鐵青著。

    孟玉樓見了連忙接著,命小鸞服侍他脫了大衣裳,自己扶著他往炕沿上歪著,一面替他脫了靴子,換上家常的暖鞋,跪在地坪上給他捶著腿,一面又叫小鸞好生燉茶進來。

    那西門慶在衙門口兒忙了一日,原本心裡不爽快,如今見愛妾這樣慇勤伺候著,也覺得舒服受用,不由得長歎了一聲道:

    「我西門四泉娶了你這樣好渾家,也不枉今生托生男兒一回。也不知咱們夫妻緣分還有幾日,往後若有個三長兩短的,好姐姐,你們只管守著我的牌位,千萬別走散了給人家笑話……」

    孟玉樓正服侍他,聽見這話就知道官面兒上不好,不知怎的觸動情腸,眼圈兒一紅就滾下淚來,連忙將衣袂抹去淚痕,勉強笑道:「看你,又是在衙門口兒吃了酒,回來就亂說……」

    那西門慶捧了婦人一對雕花玉腕,將她拉在身邊坐下道:「說正格的,我心裡如今也沒個准譜了,方才下了衙門,剛回書房裡歇一歇,就聽見來旺、來昭兩個回來了,只怕東京城裡雲詭波譎,也看不清個事態,不知你我前程幾何呢……」

    孟玉樓聽了這話,心裡暗暗吃了一驚,一面伸手接過小鸞的茶來,回身吩咐道:「你且去外頭小廚房裡吃飯吧,這裡有我服侍著就行了。」一面又柔聲問那西門慶道:「爺從外頭回來有酒了不曾,若沒有,我下廚弄些菜蔬酒果來。」

    那西門慶搖頭苦笑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怕也是吃不下去,你且陪著我靜靜的說會子話兒吧。」

    孟玉樓聽了,心裡一酸,嘴上勉強笑道:「爺今兒這是怎麼了?原先在街面上那樣說嘴,不過就是親家老爺吃了掛落罷了,倒唬得沒了主意,依奴家看來,這件事情未必就牽連到了咱們家裡……」

    西門慶道:「三姐,我原本也是往寬處想的,誰知今兒來旺、來昭兩個回來說,往我乾爹蔡太師府上打聽消息,偏生去的時候乾爹正上朝去,是他家大爺蔡學士在家,聽見是干親家來人,才破例見了,因說相爺如今是沒事,只是趙官家不知何故,竟與那楊戩楊大人惱到底了,不肯放出來,如今就要三法司會審他,一旦定了罪名,再要洗脫只怕就不容易。()

    這延誤軍機的事原也不是楊大人過錯,倒是往年他一個門生故吏,兵部王尚書辦錯了事情,把他攀扯在裡頭,也不知那趙官家惱他何處,只是不肯輕饒,這罪名若是定了,是個株連九族,血海也似的干係,咱們家原是干親,不算在內的,是指親家老爺那邊兒與楊提督族內有親,若算起來,咱們兩家倒是四門兒女親家,只怕也要吃他掛落……」

    孟玉樓聽聞此言,唬得花容失色道:「奴家竟不知此事這般厲害……只是如今我們房下姐妹都是婦道人家沒個注意,爺現在更不能亂了陣腳,家裡還有官哥兒、孝哥兒兩個,爺必要拿得起來才是!」

    西門慶點頭道:「我是你們漢子,這些事情自然理會得,只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若真是個抄家滅門的勾當,到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

    三姐,我往日裡常說你不大生養,是我一生憾事,如今倒好了,你沒有生下西門家中子嗣,又是個姬妾不在官中名冊之列,不如趁著如今山雨欲來之時,我與你一紙文書,接了娘家去吧……」

    孟玉樓聽了這話,知道西門慶要寫休書,桃花面上淚痕珍珠斷線的相仿滾將下來,哭道:「好狠心的哥兒,奴家自從嫁你為妾,可曾犯下七出之條,如今你賜我一紙休書,倒比咱們一起給拿進牢裡還要折磨人的,常言道夫妻同生共死,如今我不是正房奶奶,不敢說這話,只是我孟玉樓從小念過四書五經,也受聖人教化,就是死在這裡,絕不往外頭逃出生天!」

