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芬在靜淑院靜思己過滿十日,整個人似乎沉斂了許多,出來請安的時候也極盡的恭敬,儘管水溶看都不看她一眼,她還是如常上前給他行了跪拜大禮,然後又給太妃和黛玉敬了茶。
北靜王府人丁稀薄,無奈之中太妃只得命她每日隨行進宮舉哀,黛玉留在家裡料理瑣事,雖然也有些勞苦,但總比每日進宮出宮隨行舉哀要清淨許多。
過了頭七,皇上被百官勸諫不得耽誤了朝政,便開始在太極殿的偏殿議事,但仍然以為太后守孝為主,只接見六部要職和中樞近臣太子每日除了在太后靈前舉哀之外,便協同六部和丞相處置政事,讓國家大事盡量不去讓皇上煩心。
太后薨逝,後宮之中最忙的人便是皇后,其他諸妃品級高些的都被皇后分派在各處留心後宮之事,唯有蘅嬪被皇上點在身邊日夜相伴,飲食茶水皆有她經手,竟是寵愛到了極致。
李清芬跟著太妃進宮舉哀有五六日的光景,各處也都熟悉了幾分。
第七日乃太后的頭七,皇上一早便過靈棚這邊來哭靈,蘅嬪一身雪白的貢緞孝服站在幾十個妃嬪之中隨眾人一起行見聖駕的大禮,待皇上進靈棚之後,皇后和諸妃一起迎接皇上入內,蘅嬪也悄悄地和其他嬪妾一起退到了一邊。
命婦們都在大殿內守靈,皇室子弟都在外邊臨時搭建的靈棚舉哀。皇上入內給太后上香燒紙,太子便率領宗室子弟都在大殿外邊的院子裡一起叩頭。
整個萬壽宮白幡飄蕩,紙灰如黑色的蝴蝶一樣在秋風中飛舞。哀聲動天,儘是一片悲痛欲絕。
李清芬跟在太妃身後躲在一群身著素服的誥命夫人之中,悄悄地抬頭看見自己的姐姐蘅嬪娘娘攙扶著皇上進了靈堂之後便無聲的退到諸妃的末位,和那些穿戴略顯寒酸的嬪妾美人采女們站在一起,心裡不禁暗暗地一歎。想著皇上再寵愛姐姐,姐姐也終究不能平步青雲,後宮還是皇后主理,諸妃當道,姐姐冠寵後宮又怎樣?在這種將身份擺家世的靈堂之上,她也只得站到末位去。
正想著,皇上已經三叩九拜,上了香,燒了紙錢,在內官的攙扶下慢慢的站了起來。
皇后遞過帕子,皇上抹了幾下眼睛,方無力的轉身出了靈堂。
蘅嬪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悄悄地在外命婦們跪著的人群裡瞥了一眼,目光在自己妹妹的臉上稍作停頓和她對視一眼之後,方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皇上走後,諸人便稍微閒散了幾分,雖然還跪在那裡,但幾位王府的太妃便有些活絡起來。南安太妃便悄聲跟旁邊的東平王妃說道:「我去方便一下,皇后若是問,就說我立刻回來。」說著,便悄悄地從後門退出去偷懶了。
其他幾個太妃見狀,也逐漸的找借口出去歇息一會兒,找個僻靜的地方吃杯茶,或者和相熟的人說幾句閒話然後再回來,如此輪流,大殿內原本七八十口子人竟漸漸地去了一小半兒。
北靜太妃跪了許久,終是身體疲倦,雙膝酸痛,睿親王妃便悄悄地走過來,跟她說道:「皇后娘娘說,太妃跪了這半日了,請去偏殿吃杯茶吧。」
太妃抬頭看是睿親王妃,不由得點頭說道:「多謝皇后娘娘的好意。」
李清芬正盼著太妃能夠起身去歇息一會兒自己也好趁機休息一下呢,聽了這話忙上前去攙著太妃起來,扶著她隨睿親王妃往偏殿走去。
原來皇后已經被太子妃勸著從靈堂裡退出來了,太妃進去後,皇后便讓太妃去她跟前坐,太妃謝過皇后的恩典,思度著君臣有別,便只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了。睿親王妃便在太妃的一旁陪坐,宮女奉上茶來,太妃接了,淺淺的喝了一口,潤了潤乾啞的喉嚨。
