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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9章 心魔成魘(二) 文 / 北冥鳳兮

    余清聖低頭看著手中捧著的透明金丹,裡面裹著的小嬰孩眼睛緊閉,捏成拳頭的小手只有他的指頭大小,脆弱得彷彿輕輕一碰便要死去。

    ……全然無法同那令他又愛又恨、又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愧疚和忌憚的明麗少女,聯繫到一處。

    記憶裡的時光倒流,自己彷彿分成了兩個,一個是現在的自己,而另一個則是當年淒惶恐懼,又帶著憤恨不甘的小少年。

    幻境就是幻境,心中並未經歷過的情形,無法憑空臆造,而存在過的,卻都被一毫不差地翻攪起來,包括從不肯去回憶的那些陰暗心思。

    ……

    依舊是黑水荒原,依舊是毫無預兆地暴起的獸潮,依舊是大哭著追趕獸群的小小少年……只不過,這一次沒了從天而降的白衣修士。

    瘋狂的獸群漸漸遠去,而渾身浴血的小少年怔怔地看著滿地狼藉,在那堆積的幾乎要踏成血泥的斷肢殘骸下,是一片襁褓的碎布。

    「噗通!」一聲,小少年重重地跪了下去,額頭磕在堅硬的岩石上,頓時血肉模糊。

    壓抑的嗚咽,斷斷續續,彷彿從心底最深處傳來。

    「娘親……妹妹……我沒有……沒有想……要妹妹死……」

    「我只是……不想……為了她……我也想好好活著……」

    ……

    那時候,荀少卿路過得太晚,並不知道救下的小少年,那個在他眼中倔強盡責的孩子,其實就在一刻前,剛剛親手扔掉了襁褓裡的嬰兒。

    哪怕下一刻便已後悔,也無改曾經做下有愧於心的事。

    虞明月那句「用你的命保護她」,成了小少年心中最深重的陰影,而托在手裡的那不懂事的嬰兒,也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都是一樣的兒女,待彼何厚?待此何薄!

    這幾乎是注定了年幼的余清聖,對尚是嬰兒的同母妹妹,懷著一種天然的敵意。一半是親情和責任,一半是忿痛與殺機,在這幽微難明的心思驅使下,最終這少年選擇了棄妹妹而去……

    她的前途性命固然重要,但他的,又憑什麼不重要?

    我不想為你死,也不願殺你,最好,再也不見!

    ……

    周圍的景致像碎片一樣裂開來,余清聖臉色蒼白,適才在幻境之中,他不斷地重複著過去,以及不同選擇下的未來——那些未來裡,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虞璿,雖然最後還是掙脫,但心神也著實受創非小。

    他定了定神,發現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唯有週身三尺有光芒照亮,他試著以神識延伸查探,卻發現神識最多能延伸三丈,便沒了感應。

    忽然,前方亮起了一點微光,一個綽約人影緩步而來,越來越清晰。

    余清聖先是警惕,待看清楚了來人時,頓時一喜,叫道:「馥兒!你——」半句話被他嚥了回去,「……你是誰?」

    自黑暗中走出的少女,左手掌燈,右手提劍,金冠流蘇垂肩,紫裙長裾拖地。容貌體態分明就是虞璿,但鳳目含威,殺意盈貫,又決非是余清聖印象裡熟悉的妹妹。

    少女冷冷地看著他,「余清聖,任你花言巧語,今日,必取爾命!」

    隨著這一聲徹骨冰寒的叱喝,少女右手的金色長劍,已經毫不猶豫地向前揮了出去。

    ……

    ……

    韓半清重重地跌下,大口地喘著氣,自從她修真以來,還從未如此狼狽過。只是,她還未定下神來,前方已經響起一陣輕輕的鼓掌。

    韓半清抬頭一看,頓時目光一寒,她同樣陷入幻境之中,幾乎沉迷,費了千辛萬苦才掙脫出來,一出現便瞧見自己最不願見到之人。

    半丈石台上,虞璿側坐,手裡把玩著一方玉匣子,若不以為意笑道:「沒想到竟然是你第一個出來。」神情姿態瀟灑自然,純沒把韓半清放在心上。

    韓半清死死盯著她,「東西,已經被你得了?」

    虞璿將玉匣子一揚,笑道:「你說的是它麼?想要?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韓半清忽然笑了起來,但卻目光冰寒,不帶一絲笑意,「不錯,我此來就是為了把該屬於我的東西,搶過來!」

    她自從在洞真派輸給了虞璿,恨意更深了一層,而和記憶裡越來越大的差異,也使她無法再從容等候,急急忙忙便將自己記得的幾處機緣找了出來,為此還起了好幾場衝突,結下了幾門仇家。

    但即使如此,大日火鴉壺和乾坤霧露網這兩件法寶在手的韓半清,卻是從未有過的信心十足。火鴉壺能放出無窮大日真火,乾坤霧露網是一切真火的剋星。有了這兩件虛靈法寶,就是被兩三個元嬰修士圍攻,韓半清也自信不懼。

    她從後世的記憶得知,這一處須彌小界的傳承關乎氣運,不知多少人爭奪,而最終卻被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虞馥賢所得。短短百年之內,一躍成為修真界有數的高手之一,更得了好幾樣厲害法寶,氣運之鐘,一至於此!

    而這一次,但願她能奪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而非永遠隨波逐流,為人作嫁!

