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齊,欽天監是個很尷尬的存在,只有天生異象、推算節氣的時候用上他們,平時也就乾坐著拿拿俸祿。其中欽天監的監正,十分神秘,上輩子趙恆煦在位時就見過他三次,第一次大雨降後那人站出來,讓他仁德;第二次,那東西出來後,那人說皇帝不仁,才會降下天罰;第三次,永平十年年初,那人站出來說趙恆煦會後悔一生。
頭兩次成為了世家公侯藩王攻訐趙恆煦的借口,後面一次就成為了趙恆煦一生的箴言,所以趙恆煦討厭見到那個人,如果不是那個人身份地位超然,趙恆煦一定要了那人的命。
按捺下浮躁的情緒,趙恆煦提步走了進去,就看到佈置得如同道觀廂房一般的室內,左側抬高的榻上方方正正的擺了一個蒲團,蒲團上坐著一位面色紅潤、鶴發延年的老者。老者身前擺放著茶具,他正持著小壺輕點著飲杯,鳳凰三點頭後身前的四個小飲杯已經注滿了清透的茶水。
「喝上一杯吧,味道尚可。」老者抬頭笑著請趙恆煦上座,面容慈祥、笑容和藹,一雙眼睛深邃而睿智,彷彿能夠看透一切,卻又顯得十分的平靜,有著悠悠茶香的簡單房間顯得十分的舒緩,讓趙恆煦徹底的放鬆,而不是強壓的平靜。
掀起下擺坐在老者對面的位置,拿起飲杯輕輕一嗅,一股悠然的香味慢慢的從鼻中進入心中,讓人從內到外的放鬆下來,抿了一口,味道十分醇厚,進入口中猛然的一股苦澀流淌在舌頭上,順著舌頭一直蔓延到喉嚨,苦到人的心底。趙恆煦皺眉,又喝了一口嚥下,感覺和剛才明顯的不同,苦澀過後甘甜的味道一點一點的在口腔中蔓延,配合著殘留在嘴中的苦澀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怪異說不上,但是要強加一個形容詞只能是奇怪複雜。
「皇叔公一向可好,朕登基祭祖後未過來看望皇叔公,還請皇叔公莫要怪罪。」
趙恆煦對面的老者是趙恆煦爺爺的同胞兄弟,即是趙恆煦的皇叔公,年輕時說是因情所困出家當了道士,徹底在族譜中成了死人,出家十年後進入欽天監當了監正直到現在,老者的身份在皇族中算是公開的秘密
可讓趙恆煦疑惑的是,為什麼老者要和他作對,他捫心自問,自己對待老頭還是很仁和的,老頭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不仁他都忍了,宣帝荒淫無道至此,老頭都沒有對此說什麼。
老者笑了笑,指了指茶水,「陛下有心了,陛下不來,老朽卻天天看著陛下呢!」
趙恆煦看了眼茶水,挑眉一笑,「用茶水看朕?」
「不是,用人生。」
趙恆煦靜默,轉動著飲杯,突然他不想和老者打機鋒,心中有個聲音拚命的催促他,你不是一直疑惑嗎,人就在你面前,你問啊!
這麼想了,趙恆煦也這麼問了,「皇叔公認為朕仁德嗎?」
老者笑著搖搖頭,仰頭喝了一杯茶咂咂嘴,「老朽不敢說。」
「朕一直以為皇叔公是個雅人。」趙恆煦嗤笑,你不敢,世界上就沒有人敢了。「皇叔公地位超然,就算是說什麼,朕也拿皇叔公無法。」所以大膽的說吧。
「老朽一直是俗人。」說話間又端了一杯仰頭咕咚的喝了下去,咧著嘴吹著鬍子就差把舌頭伸出來緩緩,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句話,「太苦了,老子再也不喝了。」
「……」趙恆煦默默的把飲杯放了下去。
「呵呵,老朽太俗,這茶是大相國寺那老和尚給老朽的,真是弄不懂苦巴巴的東西那老和尚怎麼就喜歡得緊,當寶貝供著。」
「……」
「呵呵,老朽話多了,其實陛下挺好的,只是當皇帝必定掀起殺伐,戾氣太重,對天下蒼生並不是好事,但……」老者意味深長的看了趙恆煦一眼,「有些事情重來了一遍並不會有太多變化,卻會多出很多變數,陛下會有一個好兒子。」
趙恆煦心中一跳,老者的眼睛深邃悠長,彷彿在這雙眼睛下藏不住任何東西。
「陛下何不從它來處找尋心中的答案,老朽可幫不了陛下多少。」老者習慣性的端起飲杯喝了一口茶,隨後咧著嘴苦大仇深般的嚥下。
趙恆煦一拱手,下滑的衣袖露出手腕上那串瑩潤的手串,老者的眼睛微不可查的瞇了一下,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朕明白了,還請皇叔公多多為江山社稷著想。」不要跳出來說什麼仁義道德了,「過幾日是吉日,朕將請先父先母牌位進麒麟殿,到時候請皇叔公主持。」
皇叔公是目前皇族中輩分最高的,聲望也大,得到他的肯定,對趙恆煦來說極為重要,上輩子那些個世家門閥能夠站出來就差指著趙恆煦鼻子說他不仁,就是因為有皇叔公的一席話。他已經很少出來主持祭典,趙恆煦父母牌位進麒麟殿能夠請他出馬,那就表示皇叔公願意站在趙恆煦的身邊,經過十年的諸王動亂,皇族中也沒有剩下多少人了,有皇叔公震著他們比用權勢靠著更加有效。
