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默,立刻回息影將我方纔的話交待下去,記得,不許有分毫的偏差。」走在王府的一角,楚夜眉心微蹙,低沉著聲音吩咐非默。
「是。」非默應聲,一個轉身正要領命離開,想了想又忍不住回過身,猶疑片刻後道,「少主子還要繼續留在逸王身邊嗎,如今這局勢……」
楚夜聞言笑了,笑意卻如同清晨薄霧,風吹即散,「你忘了我哥送我到逸王身邊是為了什麼嗎,如今才是我最該留下的時候。」他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剎那的痛色,習慣性的捏緊袖下的拳,「我不能……讓他們有機會傷害我哥……」
「但……」
非默還想說些什麼,楚夜卻已轉過身去,隨手折了一截樹枝,拿在手裡甩弄,笑著道,「非默我們算是一起在息影長大的,難道你還不夠瞭解我嗎?」十六歲的少年語氣裡隱隱帶了幾分自負,「只要我自己不願意,沒有誰能輕易傷我。」
非默眼瞼一抬,想說什麼終是沒有再說出口,向楚夜行了個禮,默默離開。不知怎的,想起了記憶裡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歲月,他是一個孤兒,十歲那年被人看中丟進嗜血殘酷的死士組織,無依無靠,沉默寡言,每日只想著能夠活下去,為此,不惜變成冰冷麻木的殺人工具……與他而言,同伴的鮮血只是他賴以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直到十五歲那一年,在對決場上對上了他……那個時候的楚夜只是個十歲的孩子,糊滿了鮮血的小臉,身上衣衫被劍劃得殘破不堪,惟獨那一雙大大的眼睛,透著他在其他孩子身上從未見過的神采,彷彿眼前的不是一場生死決鬥,而是某種渴望已久的期盼……
最終,他的劍插在了那個小小孩子的肋下,毫不留情的穿透了那具身體,然而他還是輸了。
拼著受他致命一劍的危險,楚夜的劍準確無誤的刺入非默心臟的位置,卻在離心臟僅僅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他錯愕的望向他……卻見那眼裡閃過極為純真的笑意,緊接著,兩人同時倒地……
那一次醒來,已經出了那暗無天日的息影,被派到一個十歲的孩子身邊做護衛,而那個孩子,就是楚夜……
許久以後,在逸王府,他曾問過楚夜,當年為何會對自己手下留情,那一劍明明可以要了他的命……當時楚夜只是笑笑,「也許是你運氣不錯,那是我在息影的最後一戰,我急著回到哥哥身邊,心情好的很。」
儘管只是這樣一個理由,卻掩不了他放過自己的事實,從此將他視為主子,恩人,甚至,弟弟……翻飛的思緒,再次回頭看了眼那個單薄的背影,歎了口氣,非默其實真的看不懂你,為什麼你從來不懂得為自己著想,哪怕只是一點點……
「今天……」楚夜走在逸王府的花園裡,單腿屈膝靠坐在池塘的假山石上,掰碎了散落在地的葉子,隨手扔進池塘,看著一群錦魚爭相擁來又散去,輕不可聞的歎氣,「如你們這般無憂無慮該多好,只可惜……」他哼笑了聲,眼裡染上幾分落寞,「今天是我的生辰呢……」
屋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南楚心裡煩悶,一個人斜倚在樓外的欄杆上,目色游離的看著樓下細密的雨幕中行色匆匆的人群。
雖是極細的雨滴,久了,衣衫也濕了一大片,貼在身上透出幾分難言的冷意。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南楚探手入懷,摸出一塊雕刻精細的鳳紋玉珮,攥在手心,目光中夾雜了幾分沉痛,抬頭望了望天色,已是臨近傍晚。
喚來平日貼身的婢女,溫和的問道,「宴席擺的怎麼樣了?」
「已經妥當了。」
「嗯,派去逸王府的人回來了?」
婢女答道,「沒有呢,不過看天色也快了。」
南楚微微點了點頭,背過身去,雙手放在欄杆上,「好了,你先下去吧,人帶回來了再來告訴我。」
「是。」婢女福了福身,隨即大著膽子勸,「主子您的衣服都打濕了呢,奴婢伺候您下去換了吧。」