    虞璿笑了一笑,渾不在意韓半清毫不掩飾的敵意,又過得片刻,余清聖也走了出來,他滿身都是鮮血,左臂齊肘而斷,傷口猶自滴血。他面無表情,先是看了虞璿一眼,又掃了韓半

    清一眼,道:「那兩個來不了。」

    虞璿看了他一眼,微微納罕,心道:「他從幻境裡出去之後,怎地弄成了這般模樣?按說只要脫出心魔幻境,便不會受傷,何至於此?」左手卻將玉匣一拍,道:「東西就在這裡,你們誰先拿?」

    韓半清極為狐疑地看著她,「你同我們一般來此,不過是早來片刻,這傳承你做得了主?」虞璿的言談舉動,在她看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彷彿自己只要一有舉動,便會跌入對方設置的陷阱中。

    虞璿嗤笑一聲,「你也知道我早來片刻,道我沒試過麼?這有緣者得,還真不是虛話。這匣子是沒人帶得走,至於打開之後,裡面是有寶貝無寶貝,那也不一定。」

    她極為大方地將玉匣子揭開給二人看,裡面是一黑一白兩片玉簡,不斷圍繞旋轉,轉得快了,殘影也如陰陽魚一般。

    韓半清猶豫地走了過來,伸手一攝,那一對玉簡便落在了她手裡,韓半清沒想到如此輕易,有些不敢相信,但神識一探,卻分明就是一部極為深奧的道術秘冊。

    余清聖眉頭一皺,若說「古珣」還有地方用得著韓半清,那麼在這種場合,他可絲毫不會吝惜韓半清的性命。見韓半清面露喜色,顯然是得了好處,余清聖嘴角微抿,已經決心在出去之後,如何設法攔截留下此女!

    虞璿將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裡,見韓半清又警惕、又隱藏不住欣喜的神情,擺手一笑,道:「想不到機緣應在韓姑娘身上,恭喜,你好自為之罷!」韓半清待要說話,卻自光芒一轉,已經消失不見。

    此地只剩兄妹二人,余清聖盯著眼前姿態隨意的少女,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而虞璿亦是收斂了散淡隨意的神情,和余清聖如臨大敵的神色不同,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望著他的神色溫柔又惆悵,「哥哥,你還是要選擇同我做對麼?」

    余清聖緊緊抿著唇,絲毫不為所動,「你到底是誰?」

    虞璿微微一笑,「我是誰?虞璿?虞馥賢?你以為我是誰,我便是誰。」她輕輕地說道:「你棄我傷我害我無數次,還要問我是誰麼?」

    「若非幻境,我還真不知道,你這樣恨我入骨。」

    余清聖的瞳孔驟然收縮,大汗淋漓,彷彿整個人被**裸地晾在了冰天雪地裡,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撕開,驚懼羞愧到了極點,「你……」

    虞璿看著他窘迫無地的情狀,卻沒有絲毫安慰勸解的意思,她心中極為平靜,對余清聖在幻境裡的選擇,無愛無恨,只是微微詫異,「……以他的性情,怎可能會為虞馥賢而死?幻境見人心,方纔我所見的,此人本性分明自私自利,唯我獨尊,翻臉無情,六親不認……莫不是那虞馥賢死了太久,記憶早就混亂了?」

    其實,在余清聖等人苦苦掙扎於幻境時,虞璿已經極輕鬆地通過了關卡,她離開浮島時,那另一個世界殘留的虞馥賢的記憶,被她吞噬融合,不過那段記憶殘存已經不多,和虞璿的現狀一對照,更是全無參考可取之處。不過虞璿本也沒指望從中得到什麼作弊消息,對此倒也不為己甚。

    而另一個意外之喜,則是她進入這陰煞魔氣融合的「天宮」之後,竟然暢通無阻!直到她一直走到放置玉匣子之處,才見一團銀色霧氣盤旋,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口稱「師父!」

    想到虞馥賢所說,幻境乃是她生前一個弟子殘留神通,虞璿倒也不意外這蜃氣妖的殘魂對自己「納頭就拜」。

    在乾脆地答應了對方轉世再收入門下的要求後,虞璿輕鬆拿到了這一方天地消散之前的主導權,而另外幾人在幻境中的經歷,也被她一覽無遺。

    余清聖神色複雜地望著虞璿,她輕鬆無比地說出那句令他膽戰心驚的話,卻彷彿沒事人一般笑語嫣然,令他也不敢確定,此時眼前的,到底……還是不是她!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反而平靜下來,「馥兒,此非我所願。」再多解釋,也是無用,做過了便是做過了。

    大概那時候在獸群裡拋下她的那一刻,便再無挽回的餘地,哪怕生者依然生,死者尚未死。余清聖在幻境中那無數次經歷,俱是兄妹成仇,從無例外!

    這是他心裡唯一相信可能出現的結局,餘者,皆不敢不能不曾祈望。

    虞璿側頭一笑,忽然從石台上跳了下來,走到了余清聖面前,「哦?那哥哥的願望是什麼呢?」她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手,「來!」

    余清聖不由自主地被她拉了過去,石台上玉匣仍舊是打開的,裡面空無一物。余清聖不解問道:「東西不是被韓半清拿去了麼?」

    虞璿搖了搖頭,解釋道:「她拿走的是副冊,雖然也有用途,但比起剩下的兩部經書,不過是小道。」

    虞璿側頭望著哥哥,噗嗤笑出聲來,「真是笑死人了,我倒不知道我拿過她什麼東西,怎麼總是念念不忘一個搶字……我倒要看看她打算怎麼不為人作嫁!」

    她笑顏如花,但看在余清聖眼中,心卻是一絲絲地往下沉。

    此刻的虞璿笑語嫣然,婉約嬌俏,但卻讓他不可抑止地想起了,第一次在星宿洞天見到的少女——

    迦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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