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春梅聽聞此言冷笑一聲道:「喲,幾位大官兒倒會看人下菜碟兒啊?她三奶奶娘家的親戚就恁般嬌貴,非要我們六房上下裡去陪著,如今都有誰在呢?」
玳安兒聞言陪笑道:「如今就差五娘和六娘沒來了。」春梅聞言冷笑道:「我說呢,六娘是正經人家兒的正頭大娘子出身,怎肯放□段兒前去陪這些沒要緊的客,果然是粉頭、丫頭出身的,很沒有門戶之見,不用端著身份,依舊做那舊時勾當。」
玳安兒、平安兒兩個心中知道春梅這話是說二房裡李嬌兒、四房裡孫雪娥,兩個不敢搭腔,只得陪笑道:「姐姐兒,如今你說的咱們弟兄不敢分辨,只是好歹也通傳一聲兒,叫五娘賞下話來,俺們回去也好在爺跟前兒有個交代不是?」
春梅聞言啐了一聲,因對著玳安兒招了招手兒道:「小猴兒崽子,你們往常都是內帷廝混的,這會子蠍蠍螫螫給誰看?這樣的混賬話我不會回,要回,你自己回去。」
玳安兒見狀,也值得吩咐了平安兒在門首等著,自己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到了內間炕上,但見那潘金蓮觀音一般端坐在炕上,怔怔的沒了言語,面上猶帶珠璣淚痕,見了玳安兒,因怔怔地滾下淚來道:「春梅姐,怎麼不給大官兒看座。」
那玳安兒不知深情底理,如何敢坐?因連忙作揖打拱笑道:「五娘哪裡話,我一個小奴才,怎麼勞動奶奶房裡的姐姐呢?」
說話兒間春梅取了一個繡墩兒過來,往玳安兒屁股底下一推道:「叫你坐就只管坐著,喬模喬樣的給誰看?」
那玳安兒無法,只得半推半就坐了,一面拿捏著道:「五娘,不是小人多嘴,如今咱們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三娘此番給那琴童兒冤枉了,如今查訪出來真相來,咱們家那位爺心疼得要不得,定要給她做臉,六房裡聯袂賠話,並不單單是難為五娘一個,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五娘就去陪著說會子話,吃兩杯甜酒兒什麼要緊的,左右往日裡也常這樣耍子。」
潘金蓮聽聞此言,輕啟檀口微張櫻唇,似桂如蘭的歎了一口氣道:「哥哥兒,當日之事都是有目共睹的,琴童兒那廝手上握著贓證,只把我的心都氣的碎了,不為別的,一來心疼我們爺,恁般風流俊俏的人品,就這樣給個小廝兒戴了綠頭巾,我是他知冷知熱的渾家,心裡能不心疼?二來那孟三姐,你們都是知道的,最是我一個好似嫡親的姐妹,如今做下這樣沒天理沒王法背德無恥的勾當來,我心裡能不替她惋惜著急麼?俗話都說關心則亂,我這也是恨鐵不成鋼,有冤無處訴啊……」
一席話說的那玳安兒信以為真,也陪著眼圈兒一紅道:「五娘,我竟不知你是個如此賢德的娘子,既然恁的,閒了時我自會對爺說,保管叫他心意回轉過來就是,只是今兒這筵席,還請五娘賞下話兒來,到底去得去不得呢?」
潘金蓮聞言點頭拭淚道:「方纔春梅姐不過說句賭氣使性子的話,如今三姐姐家裡來了親戚,我怎好推說不去,說不得掙命罷了,你們兩個先回去替我回話兒,就說我收拾收拾就過去陪客。」
因說著,叫春梅賞了玳安兒兩個一盤子糕餅,叫他兄弟二人坐在外頭門檻上吃了,方才打發回去。
那龐春梅關了院門兒,因問金蓮道:「奶奶說到底怎麼樣,也要拿個主意,別叫那起子銀婦小看了咱們才是。」潘金蓮聞言冷笑道:「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還指望著你那狠心短命的爺能向著咱們不成,只怕褫奪了衣裳頭面都是小事,若真是打發出去讓官媒領了去,倒是我連累了你這好個姐姐兒……
當初叫你伺候了爺,原也不是我私心藏奸,只因為見你們兩個女貌郎才的,他待你也是上心,不肯當做一般丫頭看待,你又不似奴家自幼失學,是個唸書人家兒的貴小姐,一旦鳳凰落魄,才流落到這裡,終究是識文斷字的,這就比我更厲害一層,如今給你們兩個做媒,說的心窄些,我也好歹有個臂膀,誰知孟三兒那銀婦竟有這等本事翻盤,也不知那個什麼勞什子的楊大人是哪裡翻觔斗雲過來的神仙,管這樣沒要緊的閒事!」