李清芬立在太妃身後,皇后見了她便有些不待見。太妃猜著皇后因厭棄蘅嬪,所以連她一併的厭棄了,便吩咐道:「你且出去吧,我這裡也不用人伺候。」李清芬忙福身答應著,又給皇后行了禮,方慢慢的退出來。
出了萬壽宮偏殿,李清芬便悄悄地沿著遊廊往後面的僻靜處走去,拐了幾道彎兒果然在一尊假山石後看見了她的姐姐蘅嬪正一個人坐在石頭上低頭擺弄一朵墨紫色的菊花兒呢。於是她忙悄悄地湊上前去,低聲道:「給蘅嬪娘娘請安。」
蘅嬪微微笑著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妹妹,方伸手拉過她的手,輕聲歎息:「這些日子一直遠遠地看著你,卻不能說幾句貼心話,不過我見你確是比先前沉穩了許多。嫁了人,日子不如在家裡舒心吧?」
這話一問,李清芬的眼圈兒立刻紅了,忍不住歎道:「之前姐姐總說在家裡的日子好,我還不信。如今總算是明白了。」
蘅嬪拿了帕子拭了拭她的臉頰,低聲歎道:「哭什麼?站在風地裡掉眼淚,看把眼睛給吹壞了。」
李清芬忍不住抽泣了兩聲,又苦笑道:「姐姐,我剛進門第一天,就被太妃尋了錯給關了十天,王爺居然一點情面也不講,還叫我抄寫經書靜思己過。那些婆子更是難纏,說什麼抄寫經書要心虔才行,每日沐浴焚香不算,還不許茹素。茹素倒也罷了,只是那飯食竟比咱們家裡下三等的奴才們吃的還差……真是太欺負人了……」
蘅嬪低歎:「你也是個沒用的。難道母親沒給你準備嫁妝?你隨便拿些東西便夠收買他們的了,就不信他們不能給你弄點像樣的飯食。你這個樣子,將來可怎麼過呢?」
李清芬歎道:「我何嘗沒有拿東西給她們?只是那些黑心的奴才們,東西倒是拿了,事情卻還是照常。」
蘅嬪一愣,不由得皺眉道:「如此說來,北靜王府的奴才倒真是刁頑的很啊。」
李清芬點頭說道:「是我們太小看他們了。幾十兩銀子對那些狗奴才來說都不算什麼。我拿五十兩的銀票給她們,她們看都不看一眼。後來我不得不把妝奩裡的珠寶拿出來給她們,她們的臉色才好看些。這往後的日子還不知怎麼過呢!」
蘅嬪歎息著抬手撫摸著李清芬消瘦的臉頰,搖頭說道:「這幾日家裡也不消停,你的事情也別跟父母說的太多了。母親病在床上,嫂子又被哥哥傷了,如今太后剛去了,皇上又要守孝,雖然著我日日在身邊服侍,卻也不過是飲食茶水而已,姐姐我在宮裡根基不穩,你們又沒一個好過的,難道我們家竟是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不成?」
李清芬咬牙恨道:「這都是那個姓林的賤人害的。若不是她迷住了王爺,我又如何能落得這樣的地步……」
蘅嬪不等她說完,便忙伸手摀住了她的嘴巴,並左右張望了一番,低聲歎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也敢這樣說話。這裡四處都是人,你這話若是被人聽了去,不死也得脫一層皮!你呀……還是心機太淺。」
姐妹二人又往僻靜處躲了躲,蘅嬪細看左右無人,方俯在李清芬的耳邊悄聲說道:「我們想個辦法,就算是不能除去她,也要挑撥一下她和王爺的感情,讓王爺疑心她有二心,從此後不再理她。之後,你再多加努力,趁著這些日子每天跟太妃進宮,要小心的服侍,博得太妃的歡心,有太妃為你做主,再加上王爺又不理她,你還怕籠絡不了一個男人的心麼?」
李清芬聽了這話,忙道:「姐姐有什麼好辦法快些說來,妹妹一切都聽姐姐的。」
蘅嬪的聲音越發的低下去,只在李清芬的耳邊悄悄地說了一番,之後笑問:「如何?」
李清芬用力的點頭,笑道:「姐姐真是好計謀。此事出來,管教王爺再不理那個賤人。」
