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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六十四回 文 / 王老吉

    小鸞聽了這話,聯繫前因後果,方才明白孟玉樓話中之意,不由得失口道:「敢情大奶奶房裡的孝哥兒,不是爺的……」話還未曾說完,早給孟玉樓摀住了嘴道:

    「你這小蹄子,不要命了?這話也敢亂說的……」

    小鸞聽了,方吐了吐舌頭,一面低聲喃喃自語道:「怨不得這幾日大奶奶有事兒沒事兒的就派咱們房裡的不是呢,只怕也是蓮花庵裡那些禿歪剌挑唆的,就不知道當日楊大人到底怎麼懲治的他們,倒結下這樣深仇大恨。」

    孟玉樓點頭道:「如今我找姐姐兒商議此事,就是要勞煩你再去蓮花庵替我走一趟,打聽打聽那妙趣、妙鳳兩個下場如何,到底這件事情大姐姐知道不知道。」

    小鸞聽了,嘟起唇瓣道:「好嘛,原來為了這事才想起奴婢來……」說的孟玉樓噗嗤一笑道:「你這小蹄子倒乖覺,這也罷了,我早些將你那紅藥大姐姐接過來,每日一處伴著好不好?」

    說的小鸞方才鼓起興頭兒來,滿口答應明兒一早就去打聽,主僕兩個商議一回,打聽前面西門慶回來,往六房李瓶兒房裡睡了,方吹燈睡覺不提。

    倒次日,小鸞絕早起來梳洗打扮,穿了件家常半新不舊的衣裳,粗略看去,就像是個中等人家兒的二等丫鬟。孟玉樓又囑咐了她幾句話,方才打發出去了。

    正在閨中閒坐,忽見那潘五姐撞了進來,探頭探腦的,見她房裡沒有別人,方搖搖的走了進來笑道:「這可是難得的,那狠心短命的竟不在你房裡。」

    玉樓笑道:「渾說什麼,人家昨兒是在瓶姐房裡睡的。」

    潘金蓮冷笑一聲道:「喲,漢子在誰房裡睡的,你也打聽得這樣仔細做什麼?」

    孟玉樓啐了一聲道:「今兒早上他過來要東西吃,說瓶姐因為官哥兒還小,沒功夫兒答對他吃早飯,我才知道的,你可別冤枉了好人!」

    潘金蓮聞言冷笑一聲道:「不就是仗著自己養下來一個哥兒麼,有什麼了不起的,都是婦道人家,日子長了誰不會養?也不知這官哥兒是姓花姓蔣,未必就姓了西門。」

    一席話正撞著孟玉樓如今懸心之事,連忙嗔她道:「勸你省些事吧,才跟老爺和好了,又要鬧,這話若是傳到他耳朵裡,他素日又是個肯多心的,能不惱你?」

    金蓮聞言咯咯一笑道:「你可別忙著教訓人,如今你房裡再沒別人,就算給他知道了,也是你這小蹄子挑唆的,到時候我只找你算賬!」

    兩個嬉笑打鬧了一回。那潘金蓮就嚷道:「了不得,如今才小陽春天氣吧,玩了一陣子就出汗,你房裡有冰湃的東西沒有,好姐姐,賞我一口吃。」

    玉樓聞言笑道:「你這丫頭,長這麼大了,可曾見過誰春天裡就吃冰湃東西的,也不怕存在心裡克化不動?」

    金蓮道:「吃些冰湃的果子,才壓得住你心裡那一團火焰呢。」說的玉樓惱了,上來要撕她的嘴,潘金蓮方告饒,一面說道:「就算你心裡沒那個意思,只怕人家也是落花無情,流水有意呢。」

    孟玉樓聽了這話不解道:「人家是誰?你這蹄子風言風語,我怎麼聽不明白?」

    潘金蓮聞言,上前來猴兒在孟玉樓身上,伸出一雙藕臂攬住婦人粉頸笑道:「你真不明白?」

    玉樓依舊輕搖螓首道:「我真不明白。」

    潘金蓮聽了笑道:「你少在這跟我裝神弄鬼的,昨兒你與那陳家小郎眉來眼去的,只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

