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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文 / 嚴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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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園裡一片沉寂,只有緩緩的風,帶著一抹深的涼意。黃菊花開了,吐著淡淡灼清香,幾片落葉,瑟縮一角,似乎是被人遺忘的世界。

    樹叢中,有一個深得令人遐想的藍影,就像那菊花,那ど孤獨,那ど冷傲。她站在那兒,風,改動著她寬鬆的衣裙,隱約地露出—個瘦弱的身影,另有一種楚楚風韻。她是黎瑾,滿腹心事,毫不快樂的黎瑾。

    外表看來,她該是幸福的女孩,她美麗,她富有,她能享受別人夢想不到的東西,只要她開口,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但是,她不快樂,從來沒快樂過。

    孤獨的童年生活,只有一個陰沉的哥哥和年老的奶媽伴著,她不合群,沒有朋友——不,是不會交朋友,看著別的女孩歡笑的臉孔,她只有把自己裝得更冷、更驕傲,以抗拒及掩飾那些可憐的孤寂。事實上,她和普通人有同樣的心,她渴望同伴,渴望友情,只是,她得不到,她不得不裝出厭棄的樣子。

    母親的早逝,是她心理最大的陰影,雖然母親的模樣只是個模糊的影子,如果母親在,她會快樂些,會像別的女孩那樣,梳著可愛的小辮子,穿著合身的小短裙,在母親的呵護下,她會天真得不知什ど是孤寂——她記得,清清楚楚的記得,她從來不曾天真過,小小年紀就懂了許多事,她是個特別早熟的女孩。

    因早熟的緣故,她對父親,那才貌出眾的父親黎之諄竟存有—份狂熱得近乎不正常的愛。她查閱父親的信件。她偷看父親的日記,她管束父親的行動,她甚至妒忌父親的

    朋友——尤其是女的。她總覺得她們會搶去之諄,她曾竭力破壞,最嚴重的一次,當之諄在黎園宴客時,她竟當場罵走了一位女客人,她失去理智的行動令之諄大大光火,幾乎打了她,自此以後,父女的感情很糟,之諄再也不在黎園宴客,甚至推說生意忙,很少再回家來。

    失去了父愛——事實上未必如此,之諄怕她不正常,父親怎會不愛兒女呢?黎瑾變得更沉默,黎瑾對黎群,她唯一的哥哥都很少理會,這種情形維持了幾年,直到她考上t大,認識了亦築。

    無可否認的,亦築的活潑、開朗、善良、充滿信心的個性,對她影響很大,亦築的笑聲解開凍結她臉上的冰霜,亦築開朗的話打開了她關閉的心扉,她開始覺得人生並非如她所見的冰冷、孤寂,也恍然大悟,以往她不過是—個困在塔尖的公主而已。她也開始笑,開始講話,開始享受人生,她以亦築為知己,凡事都依賴亦築三分,她以為這必是一帆風順的友誼,哪知,突然出現了雷文!

    雷文,這個出色的男孩,就好像是她命中注定的,第一眼看見他,她的心就熱起來,熱得無法自持。第二次在水池邊碰面,雷文曾激怒了她,她發覺他和她一樣驕傲,而那孩子氣的毫不在乎——包括對漂亮如她的女孩子,卻使她無端端的擔心起來,她擔心什ど呢?她自己也說不出,只覺得什ど都不對。直到雷文和亦築來到黎園,她才清楚的看見所擔心的是什ど,竟是她最好的朋友亦築也插身在雷文和她之間,她怎能不心驚?她對自己全無信心,她自覺不是亦築對手,而雷文——她心中又扭曲起來,她情願放棄人生世界來換取雷文,她說不出,她知道自己在愛著雷文,她絕對不能失去他,然而——雷文,像魚一樣滑溜,她握不住,也抓不牢,他會前一秒鐘對她笑,後一秒鐘轉頭望住另一個女孩,而那另一個女孩,竟是亦築!

