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這些日子以來身體已好了許多。這在方承的眼睛裡看得最真切了,她的臉色好了,臉上的腫塊逐漸在消退,腫塊的顏色也是亦來亦淡。更令人驚奇的是,老婦那頭蒼蒼白髮,竟然慢慢的在其中也能見到了些許黑髮。這或許是她自己開的那七貼藥頗俱神效吧。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又數天過去了。老婦沒再提起曾經許諾要傳授給方承的那套上乘刀法,方承也沒去問,反倒是專心致志的揣摩他那套似像不像的五行八卦刀法。且別說,方承漸漸得還頗有些心得了。這套刀法雖然有些文不對題,似是而非,但幾經方承修改,試演,竟然也有似模似樣的感覺。此時已近隆冬,這日天上又下起了小雪。方承看著雪景不錯,提了單刀,到客棧後面的小樹叢那邊去演練刀法。方承今日興致頗高,到了樹叢深處,深吸一口氣,全身心的把八八六十四式五行八卦刀法施展開來。使完了一遍,方承覺得不太盡興,又從頭施展了一次,到得後來,他已漸漸進了忘我之境。
兩遍刀法過後,方承心滿意足的凝神聚氣,收招回式。他長吁了一口氣,隨意的掃視了四週一番,眼前的情景頓時讓他吃了一驚。只見遠處的地上已積起了薄薄的一層雪,而他身邊數尺之內,地上卻只有零零星星的幾片雪花。眼前的情形讓方承激動不已,他怎麼也沒料自己的武功竟已到如此的境界。他心中的興奮之情難於言表。這時忽聽旁邊有人說道:「沒想到這麼兩套風馬牛不相及的武功,被你這麼胡亂捏到一起,竟然也有模有樣。」
方承轉身一看,不知何時老婦已來到一旁。方承忙向她行了個禮道:「讓您見笑了。」
老婦面無表情,花白的頭髮上落滿了雪花,看來已來有一陣。她緩緩走近了幾步,又道:「不過,畢竟是生拼硬湊起來的功夫,還是有點不倫不類。以這套刀法,你要是遇上了一般的江湖人物那還好說,但如果碰到了一流高手,恐怕就要吃大虧了。」
老婦說著右手一揚,一卷東西擲向了方承。方承伸手抄住,抓在手中,細一看,是一卷紙。老婦神情依舊冰冷,淡淡說道:「這是一套密不外傳的上乘刀法,以剛猛迅捷見長。我幼時曾修習過,但大一些以後一心使劍,便擱下了。而今,我所記得的,也就只有刀法招式和心法口訣了。至於刀法的奧妙法門,只能靠你自己去領悟了,我也幫不上忙。」
方承展開一看,果然是一套刀法,忙向老婦致謝。老婦擺擺手道:「跟你說過,這是你的酬勞,你不必謝我。若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就算你再怎麼求我,我也不會傳授這套刀法給你的。」
老婦頓了頓又道:「你的姿質還可以,這一點我是看走眼了。這套刀法和我傳授給你的內功心法系出同源。你既已領悟了大部分的內功心法,要參透這套刀法的堂奧應是不難。」
老婦說著又停了一下,將方承端詳了兩眼,接著道:「以你現在的功力,再加上這套刀法,來日揚名江湖,甚至成為一方霸主,都在情理之中。但在此之前,我得提醒提醒你。你可別忘了我在傳你這些武功時,你對我發的誓言。」
方承躬身行禮,道:「小可不敢稍忘,小可絕不會用這些功夫去做一件惡事,也絕不會將之傳於他人。」
老婦微微點頭,道:「你記得最好,」停了一下又道:「還有,你以後就忘了這兩個月來所有的事。對誰也不許提起。」
方承道:「小可謹遵您的吩咐就是。」方承說話時,覺得老婦似乎有離去的意思,於是大著膽子問了一句:「老人家,您這可是要走了嗎?」
老婦「嗯」了一句,點點頭說道:「我一次走火,耽擱了你不少時間,也誤了我不少事。而今我的身體已復元得差不多了,許你的承諾也已履行,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你,好自為之吧。」