    那西門慶聽了,心中爺十分感念,將婦人摟在懷裡,兩個臉兒依偎著,同命鴛鴦一般哭了一場。

    半晌,西門慶方止住淚痕道:「既然三姐不要文書,好歹也回娘家躲一躲,等到我這裡官司完了,自然派人接去。」孟玉樓只是搖頭不肯。

    西門慶方苦笑道:「三姐,如今一家子人都困守在家裡也不是個辦法,再說四泉還有許多體己要交給你帶出去,萬一來日家中被抄,你也好替我留下一份傢俬,官哥兒、孝哥兒年幼,未必牽連其中,我還指望著你將養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呢。」

    孟玉樓聽了這話,心中方才有些動搖了,又搖了搖頭道:「如今楊大人的案子還沒審,可見這事情有緩兒,左右你在朝中也有些耳目,這幾日就在家等等消息吧,我娘家又不遠,說走幾步路就到了,又何必這樣急三火四的呢。」

    西門慶聽了也只得罷了,孟玉樓怕他晚間飢餓,又下廚做了四樣小菜,打發他吃兩口玫瑰葡萄酒,就留漢子在自己房裡睡了一夜,那西門慶吃了酒,已是昏昏沉沉睡去,倒是玉樓一夜沒睡,翻來覆去想著日後之事,一面惦記著楊戩來南牢之中可有人噓寒問暖,又嫌自己多情,不該想他,輾轉反側了一回,天已濛濛亮時方才勉強睡去。

    孟玉樓睡得昏昏沉沉的,忽覺面上有人伸手刮搔著,還道是西門慶與她玩笑,伸手推了推道:「哥兒,別鬧,昨兒奴家不曾好睡,今兒不能打發你了,叫小鸞服侍你早飯吧……」

    忽聽得那人嘻嘻一笑道:「好個不要臉的三丫頭,睡裡夢裡還只顧著想漢子!」

    孟玉樓聽這話倒像是潘金蓮的聲音,忽然一驚醒了過來,果然看見那潘五姐脫鞋上炕挨著她歪著,歎了一口氣道:「還是這樣輕狂樣兒,你可仔細著,爺這幾日一腦門兒都是官司,你再淘氣只怕他要打的。」

    潘金蓮聞言嘻嘻一笑道:「你還做夢呢,睜開眼睛瞅瞅,天光大亮了,那狠心短命的早就起來上衙門去,他在你屋裡我敢進房?」

    玉樓聽了,連忙一咕嚕爬起來,瞧了瞧,果然外頭快到晌午時分,只得歎道:「昨兒他家來,說咱們家遭的那官司不好麼……陪著坐了半宿,他倒睡得香甜,我統共不曾睡下一點兒,誰知這般沒出息,坐到快天亮時反倒睡下來。」

    正說著,見小鸞燉茶進來,嗔她道:「你這蹄子,我往日吩咐過你多少遍了,爺上衙門,無論多早就叫我起來,你偏不聽。」

    小鸞笑道:「奶奶,這事兒不與我相干,是爺心疼奶奶,不讓我說的,奶奶早起好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也似的,還掉了幾滴眼淚呢。」

    玉樓聽了這話,方想起自己朦朧睡去時,卻見那楊戩渾身是血,手裡拿著跟金簪子,向她傾訴離別之情,不想自己倒哭了,想到此處臉上一紅,低了頭不說小鸞了。

    那潘五姐見孟玉樓無端臉紅,還道是她又想起昨夜與西門慶殢雨尤雲之事,心裡就有些不自在了,只是自己兩個剛剛和好了,又不好說破,只得嘲笑道:「倒是好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

    孟玉樓聞言啐了一聲道:「你就別跟著裹亂了,如今都什麼時候,誰還有心思想那個,實話對你說吧,如今暫且趁著咱們家的架子還沒倒,好生高樂幾日,晚了,只怕沒有今兒的風流快活可尋了呢。」

    那潘金蓮此番正是來打聽家裡官司的,只因她雖然也是得寵的姬妾,到底沒上過正經私塾,只會看戲文曲牌,象棋雙陸等消遣東西,正經經濟仕途學問一概不會,所以那西門慶有了正經事卻不與她商議,只對孟三姐說。

