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能自己感覺到羞愧,那麼在別人眼裡,他就已經是一文不值,當年他秦鉞也是意氣風發地入仕,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只因為馮黨把持朝政,他就和眾多同僚一樣只能唯唯諾諾,時間長了連奏折都不敢上,就是看著馮國昌的臉色,現在馮國昌沒了,他也想過是不是該改頭換面,身邊的同僚們卻都沒有動作。
不光是他一個人,整個大周朝都已經習慣了看著奸臣的眼色求生,馮閣老倒了,立即就有人發現劉太傅得了皇上信任,不等劉太傅自己來張羅,所有人都投靠過去。
這麼多年,大家在這上面倒是盤算的清清楚楚。
他這輩子若是再這樣下去就算完了,死了不過是成一堆的爛肉,不像陸正這樣,就算傷的再噁心,也有人全力施救。
秦鉞想著催馬去了兵部,剛進衙門兵部的官員立即迎上來,「秦大人,這要怎麼辦?」
秦鉞道:「有沒有去請尚書大人。」
官員道:「請了,請了,大人只說要聽劉太傅怎麼說。」
劉太傅,秦鉞笑著看向同僚,「難不成我們上奏折還要經過劉太傅,兵部的事就該我們上奏,尚書大人臥病在床,將職權交與我,今日我秦鉞就上奏稟告皇上保定告急,朝廷應立即派出援軍。」
眾位官員互相看看,一臉為難,「這……能不能行。」
「為何不行?」秦鉞說著走進衙門,「我不想死了之後被人戳著脊樑骨,說是誤國之臣。將來子孫後代在世上沒臉立足。」
「我們白白披這層人皮,更對不起這身官服。」
同是人,吃五穀雜糧,伸手能做的事他卻不去做。不如一個女子,不如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吏。
平日裡被人喊做「大人」。
大在哪裡,人又在哪裡。
別人嘴上喊著,心裡不過當做是一群腦滿腸肥的東西,人前光鮮,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真正能讓人欽佩的是陸正。是保合堂的楊氏。
保合堂的那些郎中看楊氏的目光是火熱的如同翻滾的油,用不著花哨的言語,全心全意地跟隨著楊氏。
看到那一幕。
如同讓他喝了一碗的辣酒,年少時的抱負重新浮現在眼前,讓他熱血沸騰,他不能這樣下去,他不能讓餘下的歲月再蹉跎。
「列位,」秦鉞眼睛明亮,「準備和我一起上奏折的留下,不準備上奏折的就回家去吧。今天一定要見到皇上,不死不休。」
瘋了,秦大人這是瘋了,多少年了在衙門裡幾乎一言不發的秦大人,突然之間這樣起來,這是……
「多少人和我一樣進了朝廷一本奏折都沒寫過。馮黨叛亂的時候想要收拾細軟帶著家人逃走,不瞞列位,我當時也是這樣打算,現在馮黨被壓制了,等到韃靼進京,列位又要如何?想盡臣子本分的現在就提筆,不想盡本分,快回去收拾東西未雨綢繆,萬一出了事,別逃的太難看。」
很多時候。他覺得膽小、懦弱、處處被人限制不敢說半句真心話,現在站在諸位官員面前,將這些話說出來,才發現……
暢快,太暢快了。
秦鉞當著眾位官員的面坐在案前提起筆飽蘸墨汁。
筆尖落在紙上。秦鉞從來沒覺得自己寫的這樣順暢,字體這樣好看。
緊接著傳來落座的聲音。
有官員跟著去寫奏折。
一個,兩個,三個……
兵部的十多封奏折寫好,秦鉞緊緊地抱著直接奔去上清院,到了門口只見一個小內侍站在那裡。
「秦大人,您怎麼來了?這……真的是保定出了事?」
秦鉞微微頜首,「公公怎麼知曉?」
「周十爺到了一個時辰了,皇上讓咱家去傳三老爺進宮。」
週三老爺不過就是個草包,讓這樣的草包去保定,就等於讓那些兵將去殉葬,他一定要據理力爭,推選良將去保定。
……
楊茉將陸正的傷口縫合好,看著陸正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這才坐在椅子上休息。
屋子裡一片狼藉,地上是用過的布巾,全都染著血,乍看過去真的有些嚇人,還好血不算白流,人算是救回來了。
接下來就看抗生素能不能起效用。
「師父,」魏卯端來一杯茶給楊茉,「喝些水吧。」
楊茉伸手去端茶碗,一口氣將水喝了個見底,這樣才覺得舒暢。
陸家人已經趕過來,陸奶奶領著一雙兒女一動不動地站著,兩個孩子發覺氣氛不同尋常也都不敢動一下,只是偶爾用眼睛看著母親。
他們從來沒見過如此木然、呆愣的母親,他們不敢問父親在哪裡,他們只能孤零零地站著。
好半天才看到一個笑容很溫和的姐姐走過來,母親好像一下子活過來,甩開他們的手緊緊地拉住那個姐姐。
「十奶奶,十奶奶,我家相公如何了。」
楊茉低聲道:「眼下病情是穩定了,還要看接下來幾天如何。」
