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同住在黎宸初來時搭的小竹樓裡。伊伊同我講這一段的時候,我在她言辭間嗅到絲苦澀,她說:「化形的第一眼就見到他,那是我還覺得是我與他的緣分,現在細想,的確是緣,只是有緣無份。」
我沒有作聲,但心裡卻是不贊同的。這其實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相遇,只是地點太特殊,是在再無第三人的沉崖。我若被孤身囚在一個不能被探監,不能出去放風的地方三百年,這時有一個不暗世事,並且長得很俊的小仙友來作伴,心裡自然樂得開了花。但面上還不能表現出來,該冷漠還得冷漠,事實上黎宸就是這樣做的。
黎宸還是同以往一樣,日日到湖邊,絲毫不變,只是身後跟了抹淺綠的身影。他舞劍時,劍氣夾著青草的鮮味劃破空氣。伊伊只道,月白的袍子隨著招式舞動,映著凌凌的黑鐵,煞是好看。隨地撿了一根樹枝,蹩腳地跟著學,似有意似無意,劍和動作慢慢放緩,到她竟能跟上。
就這樣,日子漸漸過去了。第四十七個年頭,黎宸出沉崖的日子到了。
這日,黎宸在樓上煮茶,水沸聲夾著紅梅香。「黎宸。」伊伊一路小跑進屋,將裝竹葉的籃子扔到地上,邊喘邊說:「我剛才拜竹葉的時候好像聽到有人說話來著。」
沐伊伊那時候不過是個五百年的小妖,她都能聽到,黎宸就自然不用說了。她接過黎宸遞過來的茶,自顧自地說道:「你說會不會又有人被關進來了?不是只有紫……唉?難不成說紫薇宮主有好幾個?「
黎宸抽過籃子裡的竹葉放到沸水上,被水一卷,立即沒了影兒:「他們剛才說′紫薇宮上下所屬,恭請宮主離崖。′。」
「啪!」手中的瓷杯摔在地上,「你要走了?」心中有些酸澀,「也好。但你得把昨晚我做的哨子就是你說它丑來著的那個哨子,還給我。」
其實她不想說這樣的,但能說什麼。說:你留下來,別走,那個其實我喜歡你。她忘了他是紫薇宮主來著,不可能窩在這個竹樓一輩子。她算他的誰呢?一個還不太熟的朋友?她不敢攔著他。
黎宸笑了笑:「好。」遞給沐伊伊一支白釉哨子,上面有幾朵薔薇花。「昨天晚上將它改了一下,本來也是想送給。」
她快淹沒在他的笑裡,轉過身,一個勁的瞎抹眼淚,抽撘這說:「你可別笑話我,畢竟呢,咱們也做了幾十年的朋友。我知道你會很忙的,快走吧。」
黎宸的聲音波瀾不驚:「走了。」
伊伊背著同他揮揮手:「走吧走吧,快走吧。」
黎宸接著說:「你還愣著做什麼?」
「嗯?你是說……你是說……」
黎宸用扇子嗑著下巴,語速依舊慢悠悠:「不是我說,沉崖是紫薇宮禁地,除宮主外任何人不得入內,我自然要依規矩辦事。」
山洞內,黎宸用劍劃破自己和伊伊的手掌,兩手相隔一臂長慢慢靠攏,血珠在空氣中盤旋,又融入對方的手心裡。
次情此景,我不由深思。這是換精血,施法後雙方血脈相通。這個法術在伊伊將我帶回來的第一天就用了,此後我就成為紫薇宮少主……
外面一行人等得焦急,當看到白色的人影變激動萬分,既而……目瞪口呆,面面相覷,卻又沒人敢開口。
伊伊有些侷促,黎宸倒是神色自若,淡淡淡:「都下去吧。」
「是。」一干人等不敢多留,行了禮退下。
此後,伊伊就住在紫薇宮。外界紛紛傳聞紫薇宮主金屋藏嬌,將一小妖藏在宮中,更有甚者傳出,這小妖是同宮主一同在沉崖歸來。以致人們猜測,黎宸此去沉崖是故意為之,就是為與那小妖共同逍遙三百餘載。卻又挺聞那小妖不過五百年的道行,黎宸今沉崖石只怕還未有神識。
儘管外界傳聞漫天,當事人卻不置可否。
伊伊宿在紫薇宮的正殿旁,正殿是紫陽殿,黎宸的住所。伊伊住的是落雲閣,落雲閣原是叫瑾風閣,黎宸叫人換了名字,才叫伊伊搬進來。
百丈薔薇枝,繚繞成洞房。蜜葉翠幃重,濃花紅錦張。張著玉局琪,遣此朱夏長。香雲落衣訣,一月留餘香。
「你怎知他心裡沒你,他這不是念著你?」
「百丈薔薇枝。」她拾起一根野草,在手裡撥弄,「我原也是這麼想來著。你看。」
她將草握在手中:「一棵野草而已,前一刻它還在污泥裡,下一刻就放在我手中。我喜它時就悉心照料,我厭它時就棄如蔽履。他是誰?紫薇宮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能怎樣?」
我對此,只能唏噓,情字,大抵我是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