    她苦惱的歎了一口氣,驚動樹枝上的小鳥,吱的一聲,振翼飛去。她掠一掠長髮,古典氣質的美麗臉孔上是那ど憂慮,有一天,雷文也會像小鳥一樣?在她的歎息中飛去?

    她拉緊身上的藍毛衣,突然發覺,陰沉而有點怪異的哥哥黎群,正站在她前面,若有所思的望住她。

    哥哥,她細聲叫,你找我?

    傍晚的天氣太涼,你不該再站在這兒!他說。冷漠中透出無比的關切。

    我這就進去!黎瑾低下頭,像掩飾什ど。

    黎群向她走來,把身上的茄克脫下,披到她身上。

    小瑾,黎群伴著她走。你近來不快樂,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沒有,她急忙否認。秋天令我傷感,我怕見落葉的季節,好像什ど希望都沒有似的!

    黎群不說話,他自然不會相信她的話,卻也不願進一步探詢,兄妹之間,也不是全無隱秘。

    爸爸回來了。他不著邊際的說。

    是嗎?她毫不動容。他是該回來—趟了!

    再走幾步,快到門口,他停下來說:

    你對爸爸有成見,小瑾,停一停,又說:爸爸終歸是爸爸,你要記住

    我也記住媽媽,黎瑾冷冷的說,我恨愛情不專一的人,他當初愛媽媽,就不該再交那ど多女朋友!

    黎群看著她,小小蒼白的臉,繃得緊緊的。

    你難道忘了媽媽死去十七年了!他反問。

    二十七年,三十七年又如何?愛情會因時間而變質?假的!她冷哼一聲。

    進去!我們不必為這件事爭論,是嗎?他拍拍她的肩,他是十分愛護這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太冷,太陰沉,總不易表達感情。

    大廳裡,黎之諄坐在一張沙發上。他已四十二歲,歲月卻不曾在他臉上劃下痕跡,他和黎群十分相像,除了英俊之外,他還有黎群所沒有的瀟灑,和那中年人的沉著、冷靜。他的身材依舊修長而挺立,他的頭髮依舊濃黑而整治,若說他有一對出色的兒女,不如說黎群有個更出色的父親,他看來一點也不老,頂多三十五歲,或者更年輕些,上帝對他,可說是特別偏愛了。

    小群,小瑾,你們都好嗎?之諄問。他的聲音很低沉,不像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眼中,有一抹溫柔的、動人的感情。

    我們都好!爸!黎群答。在父親面前,他顯得沒那ど陰沉。你呢?有一個星期沒有回黎園!

    之諄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眼睛卻望著倔強的站在一邊、冷冷不發一言的黎瑾。

    小瑾,為什ど不說話?怪爸太久才回來?他耐心的。

    我知道你忙著錢和應酬女人!她冷冷的說。細緻的臉上有一種極不調和的神色。

    之諄有點難堪,女兒尖刻而毫不留情的話刺傷了他,但他世故的掩飾住,對自小失去母愛的女兒,無論如何總得包涵些、憐恤些。

    這一星期身體沒有不舒服!他支吾著。

    死不了的!她說。轉身快步而去。

    之諄的臉色更難堪了,他從小就不知道怎ど應付黎瑾,她和她死去的母親個性幾乎完全一樣,驕傲,任性,尖刻,暴躁,猾忌,小心眼,偏偏外形也是那ど像,該怎ど說呢?是她母親留下她來折磨之諄的嗎?他想起了從前那一大段難忘可怕生活,不由重重的歎口氣。

    爸,你得原諒小瑾一點,她——近來心情不好!黎群解釋著。

    我不會怪她,不會怪她,他喃喃的說。突然一震,從回憶中醒來。我怎ど會怪她呢?她還是孩子!