    孟玉樓聞言大驚,連忙嗔她道:「這話可不能亂說,那陳敬濟才十七歲,又是大姐兒的丈夫,你我做長輩的,豈可說這樣污言穢語調戲人家……」

    潘金蓮聞言嘻嘻一笑道:「看你,我不過說句玩兒話,你就要惱?我看那陳家的小子也是個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眼饞肚飽的主兒,不像咱們家漢子的女婿,倒像是他親生兒子也似的。」

    慪得孟玉樓也笑了,一面又推她道:「我瞧人家孩子斯斯文文的,就比你這胡打海摔的破落戶強,這些話在我房裡說說罷了,可別往外說去,叫大姐兒臉上不好看,萬一給大姐姐聽見,只怕又要罵你呢。」

    潘金蓮聞言「哎喲」了一聲道:「如今我敢惹她?不過就是養下個哥兒來罷了,倒像是殺了賊王擒了反叛來的,那孝哥兒又不是太子爺,至於成日裡給咱們臉子瞧麼……」兩個唧唧喳喳說了一回,玉樓自是好言相勸,要那潘金蓮莫要再生事端。

    又問她道:「你如今不常到我房裡來,今兒倒來說了這些閒話,到底有正經事沒有?」說的金蓮啐了一聲道:「沒事不能來尋你玩耍玩耍麼,往日咱們兩個也是白好了,你既然嫌棄奴家,我就走,不在這裡礙你的眼。」

    說著作勢要走,孟玉樓只得攔住了道:「我不過平白問一句,若有事就爽快對我說罷了,若沒事,你來我房裡,大家一處伴著針黹,也比自己閒坐著強。」

    潘五姐笑道:「罷了罷了,我可不敢跟你比針黹,這幾日懶得動,又不缺穿的戴的,不樂意動針線,早起吃了兩塊破糕餅,克化不動,來找你說會子話,如今好了,春梅燉了茶等我,先回去罷,過會兒再來。()」說著,一溜煙兒跑了。

    孟玉樓聽見她說那陳敬濟的事,知道這銀婦心裡只怕又惦記上了,只因昨兒見那小郎對自己熱絡,所以才來投石問路,看看自己是否與她爭競,不由冷笑一聲心中暗道:「你當誰都跟你似的樂意吃腐食兒,若擱在往日,看在姐妹情份上我也要管你一管的,只是如今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雖是一家子姐妹,也只好個人顧個人的了……」

    正想著,忽見小鸞回來,面上不大好看,往外頭一瞧,已經鎖了院門兒,打下外間的簾子來,便知她打聽了消息,連忙叫她炕上坐著歇歇,喘口氣兒不忙說話,自己卻動手泡了一盞杏仁兒茶與她吃了。

    那小鸞跑的急了,倒也口渴,連忙呷了幾口茶,又抓起桌子上方才待客用的糕餅吃了兩塊,方才舒坦了,嬌喘吁吁的道:

    「這楊大人可是坑苦了奶奶了!」

    玉樓聽她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一句,不解問道:「這又與楊大人什麼相干?」

    小鸞又呷了兩口茶,把氣兒喘得勻實了,方才點頭道:「今兒可巧了,我僱車到了蓮花庵門首處,正要下去瞧瞧,但見那緊閉的大門倒是開了一道縫兒,就瞧見薛姑子那禿歪剌出來,一瞧就是有人在裡頭照應著,她一出來,門又關得死死的,鬼鬼祟祟一望兩望沒人,才又往街面兒上去了。

    我怕她瞧見了,就告訴車把式,在後頭慢慢地趕著車,綴著她,但見那老賊尼卻來在一個生藥鋪子外頭,躊躇了一陣方才進去。

    我連忙給了車錢,打發車把式走了,自己假裝進去,往門口排隊診脈的那一隊人裡頭混站了,一面側耳傾聽個中端的。

    但聽得那夥計沒好氣道:『你這姑子卻是奇了,說要金瘡藥,又不說是傷了哪裡,如何給你配的?傷筋動骨皮肉毛病兒,用藥都不一樣,你不帶了人來也罷了,總要說出患處來,我們也好跟鋪子裡的大夫商量著配藥給你擦。』

