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夜都沒有安眠,第二天醒來時,化妝鏡裡的我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我去洗了把臉,上了厚厚的粉來遮掩這淒涼的臉色。剛化好妝,門鈴響了。
我狐疑地去開門,顧龍走了進來。
「沒吃早飯呢?我給你帶了早飯。」他把豆漿、包子放在我的面前。
我看著他慇勤的樣子,愣了愣。
「別一臉傻樣,過來吃。」他把我拉到桌邊。
「你買的?」我問。
「豆漿是自己在家弄的,包子是買的,就是我常去的那家,見你上次吃的挺歡快。你不是喜歡吃肉包子皮?」他將肉餡從包子中拿出,將包子皮給了我。
「你什麼時候這麼賢惠了?」我訝異地看著他。
他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抽搐,然而,隨即換上了一臉溫情脈脈:「為你賢惠,我很願意。」
我故意作嘔吐狀:「stop,你正常一點。」
「人家這麼費心思,你居然還嫌棄我。我傷心了。」他一臉哭相,我見猶憐。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坦然地承認自己的錯誤,我就不該給他開門。
當然,他不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他和藹可親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原諒你了。」
我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腹誹的神情。我努力和包子皮搏鬥,把它當成顧龍狠狠地咬著嚥下去。
「話說,你特地來送早餐的?」我抬起頭,喝了一口豆漿,甜度正正好。
「是啊。追你就得有追你的樣子,不然,你還真當我在開玩笑。」他雖然是帶著笑意說的,但是卻讓我聽出了認真。
我訕笑:「怎麼會當你開玩笑嘛……」
「我還不瞭解你?」他撥了撥我的頭髮,讓我心裡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以前是我的錯。所以,現在換我追你。安,給我一次機會吧。」
我被他突如其來類似表白的話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定了定神,開口道:「你讓我好好想想,行嗎?」
他也不強迫我,點了點頭:「我等你的答案。」
此後,我們都不說話。早飯就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中結束了。
吃完早飯,我換好衣服,拿好文件,顧龍就送我去上班。
到了公司,不出所料,八卦會議正在進行。但是,看見我之後,他們都用著一種同情的眼神。
雖然被這種眼神看著心裡覺得不太舒服,但是我還是坦然接受。如若是三年前的我,一定會沉下臉,但是,現在的我卻是在裝作努力保持微笑堅強的樣子。
是的,我在假裝。
莎莎走到我這裡,遞給我一杯咖啡:「安,我們都支持你的。」算是寬慰我。
我感激地對她笑了笑。
有的時候,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偽。但是,在這裡的三年教會我,這不是虛偽,這是生存。
我不再是父母手心裡的安若曦,總是害怕我受傷害,不讓我接觸這個世界的林林總總,從離開z市的時候,我就明白,我是時候應該長大了。
即便,長大的代價便是成為被過去的我所不屑的人。
世界不是黑與白就可以分明的,也不是對與錯就可以說清的。以前,我十分討厭那些虛與委蛇、見風使舵、溜鬚拍馬、八面玲瓏的人,直到在這裡工作,設計部雖然沒有那麼多紛爭,也是憑能力說話,但是那些簡單名利錢多的case還是會有很多人去爭。陳媽不給你case做,這個月的獎金什麼的就沒有著落。我會和每一個同事打好關係,說些漂亮的恭維話,小心翼翼地在他們中間生活。存點小心機,使點小手段,慢慢地,我也在變得成熟起來。
上午,我要影印文件、泡咖啡、借資料都是無比的暢通,雖然每個人看向我時,都用了略帶同情憐憫的眼神,不過,這絲毫沒有妨礙我的心情。
中午的時候,小花來了電話,先是關切地對我進行了一番慰問,我聽她言語間支支吾吾,便知道還有其他事情。
「說吧,還有什麼事。」我坦然地開門見山。
「嗯,你多久沒回去了?」她的聲音明顯變低沉。
我愣了愣:「一直就沒回去。」聲音中說不出的苦澀。
離家三年,我又怎麼會不想回去?從小到大,除了上大學的時候離開了家,從來都沒有離開家這麼久,但是,即便是大學的時候,也是一個星期就回家一次。
我還記得我離家的時候,爸媽說:「你要敢走,你就別回來!我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我還是毅然決然地拖著行李走了。
「你想不想回去看看?」小花的聲音頗為小心翼翼,似乎怕觸及不該觸及的地方。
「怎麼會不想?」我歎了口氣,復又自嘲地笑笑,「回去又有什麼意義?三年了,他們連電話都沒有打來過,我回去,那還不是吃閉門羹?」
「其實,安,阿姨她住院了,我媽今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的……」小花慢慢地說著。
「住院?為什麼會住院?」我急切地打斷她。
「我媽沒說,只說問問你要不要回去看一下。」許小花越是在別人著急的時候,越是說話慢慢吞吞。
