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如火,駙馬都尉府門口的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青磚鋪就的地面上泛著白花花的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鳳姐穿著一件紫色的棉布衣衫,腰裡繫著青色的裙子,藏青色的絛子綁在腰上,越發顯出清瘦高挑的蜂腰。她一洗之前的富貴奢華,荊釵布裙竟也是掩飾不住的清麗之色。
從一輛小小的馬車裡走下來,她站在駙馬府的大門外,歎了口氣跟旁邊的小紅說道:「林姑娘如今可是郡主,你說她會見我們麼?」
小紅勸道:「二奶奶,林姑娘不是那種勢利眼的人,駙馬府的管家來找過我們家那口子,我們家那口子問郡主安,這府上的管家大爺說,郡主很好,叫我們這邊的女人有空來陪她說說話兒呢。」
鳳姐兒酸澀的笑了笑,說道:「真真難為她,如今孤零零一個人,可怎麼管得了這些事兒。」
小紅勸道:「二奶奶,我們家那口子說了,反正咱們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郡主現在不僅能給我們銀子,還能給二爺出這口氣,我們不抱定了她還找誰去?二奶奶等著,我上前去跟看門的人說說,看咱們能不能進去。」
鳳姐兒點點頭,小紅便走上前去,跟門口的護衛說道:「這位大哥,我們是賈家的人,麻煩你幫我們通稟一聲,我們要見嫻陽郡主。」
門口一年輕護衛皺眉看了看小紅身上洗的褪色的胭脂紅色衣衫和石青色粗布裙子,淡淡的說道:「郡主從不見外人,你們走吧。」
小紅一怔,接著又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郡主之前的老親戚,麻煩您幫我回一聲,我保證郡主肯定會見我們的。您行個方便吧?」
護衛還想再拒絕,旁邊一個年齡稍大些的護衛忙拉住他,對小紅說道:「你要見郡主,得在這兒等等,我們進去給你回一聲。不過郡主從來不見外人,你倒是說說你跟郡主是什麼老親戚?」
鳳姐兒忙上前來,說道:「我是郡主姑表哥哥家的嫂子。我的名字裡有一個『鳳』字,麻煩這位大哥進去一說,郡主就知道了。」
那護衛點點頭,果然轉身叫了一個小廝過來,如此說給他,讓他進去回話。
黛玉其實正在等鳳姐兒,她讓於德安去找賈芸,不但因為之前賈母的葬禮上自己見過這個人還有些但當之外,就是想讓鳳姐兒知道這件事情,想讓她來找自己把當初的事情說明白,然後才能更進一步的打算。
所以當下人來回:有個女人說是郡主之前的表嫂子,名字裡有個『鳳』字的時候,黛玉微微一笑,跟紫鵑說道:「你去迎鳳姐姐進來。」
紫鵑聽說鳳姐兒來了,臉上也帶了微笑,忙應道:「是。」
鳳姐兒和小紅在門房裡等著,見紫鵑親自出來迎自己進去,頓覺分外有臉面,小紅之前服侍寶玉的時候乃是三四等的丫頭,根本沒什麼機會和紫鵑說話,想著紫鵑如今跟在黛玉身邊,無論如何都是郡主近身服侍的人,更不敢造次。倒是鳳姐兒見了能拉著她的手一邊笑著說話,一邊又掉下淚來。
紫鵑忙勸:「二奶奶快跟奴婢進去吧,姑娘等著你呢。」
說這話,紫鵑帶著鳳姐兒和小紅往黛玉住的屋子裡來,鳳姐兒見著駙馬府到底與尋常官宦家的府邸不同,各處的章飾文案都帶著龍鳳,房屋院牆都透著皇家之氣,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東陽公主當初並不受皇上喜愛,但她畢竟是公主,這府邸雖然是按照郡主府的規格所建,但龍家也是有勢力的家族,財力物力都不容小覷。
如今黛玉住的院子不算大,乃原本安排的客房院,鳳姐兒原來也認識幾個字,進了這院門口,但見寬敞的三間上房,亦是雕樑畫棟,門口匾額上蒼勁有力的兩個大字:凝翠。