    那薛姑子看樣子倒是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了一陣才紅了臉道:『說出來怕小哥笑話不是?原是恁的,我有個兄弟,生得粉妝玉琢,只是年少家貧,如今父母得了急病,沒錢瞧病抓藥,他心裡一急,就偷偷拿了菜刀將那話剁了去,等到養好了,打算賣身到宮裡做個小黃門,誰知他又不是幹這個的,只怕那菜刀也不乾淨,竟發起病來,如今躺在炕上動彈不得,就央我來抓藥替他敷上。』說著,臉就緋紅了。

    那夥計聽了笑道:『原來恁的,這不值什麼,我們縣裡一兩個也總要出幾個這樣謀生的內相,這樣的金瘡藥倒是配好了有現貨的,你且等一等,我與師父拿兩瓶罷。』說著就拿了來,油紙包包好了遞給那姑子。

    薛姑子見了,千恩萬謝的,給了藥錢,方才急急忙忙出去了。我正要跟了她去,又聽見那藥鋪掌櫃的從後頭出來,問那夥計怎麼與這姑子費了許多唇舌,那夥計說了,掌櫃的因哂笑道:

    『她哄你小孩子不知事,那蓮花庵最是藏污納垢之地,聽見人說那妙趣、妙鳳兩個小姑子,就是那薛姑子花重金買來的少年男子,放在庵裡,教他們念幾卷經文,專門勾引閨閣少女、侯門貴婦,不然,她那一座破舊庵堂,每年香火那麼旺?原本我也不信,只是這兩個老的常常到櫃上尋些胡僧藥,有時候又派了兩個小的來,我是太醫院的出身,他們瞞得過別人,還瞞得過我去?你不見那庵堂後園的菜地裡,滿都是些蔥、蒜、韭菜,出家人吃的了那個?可見也是個偷人養漢的所在無疑了。』

    那夥計道:『原來這樣,也不知她如今又尋什麼金瘡藥去,莫不是那妙趣、妙鳳兩個要進宮做太監?』那掌櫃的笑道:『你這榆木腦袋,怎麼還想不通,必是他們糟蹋了什麼要緊的黃花兒閨女,又或是勾引了那位貴人的內宅,人家財多勢大,將那兩個小的去了根兒,他們庵裡還敢報官不成?少不得吃了這個啞巴虧,自己花銀子買藥上了罷了。』

    奴婢聽到這兒,心裡又想起來,那楊大人就是內相出身,只怕早就看出了端倪,當日打發我們先走,必然是要親手斬斷孽根,給奶奶出氣!」

    孟玉樓聽了這一席話,只叫了一聲「苦也。」心中暗道:「這楊戩也是個多事的,奴家自己的事要你出頭怎的?他也是不知道大姐姐與這蓮花庵的交情,若真是只為了子嗣上想,倒也不妨事,只怕大姐姐與那妙趣、妙鳳兩個長久廝守日日盤桓,就日久生情了也未可知,如今因為自己緣故,那兩個小的平白去了勢,她心裡能不恨的壓根兒癢癢?只是這件事又不好明說,少不得給自己小鞋兒穿,天長日久,自己在西門府上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想了一回,心中埋怨的那楊戩做事孟浪,轉念一想,人家為了自己的事,如今吃了官司,拿問南牢之中,心裡又心疼起來,氣一回憐一回,芳心繚亂好不煎熬。

    那小鸞見孟玉樓面上變顏變色的,連忙拉了拉她的衣袂道:「奶奶這是怎麼了?唬得顏色都變了呢,可是因為大奶奶……」話沒說完,孟玉樓早對她打個噓聲道:

    「事已至此,人是得罪下了,如今咱們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往後她便是難為我,我一心一意敬重她服侍她,天長日久她自然明白我的心,況且她與那兩個小尼姑不過是露水姻緣,未必肯真的放在心上,如今有了孝哥兒,爺心思漸漸回轉過來,往後夫妻魚水和諧,只怕我的難也就滿了……」

    小鸞聽了這話蹙眉道:「論理我們做奴婢的不該說,只是他們房裡偷人養漢的,給人撞見了,不說自己偃旗息鼓收斂形跡,反倒還要難為人,真真沒有天理王法了呢……」

    孟玉樓聞言苦笑道:「她是大奶奶,只有她說我,難道叫我說她去?當日瞧著她好性兒,爺又是個長情念舊的少年公子,原指望這是一門美滿婚姻,如今想來,這一步實在走錯了,倒不如就守著你楊家大爺的牌位過了後半輩子,臨了臨了,倒也賺一塊貞節牌坊與後人敬仰……」