    如今聽見孟玉樓說了這話,心裡也是暗暗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三姐,這話從何說起呢?莫不是咱們家的官司犯了不成?」

    玉樓搖頭道:「只因咱們與那楊大人族中有親,算起來是四門兒女親家,就從這上面有了株連,雖說如此,一來楊大人的案子還沒有審,只怕那趙官家心裡有個緩兒,二來咱們家是蔡太師的干親,就算要論罪下來,也未必懲處太嚴,如今一切都尚在未定之天呢。」

    潘金蓮聽得糊里糊塗的道:「你說的這些都是男人家的事,奴又聽不明白,早知今日,當時何苦來又攀上那一門親戚,卻不是自找苦吃。」

    玉樓搖了搖頭道:「當日誰又算得準今日之事呢,若都是恁的,豈不成了活神仙了……」姐妹兩個說著,歎息了一回。

    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偏生這一日李嬌兒來尋孟玉樓說話兒,順便也要打聽打聽家裡案子怎麼樣,來在門首處就聽見那潘金蓮的嬉笑聲音,心中暗道自己因為侄女兒的事,正與潘金蓮交惡,此番進去,彼此連忙都不好看。正欲轉身離去,就聽見裡間說起楊戩的案子,不由得站住了腳步仔細聽著,越聽越心驚肉跳的。

    只因她是府裡的舊人,雖然還有幾分顏色,到底算是美人遲暮,如今西門慶不常到她房裡來,自從那一回與侄女兒並蒂花開伺候了一回,雖然挽回漢子心意,沒在怪罪她們兩個,只是家下人等也都知道自己房裡有這樣沒臉面的勾當,輿情不好,那大房裡吳月娘聽見了,也常勸西門慶不要行事荒唐,加之最近府中事多,那西門慶竟有好些日子不與自己沾身了,這官司的事情二房裡就不得而知,不想今兒因緣際會之下竟在孟玉樓窗外聽見了。

    李嬌兒聽了一回,又怕房裡有人出來,又怕有人從外頭進來,撞見自己廊下偷聽,只聽了個大概,轉身走了。回在二房之內,但見她侄女兒李桂姐兀自打扮的妖妖嬈嬈,穿金戴銀的迎了上來道:

    「姨娘去了好一陣,留我自己在房裡好不耐煩,到底爺為什麼不到咱們房裡來了,明明那一夜恁般風流快活的,我在勾欄院裡伺候他一年半載的,都不見高興成那樣兒,怎的到了家裡倒不敢高樂了……」

    李嬌兒聽了,啐了一聲冷笑道:「你別看他再煙花柳巷裡頭是個出了名的好子弟,如今在家裡就是個銀樣鑞槍頭,頭一個就怕老婆。

    那大房奶奶你也不是沒見過,是個好惹的?說他如今是朝廷命官了,留宿窯姐兒在家本就不該,何況與良家姬妾同住,花開兩朵,傳出去輿情不利,幾句話就把他勸住了,再說三房裡孟玉樓、五房裡潘金蓮,一對兒狐狸,每日裡打扮得仙女兒一樣的模樣兒,攛掇漢子往他們屋裡去,咱們這一對兒燒糊了的卷子能跟人家比?」

    說的那李桂姐沒了興致,病懨懨地除去簪環首飾,脫了華貴的大衣裳,烏雲亂挽往炕上歪著道:「原本當日避禍進來,指望著您老人家幫襯,說句話兒就留下奴家做個第七房侍妾,誰知名份沒掙上,倒惹了一肚子官司,還不如當日不出來的好,如今在勾欄院裡,恁多年輕子弟,沒了你們這一位爺,奴家閨中也不算寂寥。」

    一句話道哄動那李嬌兒的春心來,因噗嗤一笑道:「小浪蹄子,你雖然是勾欄院長起來的女孩兒,咱們這一行也有一行的規矩,你給我漢子梳攏了,破了身子,又不曾丟開手的,就算你依舊在勾欄院裡安身,難道媽媽派你與別人沾身不成?好不知羞的小蹄子。」