「哪家醫院?」
「一院。」
我果斷地掛了電話,快步走到陳媽辦公室門口,門開著,裡面沒有人。
「陳媽在潘經理辦公室。」莎莎提醒我,卻帶著為難,「你等一會吧。」
我不想等,一刻也不想等,天知道我現在有多麼的慌亂與急切,我只想趕快請假趕快走人趕快回z市。
站在潘愷辦公室門口,我還是鎮定了一下心緒,然後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陳媽看見我,面露一絲訝異:「安,找潘經理?」
我搖頭:「陳主任,我要請個年假。」
「沒事吧?」陳媽似乎很瞭解的樣子。我知道他是誤以為我因為梁詩詩那件事了。
只是,我突然沒了想要讓他誤會的念頭:「不是,我媽媽住院了,我得回去一趟。」
「那是應該趕快回去的,這假我批了。」陳媽完全越俎代庖了,只是說完,他突然想起來這是在潘愷的辦公室,他又轉向潘愷,「潘經理覺得呢?」
潘愷點點頭:「嗯,同意。」
「我現在手頭上的幾個case會繼續做的。做好之後,我發e-mail給陳主任。」想起case的事情,我還是要和陳媽交代一下。
「我記得你現在手頭上的幾個case都不太急的,沒事,你按時交過來就可以了。」陳媽還是很通情達理的。
得到批准後,我立刻離開了辦公室,回到辦公桌前,將零零散散一大堆文件放進文件夾,急急忙忙按了電梯衝下樓。
回家整理了幾件換洗衣服,把手提電腦和文件夾一併放在行李箱裡,把家裡大大小小的電源全部關閉,然後鎖上門,下樓準備去火車站。
幸好高鐵車次頻繁,我買了最近的一班高鐵,坐在火車站候車室等待。
拿出手機,卻發現已經自動關機,想找充電器才發現匆忙間忘了拿。
將手機塞進包裡,想想還是算了,已經不夠時間回去拿了。
一個多小時就可以乘坐高鐵從s城來到z城。如此的相近。
我走下高鐵,看著這個我已經離開了3年的地方。
z城是一座很美麗的城市,城中有山林,也有江河。山林錯落在城市的每一塊土地,江河流淌在城市的每一片區域,不用走太遠,z城的人們就可以欣賞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河道縱橫,山林密佈,再配上古色古香的石頭建築和時尚恢弘的高樓大廈,越是反差甚大越是相得益彰。
z城的人們也和s城完全不同。z城是一個生活節奏比較慢的地方,不像s城,人們總圍繞著工作、金錢360度旋轉,如同陀螺一般,不得停歇。z城到處可以看見悠閒的人們在江邊散步,在山林中漫步,說著細細柔柔的吳儂軟語,或是放聲大笑,或是掩嘴輕笑。坐在公交車上,人們即便談論的,也很少是工作如何如何,更多的是生活上的瑣事。
我坐在公交車上,看著周圍的一切,三年沒有回來,這裡變了很多。國際化的高樓大廈林立,取代了以前那些矮小簡陋的自家建築。
我拖著行李箱,來到z城的第一人民醫院,走到住院部,詢問了媽媽的病床後,拖著笨重的行禮來到病房邊,卻,不敢進去。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
我站在門口,聽著裡面爸爸和媽媽的對話,不由得濕了眼眶。
「不知道安安怎麼樣了?」媽媽歎了口氣,「這孩子真狠心,3年都不回來。當時說不認她,也是氣話,她怎麼能當真呢?」
爸爸也歎了口氣:「還提這些做什麼?你明天動手術,有沒有還覺得哪裡不舒服?」
「沒有哪不舒服。我只是怕,萬一手術不好,我真怕以後都見不到安安。」媽媽又歎了口氣。
「別瞎說。這又不是什麼大手術,你要想見她,我讓人把她拉回來。」我聽見爸爸站起身時凳子的「嘎達」聲,「把水喝了,多喝點水。」
「唉,她一個人在那邊,做什麼廣告設計,我聽許媽媽說,很辛苦的。她從小就沒離開過我們,連家務事都沒做過,就這麼去了那邊,什麼都得自己來。你說,她為什麼好好的日子不過,去那邊過那種苦日子?」
「她現在不是做的挺好?你放心,許筱樺和顧龍、季傑都在那邊,都挺照顧她,而且,我打聽過了,她那公司員工福利挺好的,工資待遇什麼都挺不錯。她做的也不錯。」爸爸的聲音聽起來似乎老了很多。
「其實,我就擔心她那性子。她又不會轉彎,不喜歡的人就擺著一副討厭的樣子,很容易得罪人的。那邊不同這裡,在這邊,她再怎麼不通情事理,也沒人敢說她什麼。那邊,像她這樣一根筋的處事,肯定會被同事欺負的。」媽媽還在絮絮叨叨地說。
「那也是她選的。」爸爸歎了口氣,「她去那也好,磨練磨練,我也不指望她能做出什麼大事業,至少,能讓她知道,生活不是她想像中那麼容易的。」
「她是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她要是男孩子,我就直接把他扔去美國幾年,可是,女孩子就應該找個好老公疼的。你說,我怎麼捨得她吃苦?」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
「好了好了。別說了。你現在心情一定要好,醫生不是說了嘛,心情保持開朗,多喝點水。手術完了就會好了。」爸爸似乎又站起身給媽媽倒水了。
我的眼淚盈滿了眼眶,原來,3年了,他們都一直在默默地關心我。他們對我怎麼會絕情?他們怎麼會不要我?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若曦,你回來了?」身後,那是二姨媽的聲音。
我趕忙伸出手擦了擦眼淚,轉過頭:「嗯,剛回來。」
「那就進去啊。你媽媽肯定很高興。」她不由分說,把我拉進病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