老婦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已轉過身緩緩向遠方走去。方承見狀忙收起刀譜,跟了幾步喊道:「老人家……」
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略一猶豫,老婦已行到了十幾丈之外。這時他忽的想起了什麼,衝著老婦喊道:「老人家,您的銀票……」,話音未落就聽老婦遠遠應聲:「那點銀兩,你就留著當盤纏吧。」
老婦的聲音亦來亦遠,一轉眼,她的身影在樹叢間一晃,已不見了。方承遙望著老婦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生出了一絲難於言明的感傷,呆呆站在那裡久久不動。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方承忽的收回了心神,漫步走回了客棧。
老婦既已離開,方承自然也沒再留下來的道理,便即結了帳單,牽馬離開了客棧。出客棧時,方承這才想起已離年關不遠了,若不再快些趕路,恐怕都來不及回岳陽過年了。想到這,他一出宜城,上得官道立刻縱馬急馳。此時已是隆冬時節,道路儘是積雪,滑濘難行,幸虧黑山所騎那匹馬確是一匹好馬,方承的行程因而未受太大耽誤。
緊趕,慢趕,方承總算在過年前十來天,趕回了岳陽。方承回到岳陽城時,正是清晨時分,天氣酷冷,城裡街道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在走動。既已到了岳陽,方承反倒不急了,翻身下馬,牽著馬在街道上慢慢的走。忽然,他遠遠見到有個賣豆漿的攤子,攤子後面一男一女在那裡縮著身子跺著腳。那男的四十來歲年紀,婦人則在三十歲上下。婦人眼尖,遠遠見到方承,就喊了起來:「看,看,那不是大弟,大弟嗎?」
中年人一聽跳出身來,也急向這邊張望。方承忙急催了一下腳步,中年人和婦也迎了上來。
這中年男人正是方承的哥哥方善,旁邊那個婦人便是方承的嫂子。方承父母早亡,是哥哥方善將他帶大的,所以方善對方承而言,如兄亦父。方善為人本分善良,以做豆腐,豆漿為生。方承的嫂子,娘家姓郭,小方善十歲;本是鄰縣人家的女兒。十幾年前她隨父母逃荒逃到城裡,方善好心收留了他們一家,後來她的父母相繼過世,她便嫁給了方善為妻。
方承一見方善便道:「哥,芳姐,這麼冷的天,你們出來賣什麼豆漿啊?」
方承的嫂子忙道:「他還不是想在這裡等你回來唄。」
方善也說道:「大弟,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方承道:「這些咱們回家再慢慢說吧,外面太冷了。」
方善道:「好,好,咱們回去說,」邊說邊和妻子收拾了攤子,推著和方承並肩走。方善邊走邊看著方承的馬,禁不住說道:「好漂亮的馬,大弟你從哪牽來的?」
方承道:「從匪徒手中搶來的。」
三人一路說著話,拐了幾個彎,到岳陽城邊的一個小磨房前停住了腳步。此處就是方承兄弟倆的家。方承將馬拴好,方善夫婦也把攤子推進邊房,三人一同進了屋裡。
進屋後,方承首先問道:「小新兒了?」小新兒是方承的侄兒,虛齡已有七歲。方善隨口應道:「還在裡屋睡了,天太冷,不讓他早起。」
方承的嫂子芳姐這時說道:「你們兄弟倆先說著話,我去熱點酒,好祛祛寒。」
方承接口道:「芳姐,順便弄點吃的,我還空著肚子呢。」
芳姐應了一句,到屋裡去了,方承和方善走到堂屋升起爐子邊烤火邊說著話。方善問道:「大弟,你這一次怎麼去了這麼久,可有好幾月了?」
方承道:「途中遇上了許多事,一直脫不開身,所以耽擱了。鏢局的人,來過家裡嗎?」