    兩個歎息一回,也沒個奈何的。正說著,忽聽得門首處有人打門的聲音,主僕兩個唬了一跳,孟玉樓連忙拔去簪鬟首飾,亂挽烏雲歪在炕上,掀錦被蓋了,一面對小鸞使個眼色。

    小鸞見了會意,打起簾子出去,開了院門兒,一見卻是上房屋中的大丫頭玉簫。因問道:「大天白日的,你們家鎖著門兒做什麼呢?」

    小鸞笑道:「大姐姐快請進來,昨兒夜裡風大,我們三娘睡覺不老實,踢了被,今兒小肚子就有些墜墜的,才喝了一碗薑糖水躺下睡呢,我怕外頭貓兒狗兒打架,唬著了我們三娘,就索性鎖了院門兒,自己做些針黹消遣。」

    一面往屋裡讓,那玉簫奉了吳月娘之命前來,倒要看看虛實,也就不曾客氣,登堂入室進了內間,果然瞧見孟玉樓手裡捧著湯婆子,渥在肚子上,秀眉微蹙花容不整歪在炕上直哎喲,見了她連忙讓道:

    「是姐兒來了,快坐吧,小鸞看茶來,我今兒身子不爽快,就歪著相陪吧。」

    玉簫見了,連忙謙遜道:「既然奶奶身上不好,奴婢不敢打攪,只是我們大奶奶說了,今兒天氣和暖,想領著幾位奶奶,並大姐兒和姑老爺,往玩兒花樓上逛逛去,大家踢毽子耍子。奶奶若不去,奴婢就去回了大奶奶罷?」

    孟玉樓聽見,心中又不耐煩,只怕自己言多必失,去了時又要給吳月娘擠兌一番,因順水推舟笑道:「多謝姐兒的體諒,今兒身子實在不爽快,踢毽子就免了罷,讓各位奶奶,並哥兒、姐兒好生耍子,不必等我了。」玉簫聽了,方答應著去了。

    小鸞送她出去,回來不解笑道:「這大奶奶倒也有些意思的,怎麼最近沒由來,就疼這新來的姑老爺,又總叫大家在一處伴著他玩耍,也不知避諱的。」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孟玉樓,又想到今兒早晨潘金蓮對自己說的,那陳家小郎有意勾搭,難保那吳月娘不曾看在眼裡,若是察覺了這段風月,打算用這陳家小郎給自己一個難堪……只是如今想要表白自己並沒有揭露她的打算,她這般相邀,又不得不去,倒也是件兩難的事……

    正想著,又聽得門外有人怯生生道:「三姐姐在家麼?聽見玉簫那丫頭說你身上不好,奴來瞧瞧。」

    孟玉樓聽得倒像是李瓶兒的聲音,連忙命小鸞出去接著,一瞧果然是李瓶兒抱了官哥兒過來。玉樓連忙自炕上坐起來,一面含笑讓座,叫李瓶兒在炕沿兒上坐著,又嗔小鸞怎麼不倒茶上來。

    李瓶兒笑道:「姐兒不用忙,奴家不喫茶了,剛才在大姐姐房裡,聽見三姐姐身上不好,特來瞧瞧,怎麼昨兒還好好的,今兒就病了呢?」

    那孟玉樓素知李瓶兒是個溫柔膽小的性子,倒不十分防備她,因笑道:「昨兒回來時跟二姐姐站在門首處說幾句話兒,不想夜風吹著了,晚上就起來了兩三次,早晨身子不受用,懶懶的不想起來,不然早就往大姐姐房裡服侍去了。」

    那李瓶兒笑道:「我說呢,你若不是實在堅持不住了,怎麼說也要掙扎著上來點個卯的,今兒你不來,大姐姐就有些見怪,說三姐往日勤勤勉勉的,如今略有了幾歲春秋,倒也學會拿大了,我們幾個連忙替你辯解辯解,又聽見玉簫說你身上不好,奴家原先吃過虧,也是看三姐姐是個正經人,少不得過來勸你兩句,聽不聽都在你,只是不知道這話該說不該說……」