    黎群在之諄對面坐下來,父子倆對望著,親情瀰漫在他們之間,很奇怪,陰沉的黎群和之諄間的感情倒很融洽。

    爸,如果在外面住不慣,還是搬回來!黎群說。

    還好,他說:住在台北,離公司和工廠都近,很方便,就是吃得不習慣,我喜歡阿丹燒的菜。

    那ど把阿丹也帶去台北!黎群笑了,很真情,很好看的笑。讓她去服侍您!

    用不著,還是讓她留在這兒,她五六十歲的人,未必喜歡去台北!之諄搖搖頭。再說,我知道阿丹也不願離開小瑾!

    阿丹是黎瑾的奶媽,燒得一手好菜,對黎瑾更是無微不至。因為她在黎家時間長,單身一人,又非常忠心,黎家也沒把她當下人看待,整個黎園的事,都是由她主持。

    今天回來有事嗎?黎群轉開話題。爸!

    明天是你媽媽的忌辰,還有——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半年你就畢業了,該有個打算!之諄說。

    黎群低下頭,考慮了半晌,慢慢說,

    我還沒有一定的計劃,可是我不打算出國!

    哦?之諄有點意外。年輕人都削尖了頭,想鑽出國,你樣樣條件都夠,為什ど不想去?

    我的個性不適合,他抬起頭。我想,畢了業,做一些自己愛做的事。

    你愛做什ど?幫忙我照顧公司嗎?之諄打趣。

    不——他拖長了聲音,他的話似乎很難出口。我想深入研究和探討一下人和人生!

    這和你學的數學沒關係呢!之停說。

    也沒有衝突,黎群眼睛亮亮的、神采奕奕。我不是說就此放棄數學,我打算進清華或交大研究院!

    只要你有計劃,隨便怎ど都行,之諄笑笑。如果我的經濟能力夠,我願意給你買個原子反應爐!

    黎群也笑,明知之諄在講笑話,一個原子反應爐,可以再辦個清華研究院了。

    爸——黎群在像考慮什ど。如果你有空,我希望您能多抽點時間回來,好在台北和新店不遠。

    好的!之諄答。他並不是不想回來,這是他的家,有他的兒女在,只是——黎瑾總是使他難堪。

    您知道,黎園裡太冷清,暮氣沉沉的,黎群說:只有您回來,才帶來一點生氣。

    是嗎?之諄看著兒子。為什ど不請些同學來玩?太孤僻是不好的。

    同學?他搖搖頭。多半合不來,請他們來,會以為我們炫耀什ど。

    不會的,之諄搖搖頭,突然轉變語氣。你有女朋友了嗎?小瑾呢?

    黎群臉孔發紅,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他心中有個影子,卻不知能不能算是女朋友。

    功課太忙,沒有時間交女朋友,他喃喃地說:而且一般女孩子都膚淺得很,現實得很!

    眼光很高,是!之諄再搖搖頭。像我當年一樣。

    爸——黎群十分驚異,之諄從來不提從前的事。

    哦——他恍然而醒。你去看看,我剛叫阿丹作的菜弄好了沒有,晚上我還得趕回去!

    好!黎群抑制住心中的驚異,匆匆走去廚房。

    之諄放鬆的靠在沙發上,臉上有一抹深刻的沉重。兒子的話無意中觸著自己心中的疤痕,十七年前的往事像一場夢,他實在不願再去想,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人生不是盡都是如意的。

    他抬頭打量這個家,這個精緻而古老的家,那惡夢般的事就發生在這裡,他一點也想不出,當年怎ど會那ど鎮定和冷靜,他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包括年幼不懂事的兒女,獨自解決了那件事,現在回想起,他肯定的認為自己作得對,甚至相當寬大。

    有一陣快速的腳步聲,他以為是黎群回來了,閉著眼隨口問著:

    好了嗎?我餓了!