    那李桂姐聽了這話,「哎喲」了一聲道:「我的好姨娘,如今你是外頭來的怎的?別人不知道勾欄規矩,你老人家能不知道?別說奴家,當日你與那西門公子論交情的時候,不是給他破瓜的,自從你們兩個好上了,他有日子不來時,你就沒續上裙下之臣了?當日我還小呢,穿房過屋不知道避諱的,你跟別處客人睡,早起都是我給你們端茶遞水兒的,這會子倒充起良家女子來了……」

    幾句話倒慪得那李嬌兒噗嗤一笑道:「你這小蹄子也是嘴快,我不過說你兩句,就有十句等著我……你是我娘家人,我也不怕對你說,自從這狠心短命的娶了三房、五房,他眼裡就沒別人兒了,你姨娘在這裡也是守活寡,身邊又沒個一男半女的,如今這家遭了官司,我都不願意待了,你倒還打算往裡擠。」

    那李桂姐原是勾欄院出身,常言道表子無情戲子無義,聽見西門府上遭了官司,不由得心裡一驚,就想著謀個別的出路,因往窗外一望兩望,不見有人,就對她姨娘道:

    「既然恁的,姨娘還隨我回勾欄李家可使的麼?勾欄中的好子弟恁般多,何苦在他家消磨青春,萬一將來跟著吃了官司,把你們那位爺拿住了,只怕姨娘也要官賣呢,做官妓哪有咱們快活,皮肉錢都是自己的,如今你與那西門公子又不是正頭夫妻,見風色不好,回娘家躲幾天怎的?若是沒事,依舊回來,誰又知道咱們家裡的事……」

    幾句話撩撥的那李嬌兒有些動心了,又秀眉微蹙道:「論理我也不是賣身到他家的,當日雖然給了李媽媽身價銀子,老爺疼我,將文書毀了,放我出了樂籍,只是戶籍在落在勾欄李家,倒不曾遷過來的,如今便是他家裡出事,倒也攀扯不上咱們娘們兒,只是回家避禍的事,老爺不提,我自己提出來,只怕不好……」

    那李桂姐聽了道:「姨娘,如今說不得,也只好『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的了,要我說,不如奴家先回去對媽媽說了,讓她老人家幫襯著拿個主意,她若願意招你回去時,你也不用聲張,好歹求一求爺,又或是有一日官兵闖將進來時,只管開箱籠拿銀子,跑他娘罷!」

    一時間兩個粉頭商議定了,晚上李嬌兒趁著沒人,叫桂姐拐帶了許多西門府上傢俬,從後門兒跑了,依舊回在勾欄李家,那西門慶許久不曾上門,竟一點兒不知道,家下人等便是有些風色落在眼內,如今滿府上下人心惶惶的,也沒人愛管那個虛熱鬧去。這事黑不提白不提的就過去了。

    放下李嬌兒、桂姐兩個商議重操舊業之事不提,卻說那潘金蓮探得了孟玉樓的口風,一顆芳心突突亂跳,敷衍了幾句就告辭出來,到了門首處,正撞見秋菊跟小丫頭子玩兒呢,見了她回來,幾個粗使丫頭一哄而散。

    秋菊見了金蓮,唬得小臉兒煞白,只得蹭上前來垂手侍立道:「奶奶回來了?我去請春梅姐姐過來服侍……」

    話音未落,早給潘金蓮一個大耳刮子打得跌了一跤在地上,就哭起來。金蓮心中正不自在,伸手扯了丫頭的髮髻,往院中拖著走了幾步,拖不動,又摜在地上踢了幾腳,罵道:

    「你這小倡婦,看我不在,不說在房裡幫著你春梅姐姐收拾屋子,倒會高樂?成日裡好吃懶做的,敢情我們家花銀子買了你,當太太奶奶的供著好瞧的?」

    那秋菊聽了委屈道:「五娘這話說偏了,您老人家說我,我不敢分辯,只是方才春梅姐姐見五娘出去了,自己說昨兒晚上著涼不曾好睡,打發我到院門口玩兒一會子,她說要再睡睡的,我才敢出來,不想就給奶奶撞見了。要是春梅姐姐不發話,奴婢哪有膽子在院子裡玩兒的,奶奶不信,只管問春梅姐姐去……」說著又哭了起來。

