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跟著她進了裡間,裡間比外邊略涼爽些,原來是屋子中間的圓桌上擺了一盆冰雕。用冰塊雕刻的山石亭台精細工整,冰塊宛如水晶一樣晶瑩透亮,大青花瓷的缽盂托著,有漸漸融化的水滴滴下來,在青花瓷缽盂裡已經有少許的清水。
黛玉見水溶跟進來,便坐在那架花梨木的雕花床上,依著繁複玲瓏的雕花床架歎道:「我也不是嘔你。只是聽說王爺的婚期近了,所以勸著王爺把心也收一收,不要再三天兩頭的往這邊跑了。省的惹人說閒話。」
水溶一直被拒絕,似乎已經不怎麼在乎這樣的話了。聽了她這樣說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岔開了話題,說道:「我今兒在街上遇見皇上身邊的一等侍衛了。」
黛玉不語,只抬頭看著他等著下文。
水溶見她看自己,方又笑了:「太子建議皇上嚴肅處理平安州州府協助陳嘉俊侵佔龍家祖上田產一事,不能讓東北戰場上的將士心寒。皇上答應了。這件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玉兒慧心睿思,這一場是贏定了。」
黛玉原本聽他說起此事的時候,便隱約覺得事情差不多已經定了下來。然到底沒有確切的說法,心中只是稍微平穩而已。此時他如此明確的把事情說出來,她方覺得心頭一鬆,不禁悠悠的吐了口氣,歎道:「這事兒總算是沒白費了一翻心思。」
紫鵑端著茶進來,聽見黛玉的話,因問:「主子,可是那件事情有了消息?」
黛玉微笑著朝水溶怒了努嘴,說道:「放著現成的明白人你不問,到來問我。」
紫鵑聽了這話便轉頭看著水溶,水溶微微點頭,笑道:「你去告訴於德安那個狗奴才,就說皇上已經同意徹查此事,讓太子親族督辦。務必不能讓東北戰場上的龍都尉寒心。」
紫鵑聽了這話,立刻高興地出去同於德安說話。黛玉便會心的笑了笑,端過手邊的香茶來輕輕地吹了吹那茶末,淺淺的啜了半口,但覺得茶香在舌尖唇邊迴繞,一股暖暖的感覺直入心脾,雖然有微汗從毛孔中透出,身上確是說不出的通暢。
水溶亦端起茶來,打開細白如玉的瓷碗一看,盞中盈盈生碧,似有煙霞裊裊,茶香襲人肺腑,呷了一口,禁不住讚:「還是這越州寒茶好。」
越州氣侯溫潤,山多險峻,盛產好茶,寒食節前所採制之茶稱為寒茶,是上貢的珍品,除了皇室貴胄,尋常人自然是吃不到的。黛玉這裡的茶卻是前些日子東陽公主在的時候,太后賞下來的。如今黛玉入住駙馬府陪伴小龍尋,於德安便叫人把這茶葉拿出來奉給黛玉。當時並未說明是太后所賜,黛玉只當是好些的茶葉,並沒怎麼往心裡放。
黛玉此時聽了水溶的話,方知道自己平日裡吃的竟然是貢茶,然東陽公主府上有的,想來北靜王府上也不會少,不覺莞爾一笑,說道:「王爺那裡還缺了這茶不成?」
水溶尚未說話,忽見一道厲閃劃破了沉悶的長空,水溶和黛玉都情不自禁的轉頭看向窗外。然後是沉悶的雷聲轟隆隆傳來,狂風驟然大作,捲著沙塵呼嘯而起。把敞開的窗戶隔扇吹得亂紛紛敲打著窗欞,叮叮光光直響。黛玉只覺心頭一緊,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抖,蓋碗便叮的一聲輕響。她卻已經顧不得,忙抬起手來擋窗口吹進來的沙塵,而水溶已經忙走了兩步抬手將窗戶關緊,把風聲沙塵電閃雷鳴隔在窗外。
黛玉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轉身繼續坐回床上。外邊烏雲壓頂,屋子裡的光線越發的黯淡下來。朦朧裡清水芙蓉似的臉龐,逶如遠山的黛眉微微蹙著,叫人隱約生起伸手去撫平的衝動。
淺玉色銀漩紋的紗衣外邊,穿了一件碧色的坎肩,一縷碎發不知何時從髮髻中散落下來,貼在臉上。便如瑩潤的白玉上彈了一條墨線一般,顯得那頭髮更如墨一樣的翠,臉如玉一樣的白。
水溶的心就在這一刻安靜下來,窗外的風聲雨聲雷電聲皆漸漸的遠遁,屋子裡安靜的似乎可以聽見那冰雕逐漸消融的聲音。靜靜地走到她的身邊,愛著她坐在床邊上,抬起手來挑起那一絲微濕的發,放到她的耳後。輕聲問道:「怕不怕?」
那一雙黑亮深澄的眼睛望著她,如能奪去她的呼吸,之前的種種打算,那些思忖已久的事宜,竟在他的凝視下統統想不起半分來。他的眼睛有如小小兩簇火苗,只一舔,便焚盡了無邊無盡的漠漠荒原,那種摧枯拉朽的熊熊之勢,令得她莫名的害怕起來。
