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憑著琉楚夜的身手,要闖進中府地牢救人並不是件難事。然而由於被救之人的極度不配合以及受了傷的手腕無法使出平日裡的勁力,不得已之下,楚夜只好用『鉅火令』召集了幾名手下前來幫忙,自己則半是脅迫半是鬱怒的押了老三的女兒飛身離去。
正是深夜,街道寂靜無聲。偶爾吹過一陣微冷的夜風,楚夜一手抄著看似纖弱的少女,神色冷靜,然而額上已在不知不覺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他的肩膀、腰側、大腿、手臂幾乎都添了幾道傷痕,一身黑衣不知是被血跡還是汗水浸染,饒是如此,這些也不過是皮外傷,他從不曾放在眼裡心上,最要命的是腹部那道傷口,隨著他的提氣運勁,此刻正汩汩的往外冒血……終於,他的腳步一個踉蹌,毫不猶豫的將少女重重扔在地上,晃了晃,勉強穩住了身形。
少女在地面翻滾幾圈,只覺渾身都是細密的刺痛,然而卻只恨恨的盯著楚夜,抿著嘴唇,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
楚夜本是鬱怒在心,然而看著她的樣子,卻忍不住揚了揚唇角,笑得自得,然,笑過之後,眼中卻劃過一絲冰冷,緊按著腹部欺身上前,解開了她的穴道,沒等少女的手掌揚起便攥住了她的手,「怎麼,還想刺我一刀?」他冷笑,既而帶著幾分慵懶的道,「只這一次,若你還敢對我動手,我就把你的手砍下來!」
「滾開!」那少女卻並不懼怕,用力掙扎著要脫出他的手掌,狠狠道,「你殺了我爹,我便要你償命,天經地義!」所以,當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彷彿事不關己的說出他殺了她爹後,她便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並且,如願以償的刺了他一刀。即便,他是來救自己的…即便,他也許是她逃出那座牢籠的唯一保障……
「那好,若你有這個本事,只管動手。」楚夜靜靜地看著她,忽地偏過頭去想了想,一雙寶石般漂亮璀璨的眼睛裡似有什麼流轉轉動著,是種說不出的靈動好看,彷彿方才在中丞府中毫不留情痛下殺手、如同鬼魅那般狠絕的人不是他,而他,只是個猶帶幾分稚嫩的少年,「不過你得牢牢記著,我欠你一條命,你卻欠我兩條命,所以,無論怎麼算,你都只能是欠我的……」
「你!」少女氣急,「混蛋!我從沒讓你救我,更沒讓你救我爹外面那個女人……」
她的話還未說完,楚夜一手便摀住了她的口,那隻手剛捂過他腹部那傷口,刺鼻而來全是一陣甜腥味,少女心頭微不可覺的一怔,目光若有若無的瞟過他的傷口,只覺一片黑漬,似是許多血凝結在了那裡……然而這看似比她還小一些的少年卻似乎並不覺得在乎,甚至…並不覺得、疼痛……
「你爹求我了,呵呵,他求我救你們,我便救,你該感激我。」他頓了頓,眉心微微一蹙,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便恢復了泰然自若的表情,淺笑,「本來,我只是要救出你們,這以後要對你們做什麼就是我說了算的。你刺我一刀,我本打算削了你一條手臂,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老三的女兒,讓我很是驚詫啊……」
少女眼中俱是嘲弄,心中卻道,留著我的命,那便是為你自己埋下了禍根,誰來管你那套謬論,殺父之仇,我,必是要報的。
「日後,記著要聽話。」楚夜幾處傷口叫囂著一陣陣的灼痛,痛得越厲害他面上反更是恍若無事的樣子,只是人卻緩緩的,在少女身側坐了下來,放開了手按著地面,指節發白,卻是笑語,「別妄動殺我的念頭,那是愚蠢之人的想法,若有一日我真的厭惡了你,到那個時候,你便連死的權利都不再有了。」
月光下,他的臉似是渡上了一層溫和秀雅之色,然而,少女卻只覺心底一片冰冷…她從不是膽怯之人,卻也不想再惹怒他,只是冷了臉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理他。
「以後,你便叫琉離纓吧……」楚夜對著月光,微微瞇起了眼,輕歎,「可惜,這個名字,只有我可以叫你,即便你自己…也不許這樣叫自己……」
這個人……說得亂七八糟,偏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看來,要報父仇極是不易了……少女搖了搖頭,不知是嘲弄還是無奈。
「你那後母不會有事,你不必擔憂牽掛。」靜默良久,楚夜已站起了身,自己將老三在外的女人定義成了少女的後母,既而又道,「阿離你不是老三的女兒吧?」
少女一怔,也忘了去計較他莫名為自己取的名字,半晌後方道,「那又如何,我自幼便是他養大,他便是我父,他死了,那麼,我便有責任由義務去替他報仇,這,是我唯一的、能為他做的事!」