    孟玉樓聽她話中之意,好像是要規勸自己幾句好話,心中十分感念道:「瓶姐有什麼話只管說吧,你我至親姐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李瓶兒聞言歎了口氣道:「三姐,往日奴家冷眼旁觀著你和大姐姐兩個好,也不曾替你擔心,如今見你們兩個淡淡的,才想起要給你提個醒兒,往後大姐姐叫你,你可千萬別端著架子,若是能走得動的,就常往她房裡走走,服侍服侍她也使得,她原是正房奶奶,我們是姨娘,美其名曰是姐妹,說到底人家是正經主子,我們是奴才丫頭,你這樣總是清貴疏遠,她心裡不樂意的……」

    孟玉樓聽了這話倒是好話,只是又不好對李瓶兒說自己為什麼這幾日總是迴避著,只得笑道:「瓶姐說的話我都記著就是了……」

    那李瓶兒苦笑道:「自從養下這哥兒來,我就指著他過日子,萬一有個山高水低的,奴家性命只怕也隨著去了……」

    玉樓見了官哥兒,心裡略微歡喜起來,接著話頭兒將那小廝兒抱在懷裡,逗著他笑道:「瓶姐何必多慮呢,趕明兒官哥兒大了,你和老爺都還年輕,自然還能生養的。」

    李瓶兒聞言倒是停了一停,歎了口氣,半晌方道:「三姐,你知道老爺為什麼自從奴家養下哥兒就不到我房裡來了?」

    孟玉樓一面哄著孩子,隨口說道:「我也聽他說起過,只因你是產後失調,身子弱,他捨不得晚上去鬧你,早起還要起來服侍他,想等你身子大好了,官哥兒再大一點兒,就能多親多近了。」

    李瓶兒苦笑道:「只怕是等不來那一天了,三姐,你是個心底無私的人,我才告訴你,自從我養下哥兒來,大姐姐嘴上不說,心裡豈有不惱的,你素日與她親近,可曾見過她給我好臉色看?可曾見她抱過我孩兒一回?

    這也罷了,如今我知道三姐是正經女兒,也不怕告訴你,雖然你與那潘五姐交心,奴家也少不得說了,當日潘五姐嫉妒我生了長子,偷偷把孩子抱出去,冷風裡吹著,晚上就漾奶不肯吃,我去求大姐姐請太醫來,她只說我是嫩婦少女的,不好見男子,就請了街面兒一個跳神婆子來給孩子瞧病,那樣婦人懂得什麼,把個好好的孩子耽擱了,我因唬得要不得,也顧不得得罪人了,連夜去五房裡把爺叫出來,叫他看看哥兒,爺看見哥兒快不行了,才連夜叫太醫進來瞧病抓藥,忙的一夜沒睡,我們兩個就那樣守著這小廝兒,又整整一日,才好歹吃些奶水,得了活命。

    時候爺對大奶奶說,叫她往後別信那婆子的話,大奶奶還罵了爺,說他寵幸小妾門戶不嚴,又命人對我說了,說我孩兒得病原不是什麼大事,犯不著三更半夜的把爺叫起來,萬一為了小的再累壞了老的,更不值……

    三姐,我聽了這話豈有不惱的?可人家是正房主子奶奶,奴家還能說什麼,少不得忍氣吞聲的不敢言語,就存了一口在心裡,加上產後失調,天長日久就坐下了病根兒。

    這病要治好原也容易,只要少動些,不著涼,不吃生冷東西,沒幾日就好了。偏生那大姐姐算準了一般,每日裡只叫我跟著房下眾人去飲宴,面上又做出些賢良姿態來,常斟酒給我吃,我推了幾次,她就說我不知好歹,告訴爺,說我不敬大房。爺是個耳根子軟的,聽了她挑唆,非要叫我吃酒,我沒法,吃了兩口,底下就有了那血山崩的毛病兒,又不敢對人說,挺了幾日,再請太醫來瞧時,倒是吃了藥止住了,可是那太醫對奴家說,幸而原先有了個哥兒,只怕奴家這一生再難生養了……」說到此處,心裡委屈,就滾下淚來。