龐春梅聽了潘金蓮此番表白,雖然心下深知不過是她刁買人心之言,心下到底有些感念,只因她當日家中老父為人耿直不阿,在縣衙門裡兼差師爺,卻不肯同流合污草菅人命,是以觸怒同僚,吃了官司,家中原本別無長物,雪洞一般,哪裡來的銀錢打點,春梅原是長女,斷無看著親生父母困頓而死的道理,只得自賣自身,一聲兒不言語,只將貼身之物拿一個包袱皮兒捲了,一徑來在官媒薛嫂兒家中,請她度其品貌買入官宦人家做丫頭,可巧那西門慶一日來尋薛嫂兒說話兒,就瞧見這妮子生的好的模樣兒,只因當日正續絃,遂使了幾十兩銀子買了她,放在正室吳月娘房裡服侍,又使五兩銀子買了秋菊,雖說是一道進門的,只因身價銀子多有不同,那春梅是以不肯將秋菊當做比肩同僚看待。
只是她原是個聰明娟秀的丫頭,在吳月娘房裡時,就打扮得有些出挑,每日裡喬模喬樣的,有心掙上一個侍妾的名份,也好給家裡貼補些嚼裹兒,誰知那吳月娘最見不得丫頭喬張致,見她每日裡打扮的病西施一般的模樣兒,心下就不喜歡,因反而扶持自己的陪嫁丫頭玉簫開了臉,做房裡人,將春梅壓下一頭去。
那龐春梅眼見著在吳月娘房裡不得重用,因眼瞅著三房裡新娶了孟玉樓,好一個風流俊俏的人品身段兒,心中很有些嚮往之意,因月娘派下往三房裡送取東西的活計,她都應承下來,閒了時又趕著做三娘房裡的針線,又使錢買點心打酒,給孟玉樓的陪嫁丫頭小鸞吃,一面透露自己想往三房中去的意思。
那小鸞十歲上的孩子,年輕心熱,聽說這位花容月貌的大姐姐願意來做伴兒,心中如何不喜,成日裡只在玉樓跟前兒挑唆,指望著主子將她要過三房裡來。
孟玉樓聽了這話,心中暗道如今自己新婚得寵,要個大娘子房裡的丫頭來服侍自己原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一來自己初來乍到的,就在大姐姐面前出這樣的風頭似乎不大好,二來這幾日常見那龐春梅有事沒事往三房之中溜躂,倒是個喬模喬樣的妮子,並不是實心眼兒孩子,是以不願意往家中兜攬這樣人品,因回了小鸞說家裡尚且不缺人手,以後也別吃人嘴短,要什麼吃的玩兒的只管說與自己罷了。
小鸞見狀沒奈何,只得如實對那龐春梅說的,羞得這妮子要不得,是以心中深恨玉樓。
如今聽見潘金蓮猜度之事,因秀眉微蹙道:「若說是旁的親友,倒還可以斟酌斟酌,只是這個楊戩,雖說是什麼朝廷一品大員,說穿了還不是個閨閣之臣,沒根兒的東西,就算她孟玉樓是個天仙,也迷惑不了此人,只怕是她娘家的人情?又或是我們爺臉上下不來,實則心裡要饒了銀婦,因與他叔叔做扣兒哄我們也未可知啊……」
主僕兩個說了一回,一時之間也猜不出個頭緒來,只得罷了,那潘金蓮歎了口氣道:「咱們只管坐在炕上亂猜也不中用,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如今寧可豁出命去與那銀婦做一場,也要叫她領教領教姑奶奶的厲害!」
春梅聽聞此言,輕搖螓首道:「奶奶平日裡剛強自是不假,如今要鬧出來也容易,只是咱們這一鬧,可就不好收場了,到時候當著親家姑太太的面,爺臉上不好看,就算心裡存著情份,只怕也不好回護咱們,弄不好就要現開發,一旦打發出去,今生再難進這西門府上了……」
那潘五兒原本就意欲做個哀兵必勝之計,只是當著丫頭的面不好就這般爽快服軟兒,如今聽見春梅勸她,因就坡兒下驢道:「依你怎麼樣?」
春梅點頭道:「方纔我去探聽幾個大丫頭的口風,只怕最輕的也是要褫奪了咱們衣裳頭面,依我說,不如咱們就打扮得素淨些,頭上一律不帶珠翠,穿淡雅衣裳,過去細細的給爺和那銀婦賠話,常言道舉手難打笑臉人,難道咱們服軟兒到這樣地步,他們還下得去手作踐咱們不成?若是爺一旦動了惻隱之心,憐香惜玉一回,咱們五房裡安分守己的過些日子,五娘再踏踏實實的籠絡你漢子幾回,就憑著這新鮮身子,還怕他不肯回心轉意麼?」
潘金蓮聽聞此言噗嗤一笑道:「怪到常聽人說你這小蹄子是個女諸葛,倒會拿個主意,只是我這半老的徐娘什麼意思,少不得把你這妮子往書房裡送幾回,才好餵飽了你那眼饞肚飽的爺!」
作者有話要說:春梅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