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南父母忌日的那天,千尋一早就起床出門,然後坐公交車到花市買了一束非常新鮮的菊花。
千尋從花市一路步行到墓園,早上的陽光很充足,整個墓園非常寂靜,她靜靜地穿越小路到袁江南父母的公墓。
公墓前沒有花,也沒有上過香的痕跡,袁江南沒有來。千尋感到一陣失落,難怪她剛才走進墓園的時候,會覺得這裡寂靜無比。
千尋把新鮮的菊花擺在墓前,然後蹲下身上了一柱香。空氣中飄過陣陣清涼的微風,把她的長髮吹起,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風裡對袁江南的父母說話。
「伯父伯母,好久沒來看你們了。時間過得真快,距離上一次來看你們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在這一年裡,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我結婚了,而江南也因為我而遠離了我們一家人,我和江南再也無法重回過去那種單純的日子了。或許這就是人生,人生永遠沒有辦法重來。可以重來的,也不叫人生了。他突然離開,令我無所適從,我無時不刻不在牽掛他的安危……」
千尋聽見自己的眼淚,在清晨的微風裡,寂靜地掉落下來……
此刻的袁江南在何處?今天她能否重遇他?
空中突然飄來一種熟悉的味道,這種味道充滿了憂鬱的氣味。千尋聽見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江南。」千尋轉過身,驚喜地叫著他的名字。她無法用任何一種形容詞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這段日子以來不會有比重遇他更讓她感到高興的事了。
袁江南穿著黑色的休閒服,手裡拿著菊花,鬱鬱寡歡地看著千尋。他的瞳孔,深不見底,沒有人知道他看見的是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所念所想。他就這樣一直靜靜地站在千尋的面前,沉默不語。
「江南,你終於願意見我了。」千尋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地把袁江南擁抱在懷裡。
擁抱他的感覺,令千尋覺得安全,她知道這次袁江南一定不會再離開自己了。
面對著懷裡緊緊抱住自己,害怕失去自己的傻氣女孩,袁江南忽然釋懷了一切。
這些日子以來他躲到宜蘭的一個小村莊,踏足流浪,自我放逐,他還不明白自己的心嗎?愛情不一定要對等,只要她快樂,至於她愛不愛自己,那從來都是無關緊要的。
這是袁江南曾經在一位老太太身上明白的道理。老太太的丈夫年輕的時候到美國舊金山工作,雖然老太太每個月都會準時收到丈夫從美國那邊寄回來的錢,但夫妻倆卻足足分離了三十多年。難的是,老太太從無怨言,相反,在她身上,袁江南看到的更多是她對丈夫的寬容和感恩,以及永遠對愛情抱持的美好態度。她說如果生命中沒有一個人可以等,沒有一個人可以念,那麼生命就會像一口枯井一樣了無生趣。她在自我安慰的等待中,充滿了對生活的美好期待。
「千尋,對不起。」良久後,袁江南終於願意開口說話。對不起,已經是他這些日子以來在心裡說過了無數遍的話。他後悔自己當初一走了之,為千尋帶來了諸多困擾的任性行為。
他不應該讓愛的人受苦。
「江南,你不會離開我了,對不對?」千尋淚眼迷離看著袁江南。她渴望能夠聽到他肯定的答案。他是她的哥哥,她從小把他當成親人一樣來愛,所以她不願意看到他不快樂,不願意看到他顧影自憐。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對不起。」袁江南緊緊地抱住懷裡顫抖的千尋。他再也不會私自離開自己所愛的人了,原本以為遠離她就能讓自己得到釋懷,沒想到對她的思念和痛苦更深了。離開她的日子,他無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正常地生活,這才是他最大的可悲之處。
「江南。」千尋的淚水狂奔而出,這一刻,她實在是太激動了,她無法形容心中的那種激動。一定是袁江南的父母聽見了她內心的聲音,所以才會把袁江南重新送回到她身邊。她對袁江南的父母,以及上蒼充滿了巨大的感恩之情。
良久後,袁江南終於把千尋放開,他把手中的菊花輕輕地擺在父母的墓前,然後上了一柱香。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這段日子以來我回到了宜蘭的老家,回到了我們原來住的村子。那裡早已物是人非,唯獨不變的是宜蘭的純樸鄉情。將來我把想你們帶回宜蘭,讓你們能夠真正地入土為安。我很好,不用擔心我,我已經長大成人,並且學會了照顧自己。希望你們在天之靈,也能安心。」
千尋默默地看著袁江南的背影,看著他這些日子以來變得消瘦不已的身軀,聽著他的聲音在風裡飄浮,她突然覺得有一種歲月變遷的味道。不得不承認,袁江南消失的這些日子以來變得更成熟了,同時也變得更堅韌了。
袁江南生性悲觀,每次遇到問題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置身於最絕望的處境。他從不向任何人提起,包括千尋。所以無論週遭的人用哪一種角度去看他,都會覺得他的身上充滿了憂鬱的陰影。
這一次千尋看到的袁江南,已經不再是以前一樣鬱鬱寡歡,對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的袁江南。此時此刻重新認識的他,已經懂得與痛苦和悲觀博鬥,堅持靠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地把自己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千尋一直很喜歡懂得自救的人,他們從不隨便對人發牢騷,也從不逢人便訴說自己的苦難,雖然他們難以信任旁人,但在困難之時,卻懂得堅持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將自己解救於困境之中。雖然過程孤獨並且艱辛,意義卻比從別人那裡得到安慰的力量更深遠。
黑暗的湧道何其漫長,如果無法清醒自知,那只能由淪陷主宰。
身臨困境,即使沒有旁人的支持,人都應該隨時隨地懂得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