陸奶奶鬆了口氣才想起兩個孩子,急忙將兩個孩子攏在懷裡,兩個孩子彷彿找回了母親急忙用手緊緊地抱住母親不鬆開。
陸奶奶道:「我們能不能進去看看?」
楊茉點頭,「讓梅香給你們換衣服,你們可以進去。」
「謝謝十奶奶,」陸奶奶抬起紅紅的眼睛,「十奶奶是我們陸家的大恩人,」說著目光澀然,「我們不知該怎麼報答。」陸家沒有許多的銀錢,不知怎麼答謝恩人。
楊茉將陸奶奶扶起來,「奶奶不用感激別人,陸正救了更多人的性命,」楊茉說著蹲下身用帕子去擦陸家孩子臉上的污穢,「你們的父親是個不顧一切挺身而出,為國效力的人,你們知道這樣的人被稱作什麼嗎?」
陸家孩子半晌搖搖頭。
「英雄,被稱為英雄。」
「不一定非要身份貴重做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不一定要有氣吞山河的氣勢,不一定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不一定要完美無缺世上少有,也不一定非要載入史冊被人稱讚。」
「而是盡全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哪怕付出再多的辛苦。」
「人活著就要做英雄,做出讓人敬佩的事。」
陸家孩子好似沒有聽懂,眼睛卻緊緊地看著楊茉,半晌才抬起頭看向陸奶奶,「母親,這是在誇父親,對嗎?」
連小孩子都知道什麼是誇獎。
陸奶奶含淚點頭。
眼看著陸家人進去了裡面的診室,楊茉將魏卯幾個叫到一旁吩咐怎麼照應陸正,「萬一有什麼苗頭不對,立即就去府裡喊我過來。」
魏卯認真地應了一聲。
楊茉坐上馬車回到周家,葛媽媽忙帶人進屋給楊茉換下衣服,「週三夫人讓人來問奶奶回來沒有,說若是奶奶回來了,就吩咐人去府上說一聲。」
週三夫人想要知道陸正的情形。
還真是光明正大地來問。
保合堂那邊她已經囑咐過了,誰也不能將陸正說給周成陵和兵部侍郎的話透露出去,也不許說陸正的病情,所以週三夫人才來直接問她。
葛媽媽見楊茉半天沒有說話,低聲道:「要不要去知會?」
楊茉搖頭,「不用了,我乏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葛媽媽不禁遲疑,「這不太好吧,怎麼說都是一家人。」
楊茉轉頭看葛媽媽,「葛媽媽聽說宴席上的事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葛媽媽想必已經聽到了風聲。
葛媽媽老老實實地點頭,「奶奶也別在意,宗室營本來就是不藏事的,現在三夫人讓人來說話,就是有緩和的意思。」
緩和?真是笑話,要不是陸正真的帶回了軍情,週三夫人一家不一定要說出什麼話來。
楊茉微微一笑,「葛媽媽可願意在我身邊做事?我嫁進來之前就知道葛媽媽是伺候過劉妍寧的人,葛媽媽也一定聽到不少關於我的傳言,現在我們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葛媽媽和我一條心,我必然不會虧待媽媽,要麼葛媽媽回去養老,我會照例給葛媽媽一筆養老銀子。」
葛媽媽手一顫,沒想到十奶奶會這樣說。
楊茉道:「話說在前頭,葛媽媽若是在我身邊,心裡卻想著別人,別怪我知曉之後不客氣,就像媽媽說的,宗室營本來就是不藏事的。」
這個十奶奶並不像外面人說的那樣只顧行醫不懂得內宅那些事。
葛媽媽立即低頭,「不瞞奶奶說,奴婢整日裡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哪裡做的不對,奴婢沒有摸透奶奶的脾性,沒想到奶奶今天這樣說,奶奶進門開始奴婢就心向著奶奶,以後也是如此。」
楊茉點點頭,「這樣就好,週三夫人那邊不用回話了。」
葛媽媽恭敬地退下去。
楊茉靠在床邊看書,不時地去看沙漏。
周成陵還沒回來。
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朝廷會不會立即派出援軍。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彷彿感覺到有人將她的身子放平,楊茉睜開眼睛立即看到周成陵。
「怎麼樣了?」楊茉忍不住問。
周成陵低聲道:「沒拿到差事不敢回來。」
這是在逗她。
楊茉撐起身子,「是什麼差事?你要跟著去保定?」
周成陵點頭,「我去保定,點了週三老爺做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