    孟玉樓聽見李瓶姐這話,心裡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吳月娘排擠起人來,也是個面慈心狠的主兒,李瓶姐好性兒,心裡沒個算計,又肯相信人的,才給她哄了去,如今已經不能生養,日後只怕也難留住漢子在她房裡。

    轉念一想,李瓶姐再是命薄,終究還有個官哥兒給她養老送終,自己如今也見罪於大娘子,又沒個一男半女傍身,結果倒未必會好過那李瓶兒去,想到此處,心中自怨自憐,也陪著瓶姐掉了幾滴眼淚。

    兩個垂淚無言相對半晌,那李瓶兒方笑道:「你瞧瞧,奴家原是來勸你的,倒把三姐姐也勸哭了,可是沒用……」孟玉樓方止住了淚痕笑道:「多謝瓶姐此番良言相勸,奴家心裡已經知道了,等奴起身梳妝打扮,就跟了瓶姐往玩兒花樓去服侍大姐姐。」

    李瓶兒道:「是了,你凡事彆拗著她,柔順些只怕還好些,我們都在旁邊瞧著,她也不敢怎麼的,況且大姐兒是你養大的,能看著你吃虧麼?」

    兩個說著下了炕,交給小鸞抱了官哥兒,那李瓶兒親自給孟玉樓梳頭勻臉,一時之間收拾妥當了,兩個挽著手,叫小鸞抱著官哥兒,往後頭玩兒花樓去。

    到了樓前空地上,但見小廝丫頭拿錦帳平白劃出一片地方來,做那踢毽子的空場,裡頭陳敬濟和大姐兒正玩兒的高興,那陳家小郎花樣兒卻多,一會兒蘇秦背劍,一會兒西子浣沙,玩的好不熱鬧,大姐兒看著不是他對手,玩了一陣下來,累的嬌喘吁吁的。

    孟玉樓一面上來給吳月娘請安,一面偷眼看大姐兒的行頭,倒是齊全,底下羅裙裁出半寸去,將將露出腳踝,繡鞋卻是平底兒,為的是跑圈子時穩當。

    請了安,吳月娘懶懶的道:「方纔聽見三姐身上不好,瓶姐說她去請,到底是人家面子大,請了來,想是如今身上好些了?」

    孟玉樓聽了李瓶兒的話,不敢十分與她分辯,連忙陪笑道:「不過是昨兒晚上著涼,若是起來動一動只怕就好了,只是奴家犯春困,懶得動,原想睡一日,瓶姐死拉硬拽的,灌了奴家一碗薑糖水,倒好了,就像過來瞧瞧,還請大姐姐恕罪。」

    月娘聞言笑道:「瓶姐在我跟前兒斯斯文文的,到你房裡倒潑辣些。」說了一句,就不言語了。

    玉樓有些訕訕的,往後站了站,在月娘座旁服侍著,不敢坐。一時大姐兒上來,累的塵生眉畔,汗濕腮邊,嬌喘吁吁,腰肢如棉,哎喲了一聲,就滾在玉樓懷裡撒嬌道:

    「媽看看你姑爺,知道我是女子力有未逮,還這樣不饒人的,不然媽下場去與他踢,原先我在家當姑娘的時候,媽踢得最好了,此番下場去會會他,給我報仇!」

    玉樓聞言來不及答話,就聽得吳月娘笑道:「大姑娘,怎麼還改不了以前的毛病兒,如今姑爺在這裡,稱呼上要看些禮數才是。」

    書中暗表,原來那西門大姐兒自幼養在玉樓房裡,只將她當做親生母親看待,閨中無人時便不叫三娘,只叫媽媽,當孟玉樓是她親娘一般,後來給吳月娘聽見了,對西門慶說了,大姐兒是嫡親長女,不好認姬妾做娘的,西門慶無法,只得教訓大姐兒以後不可如此,如今幾年過去,今兒累了,見了玉樓覺得親近,就忘了忌諱。

    如今見月娘有些不悅,連忙找補道:「大娘別惱,我原是給你女婿欺負緊了的,才口沒遮攔起來。」一面又央著玉樓替她報仇。

    孟玉樓見陳敬濟不錯眼珠兒瞧她,只盼著自己下場與他玩,又怕給別人看出什麼破綻來,不肯下去,因推脫道:「不是奴家不去,只是如今沒帶行頭來,再回去取時天又晚了,不如下次再玩吧。」

