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雨大作,穎言在桌案上小小的休息了會兒,重新振作起精神細細勾勒已經畫了一大半的圖紙,再過幾日就要以這份藏寶圖來換取父親的平安,自是大意不得。當然,為了配合自己的計劃,這藏寶圖必得真中摻假,假中混真。
靠著記憶細細推敲皇陵內的各處機關設置,每一筆每一劃下去都免不了花上一番心血,小小的半張圖又費了近一個半時辰。
吹乾墨跡,已近寅時,穎言小心的拿了鎮紙壓好圖紙,這才抬手揉了揉眉心,難言的疲倦感自體內深處襲來,定定望了眼放在一旁的枴杖,終於還是懶得動彈,再次伏在桌上,只想趁著天亮之際好好的睡上一會兒……
只要一會兒,就好……
期望終究只是期望,才剛剛沾上桌角,外邊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雜亂無章。
「什麼人……」這麼晚了,會是誰?
「是我。」清朗熟悉的聲音。
南楚?穎言急忙抓過一邊的枴杖,撐了過去替他開門。「你怎麼了!」搖曳的火燭映襯下,南楚的臉色蒼白一如他身上濕透的白衣,一手緊緊揪著胸前的衣服,呼吸急促而紊亂。
「我後悔了……」南楚一把將頭抵在穎言肩上,身影微顫,顯出從未有過的軟弱,「我後悔了……我不該,將他當做報復逸王的棋子……我擔心他……沒有辦法就那樣放棄他……我該怎麼辦……」
「我們先進去。」穎言聽著他語無倫次的話語,心中震驚,心知他說的是小夜,然而心裡雖是擔憂到了極點,卻還是騰出一隻手將南楚扶進屋裡坐下,隨手扯了錦被裹在他身上,這才急急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讓小夜做了什麼?」
南楚習慣性的手握一盞茶杯,用力到指骨發白,嘴唇泛起烏紫,咬了牙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藥呢!藥放哪兒了!」看著他的情況,穎言心裡泛起濃濃的害怕。
心疾……自己幾乎都快忘了南楚自幼患有心疾,不宜操勞,不宜動怒,也不宜,如此放任自己的心緒……所以一直以來,南楚都是一貫的好脾氣,一貫的溫和,一貫的優雅從容……鮮少有今日這般失控……不敢想像小夜究竟出了什麼事……小夜,不能有事……
從他衣襟裡掏出藥瓶,不由分說塞了幾顆到他嘴裡,看著他嚥下才微微鬆了口氣。
穎言靜靜坐在南楚身旁,也不再急著問話,只等著他平復了心情再開口。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南楚終於鬆開了緊握茶盞的手,臉色依然蒼白,呼吸卻平穩了許多,「穎言。」
「嗯?」知道南楚已經打算將事情告訴自己,微抬眼簾望向他,很多時候,做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也是極其重要的。
「如果……」似乎是在想自己的措辭,南楚皺眉想了許久,才緩緩道,「如果你有一個弟弟,而他的父親卻是殺你父辱你母的大仇人……甚至於,相依為命的哥哥也死在他手裡……你會不會就此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弟弟……會不會,想讓你的仇人付出最大最痛苦的代價?」
穎言微微一怔,片刻的功夫就從這幾句話裡理清了思緒,大概理解了南楚內心的苦與掙扎,「所以,你用小夜來報復逸王是嗎?」讓小夜以暗探的身份埋伏在逸王身邊六年,到最後……小夜身份曝露,那麼逸王他豈不是……想到此,心裡便是狠狠一顫,夾雜著陣陣酸楚的疼痛尖銳的碾過心臟,「小夜他……」
「如我所願,被發現了……」南楚自嘲的笑,聲音中卻無半分喜悅,反而空洞的令人絕望,「非默接到宮內暗探的密報,逸王他心神俱傷,怒火難息……而小夜……被關進了幽牢,生死,難測……」
「我會救他!」短暫的靜默,穎言望著南楚的目光裡籠上了幾分怒意,最終卻是歎息,「南楚,我可以理解你,但是,決不能贊同你的做法……小夜他,何其無辜……」
南楚心口狠狠一震,驀地抬頭,臉色慘淡,「若果換了是你,可以放下嗎?」
「放不下。」穎言緩緩搖頭,眼裡含了淡淡的溫暖笑意,「可是南楚,對於我而言,再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的。」
呼吸猛然一滯,腦海中又一次閃過夢中小夜渾身是血的躺在自己眼前的畫面,心口再次銳利的疼痛起來……弟弟,為何總是可以忘卻,那乖巧懂事的孩子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弟弟……我的不忍,只是多給予了你母親的玉珮,我以為逸王若是見了這玉珮,心裡再恨再氣,也再不會對你下狠手……我卻忘了,這世上有太多太多難以預料的變故……萬一他沒能看到那玉珮,又萬一……他看到玉珮後更是歇斯裡狂的憤怒,親生兒子的背叛啊……