「不用。」南楚笑了笑,「一會兒就干了。」
「那……奴婢告退了。」婢女咬了咬嘴唇,無可奈何的退下了。
說是宴席,其實也就兄弟兩人。原本南楚打算將穎言也叫來,但想到他的腿不方便,也就作罷。
楚夜原本打算見了穎言就回宮去的,誰知鬼使神差的,在王府池塘邊一坐就是近兩個時辰,天色漸晚,他才終於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打算離開回宮,誰知被兩個滿頭大汗的僕人攔住,說是有人找,出去一看才發現是風斂樓的小廝。
結果,竟是哥哥派來請自己去風斂樓赴宴的。
面前是滿滿一桌菜餚,略掃一眼竟都是自己愛吃的。楚夜微愣,直到在哥哥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還緩不過神來。
「怎麼,你不餓嗎?」看看拿著碗筷發呆的楚夜,南楚一邊問著,一邊萬分優雅的夾菜入口。
「哥……」楚夜不知所措的喊了一聲。
「怎麼了?」南楚放下手中筷子,抬頭望他。
「哥怎麼……」楚夜心裡隱隱幾分期待,哥哥他,記得自己的生辰嗎?然而隨後一想卻又暗暗自嘲,這麼多年來可見哥哥為自己過過一次生辰,反而是在逸王府,那個被自己稱為父王的男人,每每到了他生辰之日,總會替自己慶祝……隨手夾了一筷子的菜放進嘴裡,明明是平日裡自己最愛吃的,這會兒卻覺得沒什麼味道,勉強擠出個笑容,「哥是有事交待小夜去做嗎?」
南楚呼吸微微一滯,隨即淡淡笑了,「今天我們不談那些事,你的生辰,輕鬆一些。」
「啪。」筷子擊在瓷碗上,短暫的失神過後,眼裡起了一層薄霧。
之後的一切如墜夢中,巨大的欣喜之下,楚夜哪還顧得上自己,時不時的起身夾菜到哥哥碗裡,自己卻只是胡亂塞了幾口。
「哥,這個好吃嗎?」
「哥你坐著,小夜給你夾。」
「哥,小夜沒關係,小夜一點都不餓。」
…………
南楚幾次三番試圖給楚夜夾菜,結果都被楚夜誤認為是他自己要吃,反而全部到了他碗裡。看著楚夜忙碌竊喜的樣子,南楚心裡不可抑制的泛起陣陣酸澀。如果沒有那些恩恩怨怨,他們兄弟是不是一直會像今天這樣……
宴席過後,南楚將從小不離身的玉珮送給了楚夜。
「你如今是逸王府的小王爺了,哥已經給不了你什麼,這玉珮是娘親的……」那本是娘親手掛在哥哥脖子上的,記得那會兒自己眼饞,非鬧著要讓哥哥送了他,哥哥卻怕自己一時不慎弄丟了,沒給自己,那時候還鬧了好一陣子……結果它最終還是到了自己手裡,然後由自己親手送給了小夜……
「謝謝哥……」摸著手中猶帶著哥哥體溫的玉珮,只覺得心裡一陣難忍的酸楚湧了上來,眼眶又一次濕潤,轉過身用衣袖胡亂抹了,再回過頭來已是滿臉燦爛明朗的笑容,「哥,就這一次,陪小夜去街上逛逛好嗎?」
「不……」南楚本是脫口而出的拒絕,然而轉眼看到楚夜期望可憐的眼神,心裡一軟,「就逛半個時辰,你不是還得回宮去嗎。」
「嗯!」楚夜急急忙忙的點頭答應,生怕南楚反悔似的。
說好了玩一個時辰,結果卻被楚夜以各式各樣的理由拖延,半個時辰變成了一個時辰,然後兩個時辰……
夜色漸漸濃了,從風斂樓帶出來的那把油紙傘早不知道被扔到什麼地方去了,兩人衣衫皆已濕透,怕楚夜的傷口感染,南楚終於冷了臉強行讓他先回了風斂樓換了身衣服,便派了馬車送他回宮。
楚夜將在街上買的一大堆東西都塞到南楚懷裡,這才心滿意足的躍上了早已等候在旁的馬車。
回到房內,南楚打開那個裹成一團的包裹,看著裡面的東西,一時間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方才一直走在小夜身後,根本沒注意到他本來跑去的買了些什麼,這會兒才發現竟是各種各樣形態各異的娃娃,許是被小夜保護的很好,竟一點也沒有被雨淋濕。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還素好大塊的糖的說~~~
打算那些權謀啊鬥爭的從簡寫,主要還是寫父子兄弟間的親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