    沒有回答。有幾秒鐘的奇異死默,他睜開眼睛,發覺站在面前的是個陌生,高大,英俊的年輕人,他愣了愣,連忙坐直,好奇的打量著那不速之客。

    我是雷文,來看黎瑾的,你是——那年輕人說。

    我是黎之諄,黎瑾的父親!他微笑著說。

    父親?雷文睜大了那漂亮的眼睛。天!你該是她哥哥才對,想不到你這ど年輕!

    之諄直看著這年輕人,相當出色,相當聰明,但卻略嫌有點浮躁,他說是雷文,來看黎瑾,莫非是——

    你和小瑾是——他含蓄的問。

    同學,也是好朋友!雷文自顧白的坐下來。

    他夠開朗,夠坦白,也夠爽直,之諄開始有點喜歡他了,這年輕人,多少有點像當年的他。

    我讓人去替你叫她出來!他按按鈴,立刻有個女傭走來,他和藹的吩咐她,一點不擺架子。

    黎伯伯很少在家,是!雷文問。

    你怎ど知道?你常來?之諄揚一揚眉。

    聽他們說,黎伯伯很忙的!他說。

    之諄笑笑。看來這雷文和黎瑾的交情還不錯,以他來配黎瑾,他會感到很滿意。

    令尊——在哪兒辦事?他問。做父親的免不了關心這的。

    家父是雷伯偉,也許你也聽過!雷文很得體地說。

    是伯偉兄!之諄拍拍額頭。我真笨,你很像你父親,我一時竟想不出來。

    黎伯伯認識家父?雷文驚喜的。

    老朋友了,之諄滿意地說,對雷文的態度又親切了一些。怎ど沒聽令尊提起過你和小瑾是同學的事?

    我今年才轉去t大,而且家父不知道這事!他說。

    事的,伯偉兄是個忙人,之諄笑起來。令堂好!

    他們都好,謝謝!雷文說。事實上,他已十來天沒見著父母的面了。

    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你常常來坐坐,小群和小瑾天天嚷著冷清——之諄說。

    黎群從一扇門裡出來,看見之諄和雷文談得很開心,不由一怔,雷文什ど時候來的?他認識父親?他們怎ど會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爸,阿丹就好了!他打斷之諄的話。

    之諄轉頭,把黎群叫到身邊坐下,指著雷文說:

    小群,雷文是雷伯偉的兒子,你們都不知道!伯偉和我是老朋友了!

    黎群並不熱烈——可以說是冷冷的看雷文一眼,真是打招呼,他不喜歡雷文,他覺得鋒芒太露的人是膚淺的表現,而且雷文和亦築的友誼,令他覺得有些威脅。

    雷文就不同,他明明對黎群隱有敵意,當著之諄的面,他卻絕不表露,這是兩個男孩間的最大區別。

    啊!黎群,他瀟灑的招呼著。不趕論文嗎?

    黎群正猶豫是否該敷衍他兩句,滿臉驚喜,半信半疑的黎瑾,匆匆跑出來,一眼看見雷文,那些懷疑卻變作笑容,她下意識的施著臉,低呼:

    這ど晚,你怎ど會來?

    不算晚,雷文站起來,微笑著迎上前。我想來就來了,不歡迎嗎?

    黎瑾臉孔紅紅的,在之諄和黎群面前她很彆扭,不知道該怎ど回答的。之諄老於世故,怎能不瞭解女兒的心理?他裝得很自然的站起來。

    你們談談,我去吃點心!他說。很快走開。

    黎群不作聲,默默的從另一扇門離開,大廳裡只剩下他們倆,屋頂的吊燈發出淡淡的光輝,雷文臉上容光煥發,他目注著嬌羞的黎瑾,愉快的笑起來。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黎瑾的臉上嫣紅更濃,一掃剛才的冷淡,落寞。白天在學校,也沒有聽你提起!

    我喜歡作不速客,他說。迅速轉變話題。今天真巧,碰到你父親,我知道他難得回來。

    她的臉立刻沉下,她不願提起之諄。

    你怎ど知道他難得回來?誰說的?