可是心意便如飛蛾一樣,竟半分由不得她拿捏,連她自己都不敢信,她竟轉不開目光。輕輕吸了口氣,過了好半晌,才低聲道:「沒什麼好怕的。」
她說了這句話之後,終究抬起頭來,望著他。
但見他眼中異樣的神采一閃,整個人生出一種奪目的光華來,叫人不敢逼視;而他眼中溫潤如水,有如月華,將天地萬物皆能浸浴其中。
太子雖然年輕,但辦事的效率卻極快。
燕松昀回來的當日,太子便命刑部開堂審訊南安郡王府一等護衛陳嘉俊聯合平安州州府侵佔駙馬都尉龍千重祖上土地一事。刑部侍郎趙欬樞令太子令,將陳嘉俊一併收押審理。
陳嘉俊素來仗著南安郡王府不把六部的官員放在眼裡,而趙欬樞下令請他到刑部大堂受審時,陳嘉俊早就聽說了此事,因為心裡鬱悶剛喝了幾兩老燒酒,又見來人態度生硬,上來便要拿人他更是火冒三丈。當時便撒開了酒瘋,把來帶他的刑部官差衙役給臭罵了一頓,直接不給趙欬樞一點臉面。
趙欬樞也不是個軟蛋,之前他保持低調是因為還沒有辨清了風向。如今風向標十分的明確,太子把皇上朱批的奏折拿給他看,並且叮囑:「別讓皇上失望,也別讓東北戰將的家屬心寒。」那麼,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當時他聽說陳嘉俊拒絕到堂,當堂便請了太子令牌,借調九門提督府的人直接去南安郡王府上拿人。
南安王原本沒把此事放在眼裡,在他看來一個不受寵的駙馬爺不過是皇上放在東北邊疆的一隻看門狗而已,再怎麼著也沒膽子跟自己這個南安王爺對抗。自己可是真正的皇室宗親,算起來皇上好歹也是自己的叔父。之前他的父親在南海海疆戰敗後,皇上都沒怎麼樣,如今怎麼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龍都尉家的幾畝荒地而尋這些不痛快?
然而事實卻讓南安王徹底的震驚。九門提督的人洶湧而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要把他的一等護衛帶走。南安郡王不由得惱羞成怒,站在屋簷下厲聲喝問:「誰給你們的狗膽,竟敢在本王府中撒野?!」
知道南安王府不是尋常之地,所以九門提督李慕陽親自帶人前來,聽見這位南安王惱了,便似笑非笑的衝著他抱了抱拳,說道:「王爺恕罪,李慕陽鎧甲在身不便行禮了。我等奉太子手令捉拿要犯陳嘉俊去刑部候審,有得罪之處,回頭李某再來向王爺賠罪。」說完,便大手一揮,喝令他的部將:「帶走!」
雷電交錯,大雨傾盆而至。
陳嘉俊的酒被大雨一澆,立刻清醒了許多。忽然間明白九門提督的人親自來南安王府上捉人,看來這事情已經是回天無力。於是他扯著嗓子回頭喊了一聲:「王爺——救命啊!」
南安王聽見自己的近身侍衛如此淒厲的叫喊聲,唯覺得身上一冷,貼身的絲綢中衣不知何時已經寒濕,汗津津的貼在肌膚上,說不出的難受。
「來人!」南安郡王轉身進屋,沉聲喝道,「更衣進宮!」
貼身服侍的丫頭們立刻忙起來,取了郡王服飾來,替南安王換了薄絹中衣,再穿上絳紫色蟠龍章紋的外袍,另一名宮女跪下來替他束好白玉版帶。
外邊有管家準備好車輦,南安王站在廊簷下稍微停頓,便有人拿了一件油衣過來替他繫上,另有管家撐著一支十六骨的杭綢水墨畫大傘為他擋著雨珠,護衛們左右相護簇擁著他出房門,上了車輦,快馬加鞭直奔東宮而去。
太子和南安王算是族中兄弟,這若是尋常百姓家,二人相仿的年紀,必然會親熱無比。可是皇家無情,縱然是親兄弟,有了君臣的名分,也會生疏許多。何況不過是堂兄弟。
南安郡王覲見奉旨監國的東宮太子,亦要跪拜行禮。
太子此時正端坐在書案之後蹙眉看著一份奏折,聽見南安王叩拜完畢後方抬起頭來,看著他絳紫色朝服上得片片水漬,淡淡的說道:「起來吧。」
南安郡王說了聲:「謝太子恩典。」後方站起身來,又躬身說道:「太子殿下,臣有事請太子殿下開恩。」
太子把手中的奏折放到一邊,看著南安郡王臉上急切的表情,說道:「若是為陳嘉俊求情的話,你就別說了。我還要勸勸郡王爺你,好好地回家自省己過吧。這件事情父皇也知道了,很是生氣。恐怕他回京之後還會問你話呢。如今——我也只能把你的失察縱容之罪暫免,這是我的最大限度了。」
淡淡的幾句話,把南安郡王的一腔怒火一股腦澆滅。如今他自保尚且不暇,哪裡還能去替一個侍衛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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