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的花園,有著南方的秀美精緻,也有著北方的豪邁廣闊,十分矛盾的組合,卻恰到好處的組合在一起。趙甯章遠遠的看到爹爹走了過來,高興的歡呼,手中捧著的大把魚食一個不留神,全倒到了水裡面,水中的紅鯉爭先恐後的吃著食物,互不相讓,那不斷張開的薄唇動作間吞吐著水同時將食物吃掉。翻滾的紅色魚身在湖邊濺起水花,弄濕了岸邊,趙甯章跑動的時候,腳不留神的踩到濕滑的地面,小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水裡面倒去,站在他身側的姜旻之眼疾手快的推開趙甯章,自己卻因為重心不穩,掉進了湖裡,把那些吃食的魚兒驚嚇得四處逃竄。
姜旻之的水性很好,落水後人很快就掌握了平衡,甚至還在水裡面游動了起來,隨手抓住了身邊的一條小臂長的魚兒,奮力的扔到岸邊,「哈哈,晚上就吃這條了,我都下來了,再去摸一些螺螄和河蚌吧,我都想吃了。」在水裡面把自己礙事的衣服一脫,捲成一團扔到了岸邊,帶著水的衣服在空中甩出很多水珠,濺了岸邊的人一頭一臉。
「唉,讓侯爺見笑了。」姜昊之無奈的皺了皺眉頭,有這麼個同胞弟弟,他已經無話可說了。
「呵呵。」杜堇容抱著小章站在一邊,扯著嘴角淡淡的笑了兩聲,「令弟也是真性情。」
水中的姜旻之靈活自如,一會兒從水面消失潛入水中,一會兒從水底摸著東西出來出現在岸邊,已經有侍從等在岸邊接應,當然也有人按著姜旻之的要求跳入水中。看似平靜的湖水一下子失去了安寧,紅鯉魚不安的拍打著水花,遠處的黑天鵝一家也展開翅膀飛得更遠,抬著優美的曲頸遠遠的看著在水中鬧出不小動靜的人類。
「這個湖當初修建的時候就是當個魚塘來使的,裡面養了很多東西,蝦蟹魚、螺螄、河蚌,很多很多,侯爺等會兒嘗嘗越州的特色美食,不比京城的差。」越州的食物稍微有一點點偏甜,而且以清淡清爽為主,應該適合絕大多數的人。
杜堇容扭頭看著身邊的姜昊之,「你們難道不急著讓我去見爹爹嗎?」
「都等了那麼多年了,不差這一時。」姜昊之淡然一笑,「侯爺剛醒身體恢復得也不是很好,理當多多休息一下。」
「或許是,你們還有許多準備沒有做,比如說我。」杜堇容手往上托了托,讓在自己身上扭了扭去、要下去的趙甯章老實點兒,「那是我的爹爹,我會救的,你們不用顧慮這點,也不用再動腦經勸我,那,畢竟是我爹。但我有權利知道,你們究竟要我做什麼?」
「侯爺。」姜昊之喊了一聲,然後就頓住不說話了,眼睛跟著湖裡面姜旻之的身影移動,喉結滑動了一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道:「侯爺還記得點煞嗎?」
「嗯。」杜堇容皺眉,不明白姜昊之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是這樣的,點煞對外人來說是劇毒,對遺族來說卻是良藥,遺族人的身體和普通人比起來,並不僅僅是男人可以生育這一點的差異,還有身體素質上的,無論是純血的遺族人,還是半血的遺族人,身體都很差,當然半血的要好上很多。遺族人的身體天資上就有著缺陷,在先輩們的研究下,發現了點煞,在幼兒時期植入到體內,會慢慢的改善遺族人的身體,同時,近親之間,特別是父母與子女之間,一旦生有重病,彼此的血就是最好的藥引。」
翻動的水花聲音突然變得極為的響亮,就連輕盈的風刮過耳邊的聲音都異常的清晰,因為安靜,感官變得十分的靈敏,輕而易舉的捕捉到外物的動靜,但這種安靜是短暫的,奇妙的感覺很快消失,杜堇容眼神恢復了焦距,卻顯得空洞,流溢出一絲傷感和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我中點煞,是你們安排的。」
「不,不……」第一個否定,姜昊之說得十分乾脆爽快,但緊接著第二個否定就變得拖泥帶水、猶豫不決,聲音也小了很多很多。姜昊之低垂下了頭,腦袋裡一陣旋轉,不是暈眩,而是懺悔的情緒讓他緊張,呼吸都變得略微的急促,「侯爺,堇容,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是,那個北定王得到了點煞,我們也沒有想到他……」
「哼哼。」杜堇容冷冷的笑了兩聲,突然感覺到孩子環抱著自己的脖子,軟軟綿綿的感覺讓他不想再談這些,神情淡淡的說道:「先不說這些,我不想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好。」趙甯章充滿好奇的雙眼,很乾淨,在他的目光下,姜昊之覺得懺愧,無地自容。