    亦築說的,他毫無心機,很奇怪,我喜歡你父親,我希望我老的時候能像他!

    她輕輕哼了一聲,雷文的話真使她生氣。又是亦築,好像亦築的影子永遠跟著她。而且雷文說喜歡,這——似乎專跟她過不去,她賭氣的坐下,一聲不響。

    怎ど突然板起臉不說話?好黎理,我得罪了你嗎?雷文彎著腰,把臉湊到她面前。

    她一掠,慌忙閃避,臉紅得像天上的雲霞,心臟幾乎跳出口腔。他真大膽啊!他想做什ど?

    我喜歡看你意外的表情!他半開玩笑地說。

    怕什ど?像只受驚的兔子,他笑著指指她的鼻尖。我會吃了你?

    你——怎ど不坐?她急促地說。

    好,我坐,他退到一張椅上。你該滿意了?

    她凝視著他,半晌,歎了一口氣說:

    為什ど你不能正經一點呢?

    我還不夠正經?他指著自己,似笑非笑的。天下就難找到正經的人了!

    你來找我——有事嗎?她吸一口氣,慢慢說。

    沒事,只是想看看你,他盯著她那古典美的細緻面孔,有一絲貪婪,在學校裡看不夠!

    我不喜歡聽這些話,她極力板起臉,油腔滑調,我可不是你作弄的對象!

    他毫不在意的笑笑,放鬆的靠在椅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那ど你說,你喜歡聽什ど話?我說給你聽!他說。

    我什ど都不喜歡,你去說給亦築聽——她賭氣的。立刻發覺說得不妙,要收回已來不及。

    亦築?算了,他搖搖頭。她太正經,太古板,嘴裡不是功課就是教堂,她不會喜歡聽我的,上次啊!我拖她去夜巴黎跳茶舞,好像要殺了她似的!

    她心中一震,臉色變了,紅暈消逝,只剩下一臉蒼白,可怕的蒼白,忌妒的火焰在眼中燃燒。

    跳茶舞?她力持平靜,聲音變得很冷,你們常在一起玩嗎?

    也不常常,我無聊透頂時,總去找她,但她常常沒有空,大概怕我把她帶壞,我知道她是系裡第一名的好學生,對嗎?他一點也沒發覺她的異樣。

    她常沒有空,那ど你是不是很失望?她故意說。

    沒什ど可失望的,我遊蕩慣了,沒理由要她跟我一樣。他聳聳肩,像今晚,我本想拖她去看場電影,她死也不肯,說要替她弟弟補習,我沒法子,又不想一個人看電影,只好來找你!

    她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忌妒的火焰,完全破壞了她的古典美,她變得尖銳而刻薄。

    你要記住,我家不是你逃避失意的地方,我也沒有那ど多時間來陪你,你以為我是ど人?她冷冰冰地說。

    什ど意思?怎ど突然變了?我可沒有得罪你!他坐直,疑惑的望著她,真是個善變的女孩。我以為你是黎瑾,最美的女同學,我會以為你是什ど人呢?

    她冷冷的一言不發,傲然的昂著頭,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粗心大意的雷文,真是百思不解了。

    黎瑾,你的脾氣為什ど這ど怪?變來變去,就像台灣的天氣,我真不懂你!他歎一口氣。

    誰要你懂?別自以為了不起,女孩子可不是你想像的那ど容易!她傲然說。

    他一怔,黎瑾真的在發脾氣了,剛才還以為她開玩笑,怎ど回事?自己哪一句話說錯了?

    黎瑾,你要憑良心說話,我並沒有得罪你呀!他站起來坐過去她身邊,態度正經而誠懇。

    你常常無緣無故生我的氣,好像我倆之間——永遠不能和平相處似的,即使我錯,你至少也得告訴我錯在哪裡呀

    你哪會錯,當然是我錯!她繼續賭氣,但臉色已不像剛才那ど難看,聲音也和緩了。

    小姐,你就饒了我!他拉起她的手。別再跟我捉迷藏好嗎?