「也是啊,就老三那般,怎可能有你這樣的女兒。」楚夜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卻對自己的判斷很是滿意,既而又宣佈了一次,「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琉楚夜的了,就這麼定啦。」
他的身影忽地一動,頃刻便失了蹤影,地上『咚』的一聲砸下一錠銀子,楚夜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去『風斂樓』落腳,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得空我自會去找你。」
少女撿起那錠銀子,默立良久,方轉身離去。
…………
很多時候,穎言喜歡一個人獨處,手裡或拿上一本書冊,或端上一杯熱茶…就那樣安安靜靜的坐著,許是在看書,許是在喝茶…又許是,他只是在出神的想一些事,因為,很多次,他手中的書冊都只會停在某一頁,他杯中的茶也只會漸漸的、兀自冷去……然後,雲天過來,清月過來……再然後,他便溫和淺笑,偶爾與他們笑談幾句,眼角眉梢皆是放鬆自在,沒有半分的勉強……
不知不覺間,在洛城待了許多日,穎言不說厭煩,雲天和清月便不會提離開,一直一直,就那麼陪著他,讓他回憶曾經擁有的那些……刻骨銘心的記憶。
這日,穎言興致極為不錯,幾人便又上街遊逛。清月因是皇家公主,極少在外,因此,無論在一條相同的街道逛了幾回,她都不會厭煩,依舊興致勃勃,蹦跳著在四處攤位間流轉。雲天有時站在穎言身側,有時卻也如孩童般隨清月四處亂竄。穎言望著他們的背影,笑得極為溫暖。只是,眼裡,總是不經意間的劃過幾縷愧然、難安……
「讓開!全給我讓開!」忽地,和樂的街道上揚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人身穿武人衣服,粗獷的臉上滿是不耐,疾揚著馬鞭,所過之處,路人皆是慌亂避讓。
雜亂間,一婦人厲聲尖叫。穎言心頭一怔,抬眼望去,卻見一名兩三歲的學步孩童正搖搖晃晃的走在道路中間,一臉自得的笑,卻不知,那馬蹄漸漸逼近……
穎言離孩子並不遠,一怔之下竟是什麼也沒考慮,疾奔上前,正待抱開孩子,卻見馬蹄已在跟前,心念電轉之間,只覺胸口一陣微弱的氣息緩緩升起,旋即一個轉身,竟漂亮的避開了飛揚的馬蹄,只是落地的一瞬間,腳下不穩,護著孩子摔弱在地並順勢滾了幾圈。那駿馬微微一頓,隨即竟毫不停留的揚長而去,周圍一陣不平。
「我的孩子……」
「言兒……」
兩聲驚喝,不遠處的雲天和清月面色蒼白的跑到他的身邊,孩子的母親也急忙的跑過來,一邊道謝一邊驚魂不定的抱過孩子細細檢查,確認無事後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再次對著穎言鞠躬道謝,這才緊緊抱著孩子走遠。周圍又是一陣讚歎,人群這才漸漸散去。
「可受傷了?傷在哪了?」雲天聲音微顫,看著穎言溫潤秀逸的臉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心急不已。
「咳咳……」穎言微微咳了幾聲,搖了搖頭,「你們別擔心,我、我沒事……」
雲天緊張過後,一陣怒意,「真是不要命了嗎,就真麼闖過去,若避不開怎麼辦!你,你真是……」雲天一手指著他,卻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渾身顫抖,這次,卻是被氣的。
「真是不自量力嗎?」穎言輕笑,看不出有何情緒,只緩緩道,「可我若不救他,那孩子就該淪為蹄下之魂,他還太小,不該就這麼死去……何況如果這樣,他的母親該是如何的肝腸寸斷……」
「不管如何,日後多顧及一下自己的安危。」雲天歎了口氣,怒意慢慢淡去,在這孩子面前,所有的脾氣都似發不出來那般,一邊扶起他一邊道,「剛看你那舉動,嚇得我們心都漏跳了幾下,你這小子越來越……」
「義父……」穎言撐著雲天的臂膀站直身子,隱約有種喜悅在胸膛四散開來,「我、我…方纔那一剎那……」
「你可別提剛才啦。」清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看回客棧以後,咱們都得喝碗壓驚的湯藥啦……」說完望了穎言一眼,恰好對上他的目光,不知怎的,臉上浮起了紅暈。
穎言微微蹙了蹙眉,緩笑。將心頭的話慢慢壓了下去。
「過幾日,去西麟皇城逛逛。」雲天突然似是不經意的提道,眼卻望著方才駿馬離去的方向。
穎言的身子微不可覺的一顫,然後,依舊笑得溫和,「好。」
作者有話要說:週末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