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巧然一覺醒來,才一掀開被子,就覺得一絲涼意。()架上的鳥兒還沒叫起來,看來它也開始睡懶覺了。陸巧然對季節是很敏感的,她心想,這是秋天要來了嗎?
柳媽端著洗臉水進來了。「今天天涼,小姐把褂子穿上吧。」她說。
陸巧然看了看床尾上已經備好的紫色褂子,喃喃地說:「我要穿繡了桃花的那件。」
柳媽愁苦地看著陸巧然,每次她不同意陸巧然的做法,就會做出一副愁苦的表情。她一邊給陸巧然擦臉,一邊說:「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別總是穿著朵大桃花出門,也不怕別人笑話。太太要是還在,不會讓你這麼胡來的。老太太太慣著你了,老爺就是個書獃子。」
「你說老爺是個書獃子,我等下就告訴他去。」陸巧然一邊任由柳媽的毛巾在自己臉上掃蕩,一邊漫不經心地嚇唬柳媽。
「我不怕你告狀,你昨晚偷偷起來看小人書,看得不肯睡覺,這個我也告訴老爺去。」柳一邊說,一邊去倒水,又說「你自己漱口吧。」
走到門口,柳媽還是停下來,回頭問:「小姐不會真的告訴老爺吧?」
陸巧然眉毛一挑,「真的。」
「你說真的,那就是假的。」柳媽這才出去了。
不一會,柳媽把一件白底繡著桃花的褂子拿了進來,三兩下給陸巧然套上了。柳媽往鏡子裡看了看她,臉上露出微笑,說道:「你小時候,我還真擔心你會長成個醜八怪,誰知道越長越往太太那裡靠了,再大點應該也算個美人吧,別再長歪了就好。」
陸巧然被她這麼一說,就往鏡子靠了靠,認真地看了看自己,擠了擠眉眼。母親生前的樣子,她已經想不起來。但是父親給母親畫了許多畫像,現在母親在她心中,就是畫裡的樣子,她覺得那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再看看自己,唉,還不如喬子璟好看呢,再說,喬子璟好看又有什麼用,太招人討厭了。所以,她並不在乎自己的樣子。
「姑娘起來了嗎?」這是陸風之在門外問道。
柳媽沒想到老爺這麼早就來找陸巧然了,有點慌神,所幸已經把陸巧然收拾乾淨了。
「起來了,起來了,老爺,您這麼早就來了。」柳媽慌忙應道。
陸巧然也有點受寵若驚,連忙跑出去迎接她的父親。
「父親!」陸巧然喊了一聲,她笑盈盈地跑向陸風之:「今天天氣變涼了,我穿上了去年的褂子。柳媽說我不能穿著繡著桃花的衣裳出門,可我就是喜歡桃花,您也覺得我不能穿桃花嗎?」
陸風之看到女兒快樂得像一隻小鳥,心裡早就醉了。如果可以,他願意讓她永遠這個快樂幸福地活著,可是……陸風之心裡一陣絞痛,他對女兒含著無限的歉意。他祈禱著,他能夠跑贏時間,在大禍到來之前,把母親和女兒安置好,讓自己獨自去承受所有的風風雨雨。雖然在女兒剛出生的時候,他就給女兒留了一條後路,那就是和喬家定親。可是不久前,他猛然發現,這條路並不可靠。
現在,他正在等一個朋友,一個從日本來的朋友,他會把母親和女兒帶到日本去。這位朋友最遲一兩天就到了,也就是說,自己和母親、女兒相聚的日子只剩下最後幾天了。他要把這個令人心碎的消息留到分別的那一刻,他不願意母親和女兒多承受一分鐘的痛苦。
「你喜歡什麼就穿什麼,不必去管別人怎麼說。」陸風之溫柔地說,他挪了挪輪椅,正對著女兒,這樣能更清楚地看著她。
陸巧然笑得更開心了。
「先生家裡有事,我讓先生回家去了,你這幾天都不用上學了。」陸風之又說道。
陸巧然高興得跳起來:「真的嗎?太好了。奶奶知道了嗎,我這就告訴她去。」她歡歡喜喜地去幫她父親推輪椅。
「那你這幾天想做什麼啊?」陸風之問道。
「我要看戲、我要逛廟會、我還要坐遊船。」陸巧然一邊推著父親往前走,一邊大聲地說。突然她放低了聲音:「可是……」
「可是什麼?」陸風之問。
「可是我最想的,還是父親能陪我。」陸巧然說,她似乎知道這個願望是不大可能實現了,她知道父親有忙不完的公務,所以她很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願望,即使父親不答應,她也能體諒。
而此刻的陸風之,哪怕他女兒要顆月亮,他也會答應的。「那我今天就陪你,不過不是陪你去看戲、逛廟會、坐遊船,是你要陪我去看你母親,可以嗎?」
陸巧然張大了嘴,她不明白自己今天是托哪個菩薩賜的福,怎麼會有那麼多好事等著她。「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她樂壞了,只要父親能陪她,她做什麼都可以。雖然她前些日子才和奶奶一起去看過母親,但她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知道父親是想念母親了。
早飯後,僕人抬著陸風之上山到葉冬歌的墳前,之後就在遠處等著。陸巧然行了祭拜禮之後,準備走開去採花捉鳥兒去,她知道父親想要單獨和母親說話的。