「對不起南楚……我只是說了自己的想法……畢竟我沒有真的經歷過你的切身之痛,其實,我並沒有資格說那句話……」看著南楚痛苦的樣子,心裡終究不忍,「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地試著去做一個好哥哥,等救回小夜,你還有機會補償他。」
「我會想辦法救他……」南楚緊了緊拳頭,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眼裡回復一派清澈溫和,真誠的對了穎言道,「謝謝你,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你有你自己的責任要擔,那麼,我的弟弟也該有我自己來保護。」
「你說什麼呢。」穎言微微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算起來,你們倆都是我母親姑姑的孩子,我們都是親人不是嗎?」
「你……知道……」南楚一驚,這一點自己一直隱瞞的很好……
「是楊叔告訴我的。」穎言答他,隨即想了想道,「咱們不去管那些輩分問題,在我心裡,你與小夜就是我的兄弟手足,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能放棄你們……」
「穎言……」南楚頷首,「好,我們一起救他,我再也……不會讓他受一丁點的傷害……」
小夜,我的弟弟……你能,原諒哥哥嗎……這一次,再不會將你扔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管不顧……
清晨的陽光永遠照射不進的一處陰暗,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幽牢潮濕的空氣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濃鬱血腥味。
清瘦單薄的人影躺在一片潮濕的稻草上,身上裹了件月白的裡衣,這會兒早已染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鮮紅……牢頭托人從外面帶了些劣質的傷藥來,草草為他抹了,根本沒有絲毫用處。
那天將楚夜從刑架上解下來才郝然發現他後背也有數刀血色模糊的傷口,連著兩處肩頭的傷,整個上身再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一貫冷漠的牢頭也不進懂了惻隱之心,在沒有王爺的命令下擅自用了藥,甚至試著熬了些稀粥喂楚夜喝,無奈昏迷之中的楚夜半點也喝不進去,反而惹的一陣嗆咳,每一聲都帶出一串血沫……牢頭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在沒有正式審理之前,楚夜便還是小王爺的身份,若是找如今的情形下去,怕是……
想不清楚這樣清瘦的少年會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為何素來疼子如命的王爺會下得了這個狠手……
「牢頭,牢頭……」獄卒小張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
「出去一趟,玉珮交給王爺了嗎?」牢頭望了眼仍在沉睡的楚夜,壓低了聲問道。
「哎呦,您可別提了,那些守衛的禁軍壓根看不起人,我好說歹說好半天就是不放我進去見王爺,沒辦法只好托其中一人轉交給王爺了,媽的,老子惹了一身不快。」
「行了行了,別牢騷了。」牢頭長長歎了口氣,「上頭也沒有命令下來,我看再不給小王爺找個大夫,這傷勢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我說牢頭啊,咱做獄卒的管得了這些?你也清楚,凡是送進幽牢來的,管他先前身份如何顯赫,到頭來也不過一死罷了,幾年前太子殿下不也……」
「住嘴!」牢頭一聲急喝,「不要命了嗎,這種話我們如何說得。」
獄卒怏怏的不再往下說,瞥了眼楚夜,道,「我勸您也別再管這落難的小王爺啦,我聽說這小王爺根本不是王爺的親兒子,是冒充的呢!」呸了一口,獄卒鄙夷的道。
牢頭蹙眉,「我不管這些,只知道這會兒若讓小王爺死在這兒,咱們一群人便是『吃不了兜著走』,去,再熬些粥來。」
「切,就您還供著他!」獄卒撇了撇嘴,不樂意的轉了出去。
「唉!」牢頭只能歎息,盡量撲厚了稻草,讓楚夜能睡的舒服些。
然而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楚夜也緊緊鎖著眉,小臉一片慘白,冷汗止不住的一層一層沁出,沿著烏黑的發線一顆一顆墜下,那是何等劇烈不息的疼痛……
無法想像,這樣下去還能熬得了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