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紅把一瓶酒和四個酒杯放在桌上。干玉權看著干紅和嚴梅說:「你們倆也喝酒?」
干紅說:「喝點兒,我二娘來了嗎。」
干玉權點搭著干紅和嚴梅,對二娘說:「二嫂你看這茬孩子,大姑娘家家的,掄起酒杯就喝酒!像不像話?」
干紅倒酒,說:「像話(畫)早掛上了——爸你別老腦筋行不行,眼瞅著你就我爺那一套了,我原來以為你永遠不會像我爺那樣呢,怎麼說你也是生在紅旗下,長在社會主義國家,經歷過特殊時期的戰鬥洗禮的人——大姑娘家家怎麼了?干大哥講話理太偏,誰說女子酒不沾?男人喝了二兩半,大姑娘喝它三兩三!」
大家笑。
二娘說:「還沒喝呢,就醉了——管她爸叫上大哥了!」
大家更笑。
干玉權說:「來吧,給你二娘接風洗塵,咱們乾一杯!」
大家應和,喝了一口酒。干紅則把一杯酒一飲而盡。喝完還倒著酒杯給大家看,說:「看出我和我二娘的感情來了吧?」
二娘說:「別喝那麼猛,傷身子啊。」
干玉權說:「我說小紅你怎麼逞風呢?幹啥那麼喝?」
嚴梅說:「叔你沒看我小紅姐在外邊喝酒呢,都嚇人!把莊科長都嚇跑了!」
干玉權對干紅說:「莊科長?是不是要給你介紹工作的那個?」
干紅說:「是,就是那個人。」
干玉權說:「你給回電話了嗎?」
干紅說:「還沒有。」
干玉權說:「這回你二娘來了,你沒後顧之憂了,去吧,有個穩定的工作,省著替你擔心——你尋思你晚上出去,我提心吊膽的,就怕……突然一個電話呀……」
干紅說:「爸呀,你咋婆婆媽媽了呢?」
干玉權說:「還『婆婆媽媽』?你可不知道那個心呀,『子女在外父擔憂』,更何況坐在四個輪子上,又是一個姑娘家。」
干紅說:「得了得了,別老『姑娘家』『姑娘家』的,我最不願意聽這話!一聽這話,我牙都疼!」
干玉權「啪」的一下子把筷子撂在桌上,說:「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損搭你爸了!」
氣氛僵起來。
干紅趕忙說:「爸爸爸,別介,我打電話還不行嗎?」
干玉權不再作聲了。
干紅張羅著:「吃菜吃菜,看我做的紅燒肉怎麼樣?這可是我爸的真傳。我有個同學是京城的,有個週日我去他家吃飯,我就給他們做了個紅燒肉。一斤半五花肉,加他姐的小孩五個人,我就吃了一塊兒,沒了!最後剩點肉湯,讓他劃拉劃拉拌飯吃了。他媽說他:『那麼沒盡贓(沒出息),不怕你們同學笑話你?』他說:『不管咋地,香是真格的!』」
嚴梅和二娘笑。嚴梅說:「你那同學也是從東北去京城的?」
干紅說:「不是啊,坐地戶,他的一個什麼太奶,還是格格呢。」
嚴梅說:「那我怎麼聽你學的——她媽、他,都一股東北大碴子味兒:什麼『沒盡贓』啦、『不管咋地』啦。」
干紅無可奈何地說:「嗨,那是我學的,又不是我錄(音)的。咋地不有點兒干玉權同志的口音?」
三個一起笑,唯有干玉權仍舊繃著臉。
頓了一會兒,二娘和干玉權幾乎同時說:「你那同學……」
發現兩人把話撞到一起了,就都收住了。二娘讓干玉權,干玉權讓二娘。最後,二娘說:「你那同學就有媽和一個姐姐?」
干紅說:「嗯哪。」
二娘說:「他爸呢?是……還是離了?」
干紅這時才覺過味兒來,她放下筷子,一別頭,歎了一口氣,說:「我真拿你們沒辦法——我和我那同學只是一般的同學關係,你們想哪去了?」
二娘說:「一般關係?一般關係到人家吃飯,給人家做菜?」
干紅說:「嗨,那有啥?我還在他家睡過覺呢!」
干紅這麼一說,連嚴梅都不自覺的「啊」了一聲。
干紅說:「那『啊』啥『啊』?他過生日,請我們到他家吃飯,那天都喝高了,走不了了,可不就在他家睡的,咋地啦?」
二娘接過話,說:「誰也沒說你啥。我和你爸,還有嚴丫頭,都希望你能處一個,你也不算小了,過了年就二十四了吧?該處了。」
干紅說:「得得得,吃飯吃飯。閒話免提!」
始終沒說話的干玉權,這時說:「這怎麼是閒話呢?是正經話!」
干紅懶得和誰辯駁地做了一個手勢,說:「正經話,正經話。可是,可是搞對像這種事兒……挺複雜,這麼跟你們說吧,就沒有我看中的。」
嚴梅小心翼翼地說:「你剛才說的那個同學怎麼樣?」
干紅說:「他呀……能談得來,可是,不來電——就是從來沒往處對像上邊想過。」
干玉權聽了干紅這話,一幅懶得與之對話的樣子。他轉過頭去,對二娘說:「我聽說老屯去年旱個夠嗆?」
二娘沒想到
干玉權說話、說這類話,醒過來,匆忙答道:「可不旱夠嗆,九龍治水啊。常言道:『一龍澇,九龍旱,四龍五龍吃飽飯』嘛。趕不上糧荒那年,也差不多了。也就是這年頭,『國家富,有災有難,人不怵』。這要早先,還得吃『瓜菜代』(荒年糧食替代品),眼睛餓得焦藍(很藍。形容挨餓的眼神)!」
干紅給自己打圓場,她對嚴梅說:「聽二娘說話沒?一套一套的。」
干玉權這時轉而對干紅說:「什麼一套兩套的,趕緊給莊科長打電話,把工作的事定下來。」
干玉權語氣堅決,沒有商量的餘地。
干紅說:「現在?」
干玉權說:「就現在。」
干紅說:「這個點兒,你吃飯,人家也吃飯。吃飯時說這事兒,不是給人家添堵嗎?明明能辦成的事,也『吹燈拔蠟』(這裡是『辦不成』的意思)了!叨會兒(不久以後)的,我再打,今天晚上我不得給人治病嗎?怎麼也得給我幹嫂的事落實了,我才能上班呀。爸你不經常教育我,辦事要有枝有蔓的嗎?」
干玉權說:「哼!『好狗攬八泡屎,泡泡舔不淨』!」
干紅說:「吃飯呢,誰在說埋汰(髒)的,就嗯嗯嗯嗯嗯。」
干紅家原來是祖孫三代同堂,她奶是最願意開玩笑的。比方,吃飯時誰要說髒東西,影響別人吃飯了,她奶就說:「吃飯呢,誰說埋汰的,給他打出屎來。」干紅的「嗯嗯嗯嗯嗯」就是隱「給他打出屎來」的意思。只是她不能說她爸而已。
不過,桌上的人,包括嚴梅也知道她隱起來話的意思。就都笑了,包括她爸干玉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