「巧兒,」陸風之把女兒叫住了。「先別玩,我和你說說話吧。」
「嗯。」陸巧然點點頭,乖乖地站住了。
「以前,你問起你你外公外婆的事,我沒有告訴你。現在我告訴你,你的外公是一個朝廷命官,一生清廉正直,是個好官。可是卻遭到奸人誣陷,含冤而亡。你外婆傷心過度,不久也跟著去了。」
陸巧然聽了皺了皺眉頭,「這麼說,母親從小就沒了爹娘,太可憐了。」她忍不住去摸了摸墓碑上母親的名字。
陸風之聽到這話,心裡悲痛萬分。「巧兒,你母親是很可憐,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罪惡,太多的不公平。世道荒誕,奸人橫行,總要有人去改變,不然,會有更多人遭受你母親這樣的痛楚。」
陸巧然似懂非懂,她覺得父親今天說的話太過沉重,可是她認真地點點頭,努力地讓自己去明白。
「你現在還小,不必去明白。我只想讓你知道,你母親是個堅強的女子。她從小就沒了爹娘,可是一樣地長大,一樣地和相愛的人結婚,還生下了你。就像這山上的小花小草,它們都會自己長大,都會經歷自己的人生。你明白嗎?」
陸巧然當然明白父親這段話的字面意思,可是她不明白的是,父親為什麼會和她說這段話。她隱隱地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她想問,可是她比誰都明白,父親不希望她問。父親希望她對剛才的話點頭,於是她就努力地點了點頭。
陸風之見她這樣,差點要流下淚來,他覺得自己的女兒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兒,而自己,是全世界最狠心的父親。他怕再說下去,陸巧然就知道了,於是說:「好了,你去玩吧,我和你母親待一會兒。」
陸巧然帶著滿腹不解地走開了,不過到底是個小孩子,沒發生的事情永遠不會多想,她覺得可能剛才就是她自己的錯覺。不一會,就快樂地逗起了小鳥。
鳥兒淒淒,涼風陣陣。陸風之看了看不遠處快樂無比的女兒,撫摸著妻子的墓碑,無限淒涼地說道:「冬歌,你不會怪我吧……」
陸風之到底沒來得及等到接陸巧然的人。第二天,一早就有人來請他出門。之後就沒有回來過。
陸風之走的時候,陸巧然站在閣樓上。她看到有人來找她父親,昨天那種不詳的預感又降臨了。
陸風之和前來請他的人平靜地說了幾句話,就跟著他走了。走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閣樓上靜靜地站著的陸巧然,笑了一下。陸巧然也對父親笑了一下。除了回應父親的笑,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靜靜地看著,默默地祈禱,希望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父親走後,陸巧然就不安地去找她奶奶,讓她奶奶抱抱她。陸老太太說:「這孩子今天怎麼了,平常也沒這麼粘人啊。」然後她把自己的孫女抱在懷裡。
到了晚上,陸巧然焦急地等著父親回來,只要看到父親,她就覺得真的沒事了。
可是她沒有等來父親,卻等來了喬占山。喬占山和奶奶單獨說了些話,就走了。從喬占山進來到離開,他一直表情嚴肅。可是陸巧然知道,喬伯伯似乎任何時候都表情嚴肅,所以她從喬占山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麼事。
陸巧然憂心忡忡地去找她奶奶,見到她奶奶的那一瞬,她分明看出奶奶臉上的悲傷,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傷。這是我的錯覺,陸巧然依然這樣安慰自己。奶奶一看到她,立刻把悲傷收住,然後裝作沒事一樣,對她說:「你怎麼還不去睡啊,已經晚了,快去睡吧。」
「我想等父親來了再睡。」陸巧然小心翼翼地說,她希望奶奶能給她一個確切的答案,讓她知道父親會回來。
「好孩子,先去睡吧。」老太太說。
陸巧然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她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她一哭就會加重奶奶的悲傷,她強忍住淚,默默地回房了。
陸巧然默默地求菩薩保佑求了一晚上,後來迷迷糊糊地也睡著了。突然,有人在推她,又聽到有人叫她:「小姐,小姐,快醒醒。」是柳媽。
一定出什麼事了,不然柳媽不會這麼叫她起床。是父親,陸巧然第一個想到是這個。
「出什麼事了?」她問柳媽。
「老太太摔了一跤,你趕緊過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