姐妹二人相視一笑,蘅嬪先走一步,李清芬又在山石後面等了一會子,看見東平王妃從遠處和一個二品誥命服飾的夫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往這邊來,才理了理衣衫轉了出去。
東平王妃看見李清芬,少不得又歎道:「你們家王妃真是好命,這種時候懷著身孕,可以躲在家裡享清閒。倒是苦了你了,新婚燕爾,王爺又要守孝,晚上連句知冷知熱的話兒都沒有,白天還得跟我們一起跪在那裡舉哀。」
李清芬只得笑道:「王妃說笑了,我們王妃身子弱,太妃多疼她也是應該的。」
和東平王妃一起的二品夫人乃是繼李延勝之後的兵部尚書張勇治之妻,張勇治素來和李延勝不怎麼和睦,今兒張夫人看見李清芬,心裡自然不怎麼痛快,又不得不以國禮給她請安,但到底憑著自己二品誥命的身份,也不把她一個側妃放在眼裡。只似笑非笑的做玩笑狀說道:「怎麼臣妾瞧著側妃娘娘竟瘦了這許多?原本是一張圓月臉兒,如今都快成了瓜子臉了。聽說北靜王和王妃夫婦和睦,恩愛有加,莫不是側妃敬重王妃,要效仿北王妃的弱柳扶風不成?」
李清芬幾乎被氣炸了肺,但卻因著自己父親如今的職位和自己尷尬的處境而不得不硬硬的忍下去。只蒼白著臉色笑了笑,說道:「這是什麼話,也是張夫人您能說得出口的?我母親跟您相仿的年紀,你們平日裡說笑慣了,可我卻只把你當姨娘輩兒的人,如今您竟然調笑起來,倒真是叫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張夫人被李清芬的話給噎的說不出話來,只得乾笑了幾聲,同南安王妃說道:「王妃瞧瞧,李側妃像是生氣了呢。這有什麼呢,不過是兩句玩笑話,又不是大姑娘了,還害羞呢。」
南安王妃笑道:「罷了罷了,人家新婚之人,臉皮兒薄。也沒見過你這樣的,見誰都說笑話,各府的夫人奶奶們都怕你這張嘴。」說著,又對李清芬點點頭說道:「我們出來有一會子了,且回大殿去了。你怎麼樣?」
李清芬笑了笑,說道:「我也要回去了,正好同王妃一起。」
三個女人各懷心思的一笑,卻並肩回萬壽宮的大殿裡去。
太后頭七已過,太妃不得不安排黛玉進宮來給太后上一炷香,磕幾個頭。這是最起碼的規矩,她可以不用每天都來,但總不能一次也不來。
太后薨逝第九天,諸多雜事都已經安排妥當,萬壽宮裡也不像開始那麼亂了。舉哀哭靈等諸事皆有了頭緒,皇上也不再如剛開始時那樣悲痛欲絕,太妃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些,黛玉便在早飯時同太妃商議著自請進宮給太后上香磕頭。太妃點頭讚道:「這是你的一片孝心,也不枉太后當初疼你一場。今兒你就跟我們一起進宮去吧,磕了頭,上了香,你便先行回來。」
黛玉答應了,回房換了一品素服,頭上皆用銀器,只在鬢間斜插一朵淺紫色的絨花。越發顯得整個人有一種輕靈脫塵的氣息。
黛玉隨行進宮,自然還是和太妃同乘一架鳳輦,水溶騎馬,帶頭在前面引著太妃的鳳輦前行,李清芬的車跟在後面,各自的貼身丫頭都跟著徐嬤嬤一起坐在後面的車裡。
入宮後,都是一套現成的祭拜規矩,黛玉只需在徐嬤嬤的引領下上香,跪拜,燒製,然後再跪拜,最後起身,去往一邊同諸位王妃們一起哭了一會兒,也就被嬤嬤們勸住,隨著皇后派過來的人悄悄地進了內殿。
經過此番折騰,皇后的身體也欠佳。前面便交由太子妃主理,皇后每日只在內殿起坐,不過是幾位長公主和外邊王爺府上的幾位太妃進來,便請進來見一見而已。