黛玉已經從屋裡走出來,在屋門口盈盈而立,淡藍色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提花貢緞褙子,設計簡潔,剪裁合身。清雅潔淨,不染纖塵。花飾是衣料自有暗紋鏤花,但見她依然是眉如遠山,霧靄隱隱;唇若紅菱,水光灩灩。肌膚如玉,骨骼蘊秀。
鳳姐兒失神之時,黛玉已經笑盈盈的叫了一聲:「鳳姐姐。」
小紅忙從後面拉了一下鳳姐兒的衣角,鳳姐兒回神,二人忙齊齊的跪拜下去,並齊聲誦道:「民婦參見郡主,郡主萬福金安。」
黛玉忙道:「快快起來。紫鵑——快扶二嫂子起來。」
紫鵑已經彎腰下去,扶起了鳳姐兒,鳳姐兒又忙福身謝恩,方跟著紫鵑進了屋裡去。
外邊悶熱如火爐一般,這屋子裡卻是幾簟生涼,進門便覺得涼絲絲的帶著悠悠的香氣沁人心脾。鳳姐兒原本熱得中衣都貼在後背上,此時頓覺涼意浸潤,特別的舒暢,於是暗暗地長出了一口氣,心生無限感慨。
黛玉請鳳姐兒落座,宮女奉上茶來,鳳姐兒捧著這精緻的官窯填白蓋碗兒,恍惚中又像是回到了從前一般。
小紅自然是不敢坐的,她只站在鳳姐兒身後。
黛玉問了賈政,邢王二位舅母如今尚可安好,又歎著寶玉和寶釵成婚的那天自己竟是忙了一日,原說去為他們祝賀的,也沒有騰出時間來。
鳳姐兒更是暗暗地驚詫,原想著黛玉會痛恨賈家無情,痛恨寶玉,不想她竟是如此風輕雲淡一樣的說起此事。於是便把之前的那份忐忑收了起來,同黛玉說了幾句家常話。之後歎道:「今日來見郡主,不是為了別的。只為了當年我們家的那口子和平安州府的那點爛事兒。」
黛玉便問:「當初這事兒沒人敢問。如今該判的都判了,大舅舅和璉二爺也被流放千里之外,所以我才敢問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鳳姐兒歎道:「若說這事兒他們也太缺德了些。當初是南安王府的一等侍衛陳嘉俊瞧上了冀州的一片地,因為那片地靠山面水,風景秀麗,他要選了來修建別院,以作避暑之用。可是冀州乃是駙馬都尉祖上的領地,雖然龍老爺子如今已經故去,但這片土地依然是龍家的無疑。鎮江王在東北,駙馬都尉和如今的公主也在東北。
這片地陳嘉駿想來想去都沒有辦法圈用。後來他找到了璉二爺,璉二爺推不出去,只得幫他跑了幾次。無奈冀州的州府不敢答應,怕將來龍家回來尋事,所以他們便只好和平安州州府聯起來,先是藉故挑起州界之爭,然後又解南安王府的勢力打壓冀州州府,後來冀州州府被排擠出去,陳嘉俊便求了南安王令安排了一個心腹去了冀州。
如此一來,那片土地便順利的被陳嘉俊圈了去。其實一片別院的土地,並沒有多少,一共四五十畝地,並不值得龍都尉怎樣。後來這件事情出來,便有人把此事賴在璉二爺身上。這也沒辦法,誰讓他當時的確跑過幾次平安州呢。如今我們一家子獲罪,也不全是以為這個。
所以我們也不覺得多麼冤枉,也不指望著他能回來。只是讓這些人作弄一頓,最後我們出事兒了他們竟然連搭把手都不能,真真令人可恨。」
黛玉聽完之後,也跟著歎了口氣,說道:「只是當初他霸佔了那四五十畝土地之後並沒有罷手,如今東北戰事一起,鎮江王被俘,駙馬都尉龍將軍領兵久戰未果。他們便如此明目張膽的欺負到頭上來了。東陽公主把家裡的事情托付給了我,我若是把這份家業給看丟了,恐怕將來難以見人。」
鳳姐兒忙道:「郡主說要我們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如今我們反正已經一無所有,再怎麼樣也比不得如今差。難道他們還能把我們都拉出去砍頭不成?」
黛玉笑了笑,說道:「砍頭到不至於,之前的時候,他們可以把事情弄出來叫別人頂著。如今呢?誰還給他們頂?」
鳳姐兒點頭,應道:「郡主說的是。如今只要把他們咬出來,這件事情就成了一半兒。」
黛玉又勸著鳳姐兒:「如今,我不敢跟二嫂子保證什麼,但只要龍家的這份家業保住了,將來公主和都尉回來,必然不會虧待了嫂子。還有小世子將來長大了也會感念嫂子的這份恩情。回頭——北靜王爺那裡,我也會替嫂子說說好話。」
有了這些,鳳姐兒還要什麼?