方善道:「來過,來過,來了好幾次。第一次來的是小五,他說你失蹤了,生死不明。我問他,你怎麼失蹤的,他支支唔唔不肯說。我急了,自己跑到鏢局裡問,見到了和你一道出鏢的張鏢師和趙鏢師。他們說你們碰到劫道的了,他們逃出來以後就沒見到你了。還說,你大概是讓劫匪嚇壞了,跑不動所以沒跑出來,大半是凶多吉少了。」
方承聽了這話,難免有些惱火,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道:「他們這麼說實在太不應該了。不過,也怪不得他們,當時確實太亂,他們沒看清楚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我也確實差點死在了那裡。只是,聽到這些話,哥你急壞了吧。」
方善道:「可不,我怎能不急了。當時我就尋思要把磨房盤出去,湊些銀子,好去找你。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叫生要什麼,死要什麼的。但,小五跟我說鏢局已經派人出去找了,我識不了幾個字,又沒出過遠門,出去了也不知往哪走,所以就沒走成。過了兩天,鏢局裡管事的孫鏢頭到家裡來了,他告訴我,派出去的人四處找過了,沒發現你的屍體。他說你興許沒死,興許跟著蘇小姐被一道給帶走了。他讓我不要急,不要亂來,耐心等你的消息。還說鏢局托了許多人在四處打探你和蘇小姐的消息,只要一得到音信,他就會讓人來告訴我。」
方善頓了頓,又道::「孫鏢頭這麼一說,我也沒了主意,心裡焦急,又不知道該去哪找你。每隔兩三天,就跑去鏢局打聽你的消息。」
方承道:「這都怪我,我一直想找人捎個信回來,可一直沒找著合適的人。」
方善道:「沒事,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後來,大約是半個月前吧,有一天你們鏢局的徐副總鏢頭忽然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咱家來了。他進門就問我你回來沒有。我說還沒有。他告訴我,你沒有死,還救了蘇大人的小姐。日前鏢局派去南陽報信的回來了,捎來了蘇老夫人的信和東西來,說是來致謝的。這不,那些東西我沒敢動,都在裡屋放著了。徐副總鏢頭說有蘇老夫人的,有蘇小姐的,還有一個叫小煙的姑娘的,有好幾大包了。徐副總鏢頭還把你誇了一頓,又說照日子算,你早該回來了,大概是什麼事耽擱了。他讓我放寬心,說你說不定一兩天內就會回來。」
方善頓了頓,笑著道:「聽了徐副總鏢頭的話,可把哥高興壞了。但過了兩天,你不是沒回來,哥心裡又急了,又不敢再到鏢局裡去問,就想了這麼個法子,每天到街上賣豆漿。這一來,快過年了,也能多得幾個錢;二來,只要你一回城,哥也能一眼看到。」
方承心中有些愧疚,說道:「哥,又讓你擔心了。」
方善搓搓手,憨笑道:「沒事,沒事,誰叫你是吃這一行飯的了。哥什麼也不懂,就會瞎操心。」
哥倆正說著話,方承的嫂子芳姐端著一碗麵條走了過來。芳姐將麵條放到桌上,道:「大弟,家裡也沒備什麼東西,就有點臘肉和幾個雞蛋,我下了碗麵條,你將就著吃吧。」
方承笑著道:「謝了,芳姐,」抓過碗,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芳姐見狀忙道:「慢點,慢點,別嚥著了。」
方承猛吸一口面,道:「沒法子,我還得趕去鏢局了。」
方承三下五除二將面吃盡,提了單刀起身便走。走到門口時,他又折了回來,從懷中取出銀兩,留下些散碎的,其餘遞給了方善,看那樣子有百來兩。
方善見了有些驚訝,問道:「大弟,這麼多銀子,哪來的?」
方承道:「哥,你別多問了,反正我總不會拿昧心的錢吧。你收著就是。」言畢,便出了家門,隻身一人迎著風雪往城東的鏢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