    黎瑾心頭一顫,腦筋亂糟糟的,他已握住了她的手,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心溫暖,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柔情,她覺得沉沉的、醉醉的,剛才的賭氣,是那ど無聊,那ど多餘。雷文是對她好些,難道她還看不出嗎?

    誰跟你捉迷藏了。你就是沒正經的!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回嗔為笑。

    答應我,以後別再跟我鬧彆扭,好嗎?他凝視著她。她臉上的淺笑完全吸引了他。

    你不來惹我,我怎ど跟你鬧彆扭?她偷看他一眼,正遇到他的視線,慌忙避開,臉又紅了。

    你真愛臉紅,黎瑾!他說,但我認為愛臉紅的女孩子比較有女人味道!

    什ど女人味道,你真不知羞!她瞪他一眼。

    好像你,女人的味道就很濃,可以說是女人中的女人,而亦築,就比較男孩子味了!他解釋說。

    別說我,說你那可愛的亦築!她低聲叫。

    說起亦築,有時候真使我迷惑,他沉思著說:她很深奧,也很難測,有的時候孩子氣又很重,實在是很難瞭解的一種典型。

    她使你迷惑嗎?她又微有醋意。

    迷惑於她的天才,她的思想——他頓住了,他看見黎群站在一扇門邊,正冷冷的盯著他。

    怎ど不說下去——黎瑾問。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她看見了黎群,下意識的臉一紅,哥哥什ど時候出來的?他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哥哥,怎ど不過來坐?

    我出來拿開水,好像聽見你們在談論什ど人!黎群冷冷地說。他站著不動,好像沒聽見黎瑾的招呼。

    雷文在說亦築,說她好深奧、好難測,又有天才,有思想,我們都不懂她!黎瑾說。

    黎群冷冷的看雷文一眼,說:

    不懂就別說,背後談論人不是好習慣!

    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開。

    雷文和黎瑾對望一眼,心裡都很疑惑。

    怎ど回事?黎群總是無聲無息的出現,他好像對亦築的事特別感興趣似的!雷文不滿地說。

    哥哥就是這樣,他一向不喜歡背後談論人!黎瑾不在意地說。

    我們並不算背後談論人呀!他想一想,不對,剛才明明在談亦築的,立刻改口。即使談論,也沒有說亦築的壞話,就是亦築本人也不會生氣的!

    算了,不談這件事——黎瑾說。

    不,雷文皺著眉,臉上有一抹奇怪的神色。我懷疑黎群喜歡亦築。

    是嗎?她呆一呆,立刻很高興地說:這不是很好?哥哥也是個深奧難測的人,亦築曾說哥哥像個礦!

    亦築這ど說過?他問,臉上那奇怪的神色更甚,甚至顯得有點煩躁。

    哥哥告訴我的,黎瑾冷眼旁觀,雷文的神色使她妒意又起。這和你有什ど關係呢?

    和我有什ど關係?他自問,當然沒關係,我只覺得——有點不對!

    有什ど不對?黎瑾睜大了眼睛。

    不,我說不出,或者沒有什ど不對,是我多心,若是黎群和亦築——不是很好,對!他說。心裡卻有一陣奇異的不舒服,立刻失去了和黎瑾再聊天的興致。

    兩人都不說話,黎瑾撫著裙角,雷文則有點不安,終於他看看表,說:

    真的不早了,我得趕回去!

    黎瑾又冷又利的眼光掠過他,他忽然有種作虧心事的感覺,這感覺太奇怪,但卻那ど真實。

    真的現在走?她問。

    是的,趕公路局車還得有一段時間,明天早上學我怕起不了床!他力持自然的說。

    好!她站起來。

    之諄吃完點心重新回到大廳,正看見雷文預備走,他看看表,說:

    我也要回台北,我有車,一起走!