她立刻站起身來給黛玉跪下去。感激的說道:「我們不求別的,只求一條生路。如今有了郡主這幾句話,我們母女總算有了一條生路。」
黛玉忙起身把她拉起來,握著她的手歎道:「二嫂子素來是個能幹的人,只是如今虎落平陽,等過了這件事兒,嫂子總要出來幫我做些事情才好。悶在家裡也不算什麼出路。」
鳳姐兒早就聽說李紈和黛玉合夥開了個繡坊的事情,只恨自己沒有本錢,不能出來做點營生,只得在家裡受邢王二人的氣。如今聽了這話,還有什麼不答應的?
黛玉又叫紫鵑拿了一百兩銀子來給鳳姐兒,說道:「外邊的事情,還需要二嫂子吃點苦。這點銀子你先拿去,等事成之後,我另有重謝。」
鳳姐兒又千恩萬謝,然後作別出來。
黛玉不便相送,只叫紫鵑送她們出門上車。鳳姐兒上車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高高的三間大門,歎了口氣跟紫鵑說道:「好妹妹,你回去告訴你主子,叫她放心吧。」
紫鵑點頭,送著鳳姐兒和小紅上了車看著她們走遠才轉身回去。
鳳姐兒從黛玉那裡回來之後,把銀子交給平兒,並叮囑她一定要嚴守秘密,照顧好巧姐兒,然後又把巧姐兒叫道跟前,抱在懷裡落淚叮囑了一番,連夜打發平兒和巧姐兒去了鄉下,奔劉姥姥去了。
第二日,鳳姐兒便和小紅商議了一番,自己一個人坐了車去了刑部衙門。
很賈芸一樣,鳳姐兒也是要狀告平安州州府私通京官,賄賂王公大臣,排除異己,侵佔私家封地轉賣人情。
原本賈芸來刑部大堂擊鼓鳴冤,已經被刑部的師爺給勸說一頓無效,不得不臨時留在了刑部。所謂臨時留下,並不是拘押,若是拘押,必須開堂審案,可賈芸告的是誰呀?明著他是告平安州州府,實際上他告的是南安王,忠順王這些權臣,刑部的人又不是傻瓜,這種事兒能開堂公審麼?
可刑部的這些老爺們想不到的是,昨兒來了個男的擊鼓鳴冤也就罷了。今兒又來了一個娘們兒。這娘們兒還不是別人,說來說去官場上也就那些事兒那些人,之前賈家沒有敗落的時候,刑部的人見了賈家的人也要給些顏面的。尤其是王熙鳳這樣有頭有臉的當家奶奶,說話辦事兒那更不是賈芸所能比的。
最讓這些官老爺們受不了的,是王熙鳳知道的事情比賈芸知道的多,而她知道的許多事情都是不能說的,各個官府內宅裡哪個沒幾件醜事?若是讓這娘們兒當堂給抖摟出來,這些人的臉還要不要了?
