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風看著那一盞鎏金銅鑄的一品仙鶴嘴上叼著的紅色紗燈下,水溶消瘦的面頰上淡淡的陰影,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王爺,請您三思。()這種時候您不在府裡,太妃會怎麼樣?其實出府一點也不難。叫了馬直接出去便是,王爺想走誰又敢攔著,王爺何必為難屬下?」
水溶沉默不語。半晌方歎了口氣,說道:「罷了,我累了。你出去吧。」
墨風躬了躬身,剛要轉身消失,水溶又抬手叫他:「等下。你通知雪空,讓她把靜宜別院的那兩個丫頭還有洗墨一併給她送去吧。另外,再拿五千兩銀子給她送去。理由麼——就說她留下的那一匣子首飾買幾個丫頭實在太多了。既然她不要東西了,我就折合現銀給她吧。那些書籍都留在那裡,她若是想要,讓她自己回來取。」
墨風躬躬身子,表示答應,然後轉身離去。
這個除夕之夜對於黛玉來說,真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客棧裡倒是放了些煙火爆竹,但終究不如之前榮國府裡熱鬧。爆竹放了一陣子之後,便平靜下來。整個客棧裡沒有唱戲聲,也沒有說書聲,更沒有歡聲笑語。
倒是有一大桌子豐盛的年夜飯,是客棧的掌櫃的親自帶人送過來的。不管怎麼說黛玉也是墨風交代下來好生照料的人,掌櫃的自然不好太過怠慢。大過年的,親自送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過來,只說黛玉是自己這小客棧裡的稀客,難得過年還住在這裡,這對來年來說必然是個好兆頭,所以特別贈送一桌飯菜,以示感激。
黛玉卻坦然接受,只叫紫鵑拿了十兩銀子賞他也就罷了。然主僕二人對著這一大桌子飯菜,越發顯得冷清無比。
紫鵑拿了酒壺燙到炭爐子上的水盆裡,待那酒溫熱之後方給黛玉斟滿了一盅,笑道:「姑娘,不管怎麼說,咱們也應該慶賀一下。姑娘如今是自由之身,在不受那些牢籠的束縛了。日子雖然清貧些,但天無絕人之路,姑娘聰慧,又讀書識字,自然知道許多奴婢不知道的道理。來,為了咱們新的一年,您得開開心心的,奴婢先敬您一杯。」
黛玉也笑了,舉起酒杯來跟紫鵑說道:「說的不錯!天無絕人之路,今晚辭舊迎新,到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年開始了。咱們一定要換一個活法,好好地過下去,過的比誰都好。」
主僕倆碰了一杯,紫鵑為了讓黛玉忘掉煩惱,倒是率先滿飲一杯。黛玉見她仰頭喝乾了酒杯裡的酒,明明被酒氣沖的擠眉弄眼的,差點兒流下眼淚來,卻依然做出一副豪放的樣子。不覺笑道:「想不到你也頗有些英雄氣度。今兒我卻是被你給比下去了。」說著,也仰頭喝了半杯,卻被這酒給嗆得咳嗽起來。
紫鵑也跟著笑,主僕二人便一邊咳嗽一邊伏在桌子上大笑。
二人正笑著,忽然聽見外邊有人喊了一聲:「姑娘!」接著又是一聲:「林姑娘!」
黛玉和紫鵑同時止了笑,二人對視一眼,黛玉情不自禁的問道:「莫不是見鬼了不成?這種時候,誰又在這裡叫我?」
紫鵑又聽見外邊有人叫了兩聲,忙拉著黛玉說道:「是雪雁的聲音,還有翠羽……」
黛玉有些驚喜的說道:「雪雁?雪雁出來了?」
紫鵑忙去打開房門,卻見院子裡站著雪雁,翠羽,洗墨還有一身白衣的雪空將軍。於是她又轉過頭來高興地叫黛玉:「姑娘快來,可不是雪雁和翠羽來了麼!還有洗墨,這小廝怎麼也來了?」
雪空帶著三人緩緩地進了屋門,見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笑道:「年夜飯不錯嘛。」
黛玉看見雪雁和翠羽還有洗墨這小廝也跟了來,便奇怪的問道:「雪雁跟來倒也罷了,怎麼連你們兩個也跟來了?莫不是你們……」
雪空笑著擺擺手,卻大搖大擺的坐到飯桌跟前去,在山珍海味中巡視了一邊,最終捏了一隻軟包炸蝦仁方道嘴裡,一邊吃著一邊說道:「放心,王爺不是要把你再捉回去。」
黛玉的心思被雪空如此直白的說了出來,便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說道:「沒請你吃呢,你倒是不見外。還下手抓!」
雪空卻直接拿桌布擦擦手指,從懷裡摸出幾張銀票放在桌子上,抬起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淡淡的說道:「年底了,我們王爺說,有些帳若是算不清楚也沒法過年。這些銀票是要交給姑娘的。姑娘留下的那一匣子首飾王爺看過了,買幾個丫頭哪裡用得了那麼多銀子。」雪空說著,又抬手指了指紫鵑和雪雁,說道:「她們倆的贖身銀子一共是二十兩。翠羽和洗墨兄妹兩個的身價要高點,他們畢竟是王府的家生奴才,每人二十兩。他們四人加起來也就是六十兩。姑娘那一匣子珠寶連一件都用不了呢。剩下的……我們王爺也很喜歡,既然姑娘不用,王爺就留下了。折算成銀票五千兩,請姑娘收好了。如今銀貨兩訖,姑娘可還要立個字據麼?」
黛玉初時聽著雪空的話,雖然覺得匪夷所思,但也沒覺得生氣。畢竟是自己偷著走的,就算是水溶派人來把自己抓回去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但是當她聽見雪空說到最後,來了個『銀貨兩訖』的話時,心裡又莫名其妙的湧起一股悲憤怨恨之情。
銀貨兩訖?如此就銀貨兩訖了?
果然絕情……果然!
於是黛玉忍著心底的悲愴,極力自持,用平靜的聲音問道:「王爺不覺得吃虧麼?」
雪空本來還想說的再絕情一些。她不是林黛玉這樣的花為肌膚玉為魂的女子,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她曾經追隨老王爺馳騁沙場,見慣了刀光劍影血肉模糊,又隨著水溶在官場潛伏了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情看不透?
她對著水溶這個少主都沒什麼顧忌,也能說出一兩句狠話來。卻獨獨對著黛玉狠不下心來。於是歎道:「吃虧麼?只要姑娘不覺得吃虧也就罷了。我們王爺……縱然把身家性命都賠到姑娘身上,也不會覺得吃虧的。」
黛玉原是等著更絕情的話從雪空嘴裡說出來的。
不想她卻又忽然間轉了口風。這一句話對於黛玉,她的堅韌和堅強又被重重的劈開,就好像是一把火熱的尖刃慢慢的刺如冰凌之中。無聲無息的便劃出深刻的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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