    旁人聽了都不理論,偏生吳月娘不依,說道:「這倒無妨,自己嫡親骨肉,便是不穿行頭也沒事,你過來,我與你提提裙子罷了。」

    玉樓聽了,礙著情面,只得上前去,那吳月娘真個站在玉樓身後,將她羅裙向上提起半寸來,露出一雙三寸金蓮,大紅的繡鞋,那陳敬濟看在眼內,心中好不動火。

    月娘因端詳了一會兒笑道:「這樣打扮倒俏皮。」伸手一推,就將那孟玉樓推入場中。

    孟玉樓給她推入場中,也只得既來之則安之,況且又有大姐兒和一眾姐妹在此,想那陳敬濟也不敢怎的,因上前福了一福道:

    「既然恁的,我陪姑爺走上幾圈吧。」

    那陳敬濟聽了這話心花怒放,連忙一揖到地道:「如此有勞三娘了。」

    說著,使個有鳳來儀的招式,算是行了晚輩之禮。那孟玉樓見狀,心中暗道:「這小郎倒也頗知禮數,別是看錯了人家孩子也未可知……」

    想到此處,輕舒藕臂婉轉金蓮,將身子一扭,柳腰一下,將那毽子穩穩地接在繡鞋的鞋尖兒上,這叫做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也是孟玉樓閨中得意的把式。

    場外一群丫鬟僕婦見了,早已歡呼喝彩起來,房下眾人見了玉樓這樣手段,心裡也都愛她人品,只有吳月娘冷眼旁觀著,也不言語喝彩。

    玉樓金蓮單舉,亮相已畢,用繡鞋尖兒挑了那毽子往身後一送,卻使個倒踢紫金冠的招兒,將那毽子高高踢起,直往陳敬濟那一邊送過去。

    誰知那小郎見了玉樓這樣身段兒,只看得春心蕩漾鳳眼迷離,倒忘了去接,直勾勾地瞧著玉樓也不言語。可巧給那毽子不偏不倚砸在髮髻之上,時人攏發包巾,卻將那頭巾砸開了,髮髻也散了,烏雲亂挽的,配上那小郎清秀眉目,倒好像個閨中女孩兒一般。

    一時間場外哄笑之聲不絕於耳,倒有不少丫頭婆子爭著來瞧這姑老爺好相貌的。那陳敬濟方才回過神兒來,連忙伸手按了髮髻,一面著急找頭巾。

    孟玉樓見狀,心下老大不忍,連忙上前來拾了頭巾遞給那陳敬濟,道了個萬福道:「奴家一時技癢賣弄,失了手誤傷了姑老爺,如今覺得怎麼樣?可有哪裡打壞了不曾?」

    那陳敬濟如今與孟玉樓相對而立,婦人嬌軀近在咫尺,只覺一陣脂粉香氣迎面而來,不由心神蕩漾,連忙搖頭笑道:「不妨事,三娘千萬莫要自責,待兒子重整旗鼓,再戰一回。」

    玉樓道:「姑爺髮髻都散了,眼看著天色將晚,如今已是春暖花開時候,要玩多少使不得?又何必急在一日呢?」

    那小郎聽了,心中兀自柔情蜜意,因脫口而出道:「三娘這話說的很是,常言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說到此處,方才驚覺自己失了言,再抬頭看孟玉樓時,但見她早已羞得滿面緋紅,面上又驚又怒的神色,真如一朵牡丹花一般,任是無情也動人。

    因連忙低聲找補道:「兒子一時給打暈了,說錯了典故,唐突了三娘,三娘別嚷,不然兒子也是個死啊!」

    孟玉樓聽了這話,也不好和他發作的,當下也不說話,站起來就要走,那陳敬濟只怕失了佳人芳心,情急之下伸手就扯住孟玉樓的衣袂道:「三娘慢走!」

    但聽得孟玉樓哎喲了一聲,踝下裙擺不知怎的散了開來,身子一個不穩,竟倒在那陳敬濟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粉豬、莉莉桃花、曇華一現、jiujiu、蝶雙飛、不吐槽會死星人客官的惠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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