所以,這次依然奉命出來私下接待王熙鳳的周師爺對這位姑奶奶更加客氣,鳳姐兒卻不跟他客氣,冷笑著說道:「昨兒我們家的侄子來擊鼓鳴冤,到現在還沒見人影。刑部大堂乃是審理公案的地方,該不會草菅人命吧?」
周師爺立刻皺眉,又歎道:「你這女人說話也要講點道理,哪個賈芸昨日是來擊鼓鳴冤,因為我們要問清楚這件事情才能下令抓人。總不能憑著他一句話,我們就得去平安州帶人啊。」
鳳姐兒冷笑:「既然老爺們要調查,民婦也不敢多言。只是為何把我們的人給扣了不放回去?我們不過是平民百姓罷了,沒權沒勢,老爺們自然敢隨便扣留,那些州府將軍王爺們一個個兒都是有權有勢的,各位老爺們就怕了吧?我王熙鳳從小兒也見過些世面,雖然不會玩兒你們官老爺們這些鬼把戲,可看還是能看明白的。」
周師爺一拍桌子,生氣的說道:「王熙鳳!你少跟我在這裡撒潑!賈璉獲罪是罪有應得,你幹嘛還在這裡攀扯外人?你覺得憑你們賈家如今的勢力,你還能把平安州府和陳將軍怎麼樣?」
鳳姐兒一看周師爺拍桌子了,她索性也拍桌子站了起來,冷笑著看著周師爺,說道:「你不過是個師爺,又沒拜官印,執掌刑部大權。我叫你一聲『周老爺』,不過是給你幾分面子。我們賈家是沒了勢力,王家也敗落了。可你不要忘了,東陽公主還在,龍家沒有敗落。你們但凡有腦袋也應該明白,我們若沒有幾分把握,怎麼敢走近這刑部的大堂?!」
周師爺聽了這話,心裡咯登一下。
自從昨天賈芸來擊鼓鳴冤的時候,刑部的幾位主事便已經在猜測著一些事情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些人也都是老狐狸,想著賈芸一個窮的叮噹響的草民,居然拿敢來刑部大堂擊鼓鳴冤,肯定是攥著什麼人的把柄呢,或者是受了什麼人的指點。否則得話,就是借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來刑部大堂耍威風。一頓殺威棒下去,不死也要半條命,後半生他還過不過了?
所以他們一直在猜測著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只是他們猜來猜去也沒想到會跟東陽公主府扯上關係,而且聽王熙鳳這意思,感情他們就是受了駙馬府的人委託才來的。
周師爺雖然是個幕僚,但在官場上混了十幾年,也不是個糊塗蟲。此時他再也擺不下威風去了。
雖然說平安州州府的靠山是南安王,可東陽公主已經今非昔比了。她和丈夫在東北打仗,若是他們打了勝仗,將來凱旋而歸,這件事情肯定不會罷休。若是他們打了敗仗,可東陽公主還是皇上的女兒啊,小世子龍歸海也是皇上的外甥。東陽公主和南安郡王遇到一起,這種事兒就不是他一個師爺能做決策的了。於是周師爺拱手對鳳姐兒笑了笑,說道:「您說的不錯,在下就一個師爺,很多事兒都得正頭主子做主。您先回去,咱這就進去回了大人們,看此事如何料理。」
鳳姐兒笑笑,轉身又坐在了椅子上,淡淡的說道:「我不過是個普通的民婦而已,已沒有生意,二沒有差事,回去也是乾等著,倒不如坐在這裡等消息的好。反正這刑部大堂裡倒是比家裡涼快。」
周師爺心裡暗歎,這天下竟有如此潑辣的女人,之前聽說賈璉有個拈酸潑醋誰也降服不了的老婆,還只不信,今兒可算是見識到了。簡直是——潑辣至極,潑辣至極嘛!
有道是好男不跟女鬥,周師爺在心裡暗暗地歎了口氣,瞥了端坐在椅子上的鳳姐兒,轉身進了內堂。鳳姐兒看著周師爺鬥敗了的公雞一樣的背影,嘴角浮現一絲嘲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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