不用皇叔公做什麼,只要他表個態、不說話就行。
皇叔公笑著瞇瞇眼,「陛下言重了,這都是老朽應該做的。」
趙恆煦淡笑不語,上一世也是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他要追封先父先母為皇為後,也就是皇叔公出來說的那麼一句「不仁」而未能成行。
皇叔公是個很健談的老者,性格開朗、學識淵博,年輕時走過不少地方,對社稷民生的很有其獨特的理解,讓趙恆煦受益匪淺,之後趙恆煦時常來看望皇叔公,有時候還帶著杜堇容,直到他們的大兒子出生他們才算是知道皇叔公那心偏得很,因為皇叔公最拿手的是做各種美食,而能夠隨隨便便吃到皇叔公做的美食就只有那小傢伙,這些都是後話,小傢伙還在他爹肚子裡睡覺覺呢。
第二日是小朝會,趙恆煦聽取了大臣們的匯報,瞭解了一下國計民生,經過大雨京畿一帶房屋倒塌千餘間,死十來人,失去房屋的百姓均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已經瞭解過情況開始著手房屋的重建。這和上一世房屋倒塌不計、死傷千人比起來,好了太多太多了。
「雨後可有病症出現?」散朝後,趙恆煦在御書房內和林相、六部尚書等大臣就某些政務做進一步的商討,聽了京兆尹回話後趙恆煦問道。
「稟陛下,目前各個坊市並未有疫病上報,臣已經讓各個坊長、市長等注意坊市內的情況了,有疫情出現就立刻上報。」
「嗯。」趙恆煦滿意的點頭,轉頭對禮部尚書說:「葉卿,一應事務安排的如何?」
禮部尚書葉文韜是個嚴肅的中年人,可惜這人並不為趙恆煦所用,他們葉家都站在了趙恆煦的對面。
葉文韜起身回答:「稟陛下,已經安排妥當,等三天後的黃道吉日就可以開麒麟殿,迎先皇先皇后進入殿。」追封一事在雨前就提出了,大家還想著借大雨一事做些文章,將追封攪黃,現在也只能看著事情順理成章的進行了。
「務必謹慎,不可出一絲疏漏。」
「喏,臣定當竭盡所能。」縱使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看著皇帝一步一步將皇位坐穩,葉文韜在皇帝看不見的地方閉了一下眼睛,掩蓋掉眼睛中的不甘,他們難道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拿在手中的一切一點點吐出來嗎?不!!
葉文韜是忠國公葉文籌的胞弟,葉文籌身體不好,前兩年已經辭官在家中養病,外傳忠國公家基本上已經是葉文韜掌舵,如果說衛國公鄧勝狼子野心想要取趙恆煦讓趙奕旃代之,自己當「太上皇」的話,那忠國公簡直就是要自己當皇帝,改國姓為葉。
忠國公家低調內斂,當為世家楷模,太后葉氏即宣帝的皇后就是葉家嫡女,葉文籌、葉文韜的胞姐,太后葉氏好享受、慕權勢,只要給她榮華富貴、優渥自在的生活,基本上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問題就是葉氏還有外戚葉家,葉家可不簡簡單單的想要世家第一家的虛名。
當初跟著太祖打江山的忠勇到了趙恆煦這一代的時候,只剩下衛國公、忠國公,衛國公因為低估了趙恆煦已經沒了,忠國公家還藏得非常好。這一代的家主葉文籌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走一步看三步還要退回去再看一步,非常難纏,趙恆煦收拾衛國公時,恰好葉文籌病重,葉文籌有肺痿,長年靠養著,又因為性情緣故,思慮太多太重,在趙恆煦一步步進京時就纏綿病榻,要不是忠國公家傾一家之力救治,葉文籌墳頭上的草都長滿了。
相較於心思細膩如發的葉文籌,葉文韜就衝動莽撞得多了,看他現在沉不住氣的樣子,就可以看出一二。
趙恆煦看著紙上的名字,葉文籌,葉文籌,心有七竅、才高八斗,卻身如柳絮輕、命如油燈枯,看你這般痛苦,要不要推上你一把呢,好早日結束這種痛苦。
說到忠國公葉家,就不得不提到安武侯家的兩個葉姓女人,小葉氏是尹川葉家,乃京城葉家的支脈,七拐八扭的小葉氏厚著臉皮還可以叫太后葉氏一聲姨表姑媽。葉氏是尹川葉家的出了五福的旁系,那和葉家嫡支京城葉家就更加搭不上邊了,但這兩個女生靠著厚臉皮能夠硬是和葉家套上近乎,杜赫坤接著葉家的勢做了不少事。
一筆寫不出兩個葉字,葉家……
趙恆煦在葉文籌名下重重的畫了一筆。
作者有話要說:二叔一家快要出來了。
幽:喂,二叔被關了幾天怎麼樣啊?
二叔:還行還行,就是老婆孩子一大堆有些受不了鳥~
ps:謝謝flier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