    那潘金蓮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丟下秋菊道:「你先老老實實的給我在院子裡跪著,沒我的話不許起來。等我去問了那蹄子再回來和你算賬!」

    說著,就往房內走進來,還沒到內間,但見春梅睡眼惺忪地打起簾子來,見了她,臉上微微有些紅暈,倒也不肯十分服軟兒,因淡淡的說道:

    「方纔身子不痛快,略躺躺,那蹄子總在我跟前兒轉悠,眼前花兒似的,我看著彆扭,打發她出去收拾小灶了,誰知她又偷懶兒。」

    潘金蓮聽了冷笑一聲道:「我說呢,沒有你這副奶奶發話,那小倡婦也不敢在外頭浪去。」

    春梅聽了這話急道:「奶奶說的哪裡話,你聽見哪位爺、奶奶封我做什麼副奶奶了?如今別說我了,只怕小鸞那蹄子還比我掙上去的快些呢。」

    一席話卻觸動了潘金蓮的真病,她原本心中對那孟三姐又是嫉妒又是艷羨的,如今聽見春梅話中有話,分明是說她在西門慶跟前兒不如那孟玉樓得臉,跟著她的丫頭自然也就不討喜。潘金蓮想到此處冷笑道:「春梅,我的姐姐兒,你奶奶沒本事,籠絡不住漢子的心是不假,只是有朝一日你倒要謝我,不曾把你捧上去做姨娘的,如今你是通房大丫頭,倒不至於給人充入官妓為奴!」

    春梅聽了這話,倒是唬了一跳,連忙問道:「奶奶這話什麼意思?莫不是咱們家的那官司沒打正,咱們家老爺吃了親家老爺的掛落不成?」

    那潘金蓮見春梅此番神色畏懼了,才得意起來道:「只怕也是凶險,雖然還不曾定奪,聽說爺這幾日也愁得連飯也吃不下了……」

    那龐春梅是秀才門第出身的女孩兒,遠比潘金蓮熟稔朝廷制度,聽見她這樣一說,心裡涼了半截兒,就後悔當日自己不該破身做大丫頭的,如今清白身子沒了,就是不曾受了牽連,打發出去也做不得正頭夫妻,想到此處不由得愁上眉梢,怔怔滾下淚來。

    那潘金蓮兀自得意,見春梅哭了,心中倒有些訝異,說道:「姐兒,你是唸書人家女孩兒出身,今兒我說的這些,卻不大明白個中利害,莫非真要緊麼?」

    春梅哭道:「五娘,當日你抬舉我做了房裡人,我還心中感激你的知遇之恩,誰知道這一回可是害了奴家了……旁的不說,若真是吃了這官司的掛落,早晚咱們這一片家業都要斷送在三法司衙門手裡,你我在這房裡苦熬苦掖大半輩子,只怕是一個子兒也撈不著了!」

    一席話說的那潘金蓮心裡涼了半截兒,連忙問道:「若是依著姐姐兒,咱們五房裡還有什麼活路沒有?」春梅聞言只是搖頭,也不言語。

    那潘金蓮知道這妮子心裡正盤算著,連忙出了房門來在院內,見那秋菊還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上前踢了兩腳罵道:「你倒會偷懶,如今你姐姐累了,你去亭子裡燉了上好的茶拿來給她吃。」說的秋菊如遇大赦一般跑了。

    一時燉了茶上來,潘金蓮親自端了盅子,往春梅眼前一放,滿面堆笑著拉了她往炕沿兒上坐下,笑道:「姐姐兒,別看如今你我主僕有別,一則咱們兩個共事一夫,情如姐妹和比骨肉,你摸著良心說說,奴家何時當你是一般的丫頭使喚來的?自從你到了我房裡,也是三茶六飯金奴銀婢的服侍著,就是一般人家兒的嫡親小姐,也沒有這樣尊貴體面的。

    如今咱們家遭了官司,我一個深閨婦人知道什麼?沒腳蟹一般走不出去,自幼失學又沒見識,此番全靠姐姐兒給奴家拿個主意,到底是去是留?如今我探聽那孟三兒話中之意,似乎家裡沒有子嗣的姬妾,爺都有心打發出去自謀生路呢。」