行程並沒有按照一開始預定好的那樣,提早吃晚膳,晚膳後就走,不然兩個時辰不到就可以趕到遺族族地。天有不測風雲,午後的陽光還是那樣的燦爛,傍晚時分就飄來了一片厚重的雲,開始飄起了細密的雨,不到半個時辰,雨勢就變大了,滂沱而下,這種天氣下趕路並不明智,而且雨天路滑,去往遺族族地十分的不安全。
晚膳很是豐盛,以越州菜系為主,清淡卻不失滋味,糯米蒸肉、清蒸鱸魚、糖醋排骨、爆鱔絲、紅燒鯽魚等等,看著就讓人歡喜。另外還有口味重的菜色,辣炒螺螄、腐乳豬蹄等,各有千秋的菜色擺了慢慢的一桌子,圍坐在一起的人也就趙甯章吃得最開心。
邊吃還邊疑惑的問杜堇容,「爹爹,白白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們抓過來,為什麼父親和弟弟還沒有找到我們?」
「父親和弟弟會來找我們的。」杜堇容夾了一塊豬蹄,是豬腳掌那一塊地方的,皮肉厚實有彈性,裡面還有一層細嫩的精肉,貼著骨頭的那一塊還有燉得酥爛的筋,他抽掉中間的兩根細骨頭,用筷子將肉分成小塊,沾上濃香的醬汁後放到趙甯章的骨碟上。摸著孩子的發頂,杜堇容溫柔的說道:「小章我們很快就會回家的,就可以見到父親和弟弟了。」
「嗯。」趙甯章用力的點點頭,「爹爹,菜菜很好吃,到時候也要讓父親和弟弟吃,好不好?」
「當然好啦。」
趙甯章把杜堇容給他的豬蹄肉弄了一塊到勺子裡,抬起胳臂伸到杜堇容的嘴邊,期待的看著杜堇容,「爹爹也吃。」
杜堇容眉眼間都是笑意,是來到越州後醒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啊嗚。」一口吞掉趙甯章送到嘴邊的肉,誇張的發出聲音、活動著腮幫子,「小章給的肉肉真好吃。」
「呵呵。」趙甯章高興的笑了,眼睛瞇了起來,臉頰上兩團帶著紅暈的小肉隆起,十分的可愛。
除了孩子,其他的幾個大人面對滿桌子的美味佳餚卻食不知味,如同嚼蠟,特別是姜昱之,對面坐著的杜堇容和孩子,是他生命中最親近的人,而現在卻成了距離最遠的人,每當趙甯章用好奇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他的心都在抽搐,姜昱之很想去親近一下,但他知道不可能的,杜堇容警惕的目光如同一把尖銳的刀凌遲著他的心臟。
食不知味的吃完飯,安頓好孩子後,杜堇容站在窗前,窗戶大大的打開著,外面風雨交加,靠近窗戶的他身體小部分已經被雨水淋濕,夜晚寒涼,沾了雨水更加的濕涼。
窗戶外,黑洞洞的,隱約可以看到些物體的輪廓,在黑暗的襯托下,輪廓可以想像成任何東西,甚是猙獰。杜堇容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道趙恆煦現在在哪裡?他知道自己被姜昊之帶到了越州嗎?小裕怎麼樣了?他十分掛念遠處的家人,這種掛念比知道父親起死回生還要強烈,佔據著大半的心靈。而父親,杜堇容的眼神晃了晃,多少年了,他已經認定了父親的死亡,從一開始的被迫承認,到後來的坦然接受,這個事實已經在心裡面牢牢的扎根。
但現在,突然有人冒出來說,父親還在世!那太虛幻了,杜堇容覺得這是一個夢,不真實的夢,醒來一切就都會回到遠點。
會這樣嗎?
杜堇容覺得頭疼,抬起手揉捏了一下太陽穴,手指感覺到臉上的雨水,濕濕的、滑滑的,並且冰涼,突然臉頰感受到了一個帶著體溫的堅硬物體。杜堇容低下頭,眼睛觸及到手腕上的米色蜜蠟手串,自從趙恆煦給他戴上後,他就從來沒有摘下過,即因為手串的特殊,讓他有舒心踏實的感覺,又因為這是趙恆煦親手給他戴上的,就像是一個見證。等以後他們老了,故世了,還有手串在見證者發生的一切,它記錄了兩個人之間的點點滴滴,讓杜堇容倍感珍惜。
「陛下,你在哪裡?」
連綿江上,風雨中一條船靠在岸邊,趙恆煦同樣背著手看著窗外滂沱的大雨,近了,離得更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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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風雨聲中,敲門聲並不明顯,但卻驚醒了陷入沉思的杜堇容。抹去臉上掛著的雨水,走過去開門,門外姜昊之提著一盞氣死風燈,頭戴斗笠、身著蓑衣、腳蹬木屐。
「侯爺,我們聊聊吧,給你帶了雨具。」姜昊之的身後還跟著人,手上提著全套的雨具。
杜堇容的眼神暗了暗,搖頭,「不了,我不放心孩子。」
姜昊之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在杜堇容冷靜的目光下,不再堅持一開始的決定,「那我們到偏房聊聊好嗎?就在正房的隔壁,侯爺可以隨時照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