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佳人無罪,懷璧其罪
鄂北某官道旁的一家小酒館。酒館之外,豎著三面大幅鏢旗,迎風招展。那中間最大的鏢旗上赫然繡著四個金邊大字「長天永安」。兩旁兩面小些的鏢旗,正中繡了一個虎頭,虎頭之下出也有四個字「虎威鏢局」。
虎威鏢局來頭可不小,它是湘鄂之地屈指可數的大鏢局之一,鏢局上下有百多號人,聲勢頗為浩大。它更是江南一帶最大的鏢局——長天鏢局的分號。而長天鏢局的背後,又是江南武林第一大勢力——秋水山莊。有了如此的背景,虎威鏢局不管走到哪,江湖上黑白兩道的人物,一般都會給他們幾分面子。虎威鏢局得益於此,這些年來是越做越大,日見興隆,他們所接手的買賣,也都是份量極重。
不過,今天走的這趟鏢,卻似乎是個例外。在酒館裡放眼看去,只見六個趟子手在靠門處圍了一桌;再往裡的另一張桌,兩個鏢師,兩個趟子手圍了一桌,總共這十來號人,便是這趟鏢的全部人馬了。
如此的陣仗,實在是小得可憐,就連其中一名押鏢的鏢師也因此有些忿忿不已,抱怨道:「看咱們接的鳥差事,要是傳出去,咱們還不讓道上的朋友當作笑柄。」。
說話這鏢師正對著門坐,是個瘦高個,年紀在三十上下。他的對面是個中等身材,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鏢師。中年鏢師勸解道:「老弟,你出不用惱,咱們就全當出來遊山玩水麼?」
虎威鏢局有一個總鏢頭,兩個副總鏢頭,在這之下還有六七個鏢頭,十幾個鏢師。這兩個鏢師在鏢局裡面,也算不上是什麼人物,本事也高不到哪去。但這一回讓他們領頭出來了,他們難免就有了擺擺威風的念頭。他們身邊的兩個趟子手都是見風識趣,精於世故的人,自然不會不諳其中門道。旁邊的一個立時反應過來,順著兩個鏢師的話便道:「張哥,趙哥的話在理。你想咱們以前出鏢,哪一件不是大買賣,哪一次不是刀頭舐血,哪一次不是要提心吊膽,哪像這回這麼輕鬆自在。」
另一個趟子手忙插口道:「是呀,是呀,咱們這趟出來想賭錢就賭錢,想喝酒就喝酒,就算去逛窯子,也沒人管。要擱在以往,那是想都不敢想。要我說,這回實足是趟美差,還虧得是張哥,趙哥,換了別人想搶還搶不到了。」
兩個趟子手你一言,我一語拍得這瘦鏢師說不盡的受用,不禁有些飄飄然,仰面說道:「那是,要不怎麼說聶總鏢頭關照我了,不然這種差事能輪得上咱們。」
一個趟子手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們可是沾了張哥,趙哥的光了。」
說話的這個趟子手,五十來歲年紀,身材微胖,一看就是油滑世故之輩。這人姓孫,別人都叫他孫老四,算起來他可是虎威鏢局的老人了,虎威鏢局創立之初他就在了。不過這人本事實在不怎麼樣,也就是靠著一張嘴在鏢局裡混口飯吃。孫老四上首那位瘦高的鏢師叫做張力傑,是山西「銀槍太歲」的門下弟子。因為他使一招喚做「回風擺柳窩心式」的槍法使得最好,所以江湖中人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做「銀尾蠍」。孫老四下首那位鏢師則是峨眉派門下,使一把單刀,叫做趙茁倫,人送外號「油獾子」。至於坐在孫老四對面的那個趟子手,姓周人送外號「周鐵嘴」,也是一個慣於溜鬚拍馬之輩。
鏢局一干人正吃喝的高興,酒館門外突然搖搖晃晃走進來一個老乞丐。老乞丐一進門,就向靠門的那桌趟子手討吃食。那些趟子手正吃喝得起勁,被老乞丐一攪擾,興致沒了三分,登時有些惱了,隨手便把老乞丐推搡在地。