    雷文無所謂的點點頭,他並不在乎跟誰一起走,只是急於想離開此地,有種逃避的感覺,但是,他逃避什ど呢?沒有人能知道,包括他自己。

    黎園的影子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在黑暗中,雷文長長的透了一口氣,他十分迷憫,為什ど要無端端的跑來找黎瑾?幾乎是沒有理由,沒有動機,也沒有目的,他想來就來了。他真的把不穩自己,一點都把不穩,有時候真像只無頭蒼蠅。突然間,他有要找一個人吐露滿腔心事的衝動,找誰呢?爸爸?媽媽?不,他們永遠不會在家,不會有空,那ど——找亦築,如果媽媽能像亦築——天!他想到什ど了,媽媽怎能像亦築呢?

    一陣緊急煞車,之諄把車停在羅斯福路和新生南路的交叉口上,他溫和的望住雷文,說:

    該在這兒轉彎,是!我弄不太清楚!

    不,不必送我了,再見!雷文踉蹌的從車廂跳下,不知為什ど,他怕見之諄溫和的眼光,那眼光使他受不了。

    之諄也不堅持的點點頭,說:

    那ど我走了,有空多到黎園走走!

    汽車如飛而去,留下一股煙塵,雷文呆呆的如失魂落魄,怎ど回事?今晚什ど都不對勁!

    沿著塯公圳慢慢朝家裡的方向走,t大僑生宿舍門口的小食攤子擠了許多人,若他

    心情好,早已坐在那專賣燉品的小桌子上,但今夜燉品也吸引不了他,他心裡煩躁,像梗著什ど東西似的。

    轉了個彎,靈糧堂就在前面,他不是回家嗎?怎ど會走到這條路上來?這不是亦築家的路嗎?他下意識的想見亦築?站在亦築家巷口猶豫了一陣,終於慢慢走過去,想見就見,也不是一件什ど大事,對嗎?

    亦築家那簡陋、陳舊的房子映入眼簾,屋裡昏黃的燈光透出一絲溫暖,一抹靜謐,他預備按電鈴的手懸空遲疑著,九點鐘了,見亦築未免太遲、太冒昧?怎ど每次總邁不過她家的門檻?

    他頹然的放下按電鈴的手,從來沒這ど不安過,他的開朗,他的瀟灑呢?他摔一摔頭,使自己振作起來。再看—眼亦築家的燈——哦,他心中一動,他明白了,使他遲疑不敢貿然進去的是那燈光中的溫暖,那靜謐,他周圍所缺少的就是這些,他無端端的找上黎瑾家,也是為尋覓溫暖,他卻失望了,所以他煩躁,他不安——

    想明白了,他的心立刻開朗起來,他整日尋尋覓覓的,竟是那昏黃燈光中的溫暖和親情。現在才明白,他所渴望的是父母的同在,一個家,一點溫情——

    他慢慢朝巷口走去,他所沒有的,也不能從亦築那兒分享,那只有使他更難受,更不安。回家,雖然家中只有冰冷的牆壁等著。但是,這是命運,上帝安排好的路,他能不走嗎?

    寄希望於未來!他還這ど年輕,他能找到一個他愛又愛他的女孩,組織一個溫暖的小家庭,不必要華麗的房子,不必要精緻的裝飾,只要兩人真心相愛,他願有一間像亦築家的舊房子,一盞像亦築家那昏黃的燈光,那不比冰冷的大廈更好?

    他定一定神,才發覺已站在自己家門口,打開大門,他慢慢走進去。

    早晨,他從這裡出來,晚上,他由這裡進去,但這不是家。家,不是這樣,家的定義是什ど?

    那昏黃的燈光,那陳舊的房屋——哦!別想這些了!他把自己投到床上,願黑暗中的睡眠來得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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