黛玉今日進來是太后薨逝後的第一次進宮,是以皇后叫自己的心腹宮女出來引著黛玉進去坐一坐,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黛玉瞧著皇后的氣色果然極差,說話也有氣無力的,也不便多說,只寬慰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皇后說有話留太妃說,太妃命她去偏殿略坐一坐再走,黛玉只得隨著宮女往偏殿去。
偏殿裡也沒幾個人在,黛玉原本就與各府的王妃太妃不怎麼相熟,此時眾人都做哀痛狀,自然也不會湊過來同她說笑。只有當值的宮女遞上茶來,黛玉聽太妃的叮囑,只接了暖手而已。
徐嬤嬤去服侍太妃,紫鵑便悄悄地來偏殿服侍黛玉。不多會兒的功夫,有個小太監從外邊進來,見了黛玉福身請了安,說道:「太子妃請王妃過去一下,說是有重要的話要當面說。」
黛玉心中納罕,心想自己同太子妃素來沒什麼來往,這會兒怎麼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單獨說?然懷疑是懷疑,太子妃如今代皇后在靈堂裡的祭祀之事,黛玉也不敢怠慢,只得扶著紫鵑的手慢慢的站起來,說道:「那就有勞公公帶路了。」
那小太監又一躬身答應了,引著黛玉出了偏殿,卻沿著抄手遊廊往殿後走去。
黛玉不解,握著紫鵑的手不由得一緊。紫鵑便低聲勸道:「王妃不怕,這裡是萬壽宮,想來也不會有人太放肆,咱們小心些就是了。」
「嗯,也只好如此了。」黛玉縱然覺得有些不大對,但也沒有更好的法子。畢竟來傳話的是個太監,她並不熟悉此人,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太子妃的人。或者不是,但如果有三分可能是,她也必須跟著他走著一趟。
小太監引著黛玉和紫鵑傳過了萬壽宮的東山牆遊廊,一直走到後院的小花園裡,又繞過一片盆栽白菊拼成的花圃,從小花園子的東小門出去便是御花園,那小太監指著一叢桂樹後的小亭子說道:「王妃請稍後,太子妃這就過來。」說著,小太監便要離開。
黛玉皺眉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如何假穿太子妃的話來蒙騙我?你又和陰謀,最好如實說了,否則後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起的。」
那小太監先是一怔,繼而笑道:「王妃此話從何說起?奴才本就是太子東宮之人,這幾日太子妃事情多,調了奴才在跟前傳個話什麼的。剛分明就是太子妃讓奴才傳了王妃來此,至於太子妃有什麼話說,那也不是奴才能問的。這裡又不是什麼萬難之地,難道王妃在此靜坐片刻還能有何不妥麼?」
黛玉冷冷一笑,說道:「太子妃此時主理萬壽宮的祭祀之事,何等忙碌,就算有話說,直接叫了我過去說就是了。我與太子妃素無來往,更沒什麼機密之事來此僻靜之處相商。你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趁早說了,省的回頭吃了苦頭,依然要一字不拉的招供。」
那小太監卻並不害怕,反而有些生氣的拱了拱手,說道:「奴才沒什麼可招供的,王妃請在此靜候,等會兒太子妃來了,自然有話說。奴才只負責傳話,別的一律不知。奴才告退。」說著,他轉身便走。
黛玉皺眉喝道:「你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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