靠門邊一個二十來歲的趟子手,見此景心中有些不忍,伸手把老乞丐扶了起來,順手從桌上取了兩個饅頭給他。不過,此舉可惹怒了方纔那個推人的趟子手,他冷哼一聲道:「小方,你這什麼意思?」
喚做小方的趟子手忙解釋道:「我看桌上這麼多,也吃不了……」
此言傳到坐在另一處的張力傑那裡,他正覺著剛才的威風還擺得不夠了,這叫小方的趟子手又是他最不喜歡的一個,當即站起身來冷冷說道:「吃不了,還真看不出來,方承你還有這份善心。他是你爹啊?」
說著話間,張力傑似乎便要發火了。旁邊的人一見勢頭不對,忙出來打圓場,孫老四道:「張哥,別發火,為這麼點事,犯不著。欸,我說小方,你也是的,你去管那老叫花子幹嗎?」
周鐵嘴也道:「張哥你跟小方置個什麼勁的氣,他那人,就那樣……」
這邊吵得正熱鬧,忽然從酒館裡屋走一個三十來歲僕人模樣的人,這人徑直走到張力傑面前,恭身行禮道:「張大俠,我家小姐想問您什麼時候起程?」
張力傑一見這僕人,語氣慢慢軟了下來:「你去回蘇小姐,這就可以動身。」
僕人又行了個禮,到裡屋回話去了,外面的噪吵立即停了下來,鏢局一干人等扯旗的扯旗,牽馬的牽馬,都動了起來。張力傑也把剛才的事放在了一邊,喚過店家,要了幾罈酒和一些下酒的吃食,結了帳,隨即出了酒館。很快這一支鏢隊便又上路了。
此時正值深秋時節,天干物燥,北風又大,吹得塵土漫天。這一行人名義上說是押鏢,卻根本沒押鏢的心思,再遇上這種天氣,更是一個個無精打采,號子也不喊了,鏢旗更是東倒西歪,看著不像押鏢,倒像送葬。
這一行人正十分不耐煩的往前走。突然,只見前方路中間隱約站了一個人,那人站著風沙之下一動不動,彷彿定在了那裡。這一行人畢竟是押鏢多年,乍遇此景,心裡都不禁一個激凜,忙打起了精神。只可惜風沙太大,他們一直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一行人慢慢的,走近了一些,總算大概看清了那人的模樣,一見之下,他們不禁大吃了一驚,所有的人都緊張了起來。路中間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酒館裡的那個老乞丐。
路途這般滯礙難行,風沙又大,那老乞丐步履蹣跚,卻跑出了這麼遠來等著他們。勿庸多言,這老乞丐來歷自然極不簡單。
鏢局一干人等到這時明白遇上了對頭。幸好對方只有一個人,似乎還能應付。只是不知道對方是何來意,一時間鏢局上下的目光都盯到了張力傑身上。張力傑是這趟鏢的領隊,照理遇上這種事,應該由他出面。
張力傑倒也不含糊,掃了眾人一眼,緊催了兩步跨下馬,當先來到老丐面前,抱拳行禮道:「尊駕是哪條道上的朋友,敢問有何賜教?」
老丐卻是理也不理張力傑,仰頭向後面的馬車喊道:「馬車內的蘇家小姐,老叫花子斗膽想向你討要一件寶物。」
後面的馬車緩緩行至近前,一名十五六歲的俏麗小姑娘從馬車上跳將下來。小姑娘走到老丐面前行了個禮道:「老人家,我家小姐說,我家老爺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實在沒什麼可炫耀於人前的東西。老人家所要寶物,我們實在沒有。」
這後面馬車裡面的人乃是前任岳陽知府蘇莫同的掌上千金。一個多月前,蘇莫同蘇知府痼疾發作,藥石無效,病逝於任上。三日後,蘇夫人攜同家小扶其靈柩返回故里南陽,卻把蘇家千金留了下來。只因當時蘇家小姐哀痛亡父過度,進而病臥不起,實是經不起長途跋涉。而且繼任蘇莫同職位的,也是蘇家多年的故交,所以便把蘇小姐暫且寄放在了岳陽府衙。