    春梅聽了這話,心裡咯登一下,因說道:「若是爺當真有了這樣打算,只怕這官司咱們家也是凶多吉少了……為今之計,奶奶是如何打算呢?是了,自從奴婢到奶奶房裡伺候,卻不曾聽見有奶奶的娘家人進來探視過的?」

    潘金蓮聞言長歎一聲道:「我家裡人都死絕了,不然誰願意把女孩兒賣到大戶人家做使女,過去的事不提也罷,左右如今我是沒什麼娘家人可以投奔的了。」說到此處,卻是臉上一紅,又低了頭不言語。

    那龐春梅眼尖,見金蓮眉目含春,就試探著問道:「奶奶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出路來?」

    金蓮歎道:「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忽然想起我先夫的兄弟,我那小叔子來……」

    春梅聞言點頭道:「奶奶說的,就是當日陽谷縣中打虎英雄,武松武都頭了。」

    潘金蓮噗嗤一笑道:「可不就是他?只是那冤家當日在我家時就防我跟防賊似的,後來我先夫沒了,另嫁西門大官人,他又不肯依,非說那死鬼死的不明不白的,要和咱們家打官司,多虧了你們爺手眼通天,才壓制住了,後來聽說遠走他鄉,也不知到底流落到何處去,若是有一日回來時,奴從這裡出去,好歹也是一家人家兒,他又有個侄女兒迎兒要養活的,接了奴過去倒也便宜。」說到此處,又把臉飛紅了。

    那龐春梅聽了這一番風月故事兒,心中暗道:「這位五奶奶也算是性情中人,平日裡恁般精細模樣兒,沒曾想倒當著我這丫頭的面將心事和盤托出,也算是個風塵之中的知己,可別看錯了她……」想到此處,倒對這潘五姐心裡親近了一分。

    想了想搖頭道:「奶奶說的這條路原也不是不好,只是一來如今這武都頭又不知流落何處,要找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若咱們生做男兒身也罷了,饑餐渴飲曉行夜宿,終有一日找的見這個人,偏生薄命托生為女兒身,一雙小腳兒走不得遠路……

    就是退一萬步講,真能尋著這個人了,誰有知道他心裡如何想的,未必就是跟奶奶一條心,萬一他還惱著當日哥哥死的不明不白,到時候豈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奶奶千里尋他,豈不是飛蛾撲火的相仿?」

    一席話說的金蓮低了頭,知道自己是癡心妄想了,半晌方喃喃說道:「姐姐兒說的句句在理,如今奴家聽你勸,就不知除了這一條路,還有什麼路子能走呢。」

    那龐春梅此番倒不忙著搭話,低頭擺弄著茶盅,有一搭沒一搭呷了兩口,方才說道:「我倒替奶奶想出兩個機會來,只是不知哪一個好些,說出來,奶奶自己個兒參詳參詳。」

    金蓮聽了,連忙說道:「姐兒但說無妨,我洗耳恭聽就是。」

    春梅道:「第一個,奶奶可還記得那三娘房裡的陪嫁小廝兒不曾?」潘金蓮聽她說起琴童兒,臉上一紅道:「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還提他做什麼……」

    春梅笑道:「就不知當日奶奶與他,到底是露水姻緣,還是真心實意呢。」金蓮聞言道:「露水姻緣如何,真心實意又如何?」

    春梅點頭道:「若是露水夫妻三夜五夕也罷了,就當奴婢不曾提起,若是有那一點兒半點兒的真心,如今那琴童兒給爺趕打出去,聽說如今就托了他同鄉的情分,又賣身到了周守備家中謀生,若是咱們出得去時,五娘招一招手兒,那小廝兒還不吃了蜜蜂屎一樣屁顛屁顛的過來?」

    潘金蓮聽了春梅一番謀劃,倒也是無可無不可的,歎息一回,又問道:「姐姐方才說有兩條明路,不知另一個出路怎講?」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橙色、粉豬、不吐槽會死星人、貓薄荷、碧城、湯圓、莉莉桃花、蝶雙飛、小狐狸、櫻桃小微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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