經月餘調養之後,蘇小姐貴體漸癒,於是辭別新任岳陽知府返回南陽老家。只是岳陽,南陽雖相隔不遠,卻也有好幾百里,途中更需渡河過江,翻山越嶺。當今朝庭宦官當道,吏治**,民不聊生,自然也就盜賊叢生。蘇莫同為官清廉公正,所遺並無什麼貴重財物,即便是有些許,也早讓蘇夫人帶回南陽去了。所以若是劫財,倒是不怕。但是這蘇小姐和貼身丫環俱在妙齡,又生得美貌非常,就怕這路上盜賊見色起異。蘇小姐而今身邊止有一名丫環,一個老媽子和一個僕人,若是讓這四人單獨回南陽,無異於弱羊入荒野,恐怕凶險萬分。
虎威鏢局與岳陽府素有來往,鏢局總鏢頭,副總鏢頭與過逝的蘇知府私交甚篤。如今見故友之女陷於此境,若不出手相助,也實在說不過去。所以虎威鏢局便派了幾個人,護送蘇小姐回南陽。為策萬全,還令一行人拉起了走鏢的陣仗。路上盜賊見沒什麼大的油水可撈,更不值得因此開罪虎威鏢局,自然都會做個順水人情。這一路行來一直平安無事,也正因為如此。
可是今日,不知為何,這老丐還是盯上了蘇家的車仗,而且開口便討要寶物。這讓眾人都甚感不解。
老丐看出了眾人的心思,輕咳一聲道:「蘇家小姐,你可有一套籐條編成的精緻小碗?」
蘇小姐在車內答道:「我確有一套籐條小碗,是先父所遺。老先生何以知道?」
老丐笑道:「小姐且莫管我如何得知,我們此行便是為這套小碗而來。」
那個小丫環插口道:「這套小碗平常得很,以往都只用來盛飯盛菜,但不知有何珍貴之處,怎麼會勞動老人家親自前來了?」
小丫環話音方落,就聽有人大笑道:「如果知道它的妙用,那還會讓你們這幾隻小蝦米來護送嗎?」
聲音自官道旁的土地廟後面傳來,話音未落,已見二人從土地廟後面走出。其中一人身形魁梧,膚色黝黑,肩上扛著一把劊子手常用的鬼頭大刀。另一個則是中等個子,有些瘦削,手上拿著一把五六尺長的朴刀。兩人黑巾蒙面,顯然是不想暴露身份。
兩人現身之後,便即大步走向馬車。虎威鏢局一干人等頓時緊張萬分,都握緊了兵刃蓄勢待發。幸爾兩人並未走得太近,在離馬車七八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那找鬼頭大刀的黑大漢又一陣大笑,道:「你們這幾隻小蝦米,用不著緊張兮兮的。憑你們那幾塊料,爺爺要真的想動手,你們緊張也沒用。」
這邊正說話,那個俏麗的小丫環已經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手上捧著六隻紫紅色的小碗,逕直走到了老丐面前。小丫環遞上了小碗道:「我家小姐說了,既然老先生和兩位好漢喜歡這套小碗,便送給三位了。」
老丐接過小碗,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又放到鼻邊聞了聞,許久才道:「果真是紫血籐龍碗,謝蘇小姐厚情了。」
老丐此言一出,另兩個人立即面露喜色,那黑大漢更是急不可耐的問道:「你可看真切了?」而虎威鏢局一干人等則是一臉茫然。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都朝那六隻小碗看去,但這六隻小碗除了精緻小巧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出奇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