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疑惑著走進來時,便看到妍華穿著單薄的衣衫頹坐在地上:「格格!地上這麼涼,你這是做什麼?」
「他說,他以為最懂他的人是我……」妍華目光呆滯,茫茫然地不知在看什麼。
靈犀看到她這個模樣,心裡一驚,只怕她是失了魂兒,忙喊來芍葯一起將她扶上床安置好,然後便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妍華的額上冒著涼涼的虛汗,身子也在瑟瑟發抖。
靈犀趕緊又著急地捧來一床被子給她蓋上,然後回頭吩咐了芍葯一聲:「你快去灌個湯婆子,格格定是方才坐地上凍著了,身子一直發涼呢。碧荷去祥和殿或者靜蓮居看看,讓柳大夫趕緊來一趟。病不是都好了嗎?怎得又突然個樣子了。」
妍華卻跟失了魂一般,六神無主地盯著帷帳頂端,全然不知在看什麼。
胤禛何曾像方纔那樣對她說過話啊,以前他雖然凶過她罰過他,可那時的她很清楚地知道,無論他做什麼,心裡都是有著她的。
可是剛剛,雖然他也如平常那般清清冷冷,可語裡的失望卻清晰地傳達進了她心裡。他失望了,可是她卻不明白自己哪裡做得讓他失望了。
是她責備他不該說福晉不識大體嗎?還是因為她與他慪氣了這麼久?
她一點兒也不想幫福晉,她不過是就事論事,換作她是福晉,看到胤禛如此維護一個側福晉,她心裡也是要不好受的。
靈犀關了窗,屋子裡熱得發悶,她卻覺得身子出奇得冷。也許,只是心冷。
年靜怡入府前,他都跟她說過些什麼?
她腦子混混沌沌的,竟然有些記不起來了。
她想,他約莫是指在酒肆裡的那一次吧,那一次他說了許多話,還主動跟她說起娉娘的事情,當時她雖然有些納悶,卻並沒有懷疑他的動機,只當他是願意向自己吐露心聲了。
別的話都模模糊糊地不太拎得清了,有一句話她記得很清楚,他當時很認真地跟她說:你不是她的影子,你是我獨一無二的嬋嬋。
得了這句話,她可以從委屈中將自己撈出來許多次。
可如今他失望了,她要怎麼辦?
心裡揪著揪著她便覺得胸口發悶,明明傷心難過的該是她啊,可是為何每次到頭來都是她先妥協?靈犀說因為她是一個格格,所以不該要求太多,爺能寵著她便已經是萬幸。
她明白這個理兒,卻無法妥協自己的感情。
凡事累積久了,也有爆發的時候,就如她對他的理解與體諒,不是每次他給個甜頭,之前的委屈與難受就都能平白消散的。因為那些情緒都藏在她心裡,不過是被她給壓制下去了而已啊。
胸口翻滾著太多的情緒,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委屈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淚水悄悄地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滑落,將她心底的怨念全都帶了出來……
春寒料峭,如同妍華心底的希冀,結了冰凍了霜。
自從那一日之後,胤禛已經接連半個月未踏足萬福閣了,只召耿氏去雍華殿侍過兩次寢,別的院子他也未去留宿過。
整個雍親王府被一股壓抑的氣氛籠罩著,幾個主子都不高興,是以下人們也都不敢大聲喧笑。
那一日約莫是入春後的最後一場雪,雪後初霽,湖面上閃著澤澤銀光,頗為好看。
弘時調皮,在東來湖邊與巧翠他們玩捉迷藏的間隙,看到湖面上結了冰,便大著膽子踩上去玩兒。
巧翠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連走帶滑地跑到離岸十幾丈遠的地方了。巧翠嚇得小心肝都撲騰到嗓子眼兒了,連連喚他上岸,弘時卻故意做著鬼臉蹦躂起來。
巧翠情急之下就試著踩上冰面去把他抱回來,可是剛走出兩三丈,冰面就有些承載不住她的份量開始「吱吱」作響了。她嚇得不敢再動彈,忙驚呼著讓弘時快點兒回來。
能將聽話的弘昀照顧到十一歲,她已經是燒香拜佛許多次了。這幾年照顧頑皮的弘時,她感覺自己已經折壽了好幾歲,被李氏責罵已屬常事,若是再讓弘時落了水,她約莫是要挨不少板子的,可能比這更嚴重。想到這裡,她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弘時本來還高興地在那裡蹦蹦跳跳,待巧翠定在那裡不動後,他的臉色也突然變了變,然後便突然癟著嘴趕緊向巧翠跑過來,小臉上滿是驚恐:「裂了裂了,巧翠這個湖裂了!」
另外一個嬤嬤與弘時,以及附近的侍衛丫鬟們也都齊齊聚在了湖邊。有侍衛想衝過去接弘時,可是剛走了兩步便聽到冰面裂開的聲音,他們無奈之下只好趕緊將人都攔在了岸邊:「不得踩上去!會裂!」
話音剛落,弘時的小身子突然往下一沉,嘴裡發出一聲驚呼:「哥哥救命啊!」
弘昀聽到呼救聲掙脫侍衛的阻攔,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他比成年男子瘦小,所以跑出一大截後冰面才開始承受不住。
弘時的小手扒拉著冰面,兩隻小腿在冰面以下的寒水中不住地撲騰著。
侍衛們早已拿來長繩,其中一個身材矮小之人將長繩綁在腰上後,便輕手輕腳地往前挪去,待走到冰面承受不住的地方,他趕緊小心翼翼地將整個身子趴在了冰面上:「二阿哥快回去吧,奴才會將小阿哥救上來的。」
弘昀看到他匍匐前行的模樣後,也趕緊趴下了身子,回頭說了一聲:「弘時怕是支撐不了多久,我比你離得近,將繩子扔給我,我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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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侍衛正欲出聲,弘昀便已經往前爬去了。侍衛猶豫了一下,趕緊將腰上的繩子解開往前扔去:「阿哥接好了!」
弘昀也來不及將繩子綁在腰上,只是將繩子在手上纏繞了幾圈便趕緊又往弘時的方向爬去:「你再撐一會兒,哥哥來了~」
弘時的整張小臉都凍得發紫,眼淚鼻涕早就亂成了一團:「哥哥,嗚嗚……」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我來了~」弘昀的臉也已經泛紅,額角因為緊張而滲出一滴滴的冷汗來。待握住弘時的小手時,身下「嘩啦」一聲,冰面徹底斷裂開來。
弘時本能地攀附到哥哥身上,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不肯鬆開。
弘昀本是會水的,可是被弘時這樣一抱,他壓根無處施展。
好在岸上的侍衛已經開始拉扯繩子,身子迅速地在水面上游弋,弘昀為了不讓弘時溺水,拚命將他抱出水面。待身子被拉到厚冰層處時,弘昀的身子沒能及時停住,猛地撞了上去。
背上已經凍得發僵,所以這麼一撞,他當時並沒有察覺到疼痛,待倆人都被撈上岸後,背上的疼痛才漸漸擴散至全身。
此時,李氏聽了丫鬟的稟報已經匆匆趕了過來,髮髻上的朱釵都因為走得急而歪掉了,她卻來不及扶一下。
弘時嗆了兩口水,一看到李氏便「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弘昀因為一直護著弘時,背上又被冰層撞了一下,此刻已經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
李氏嚇得站都站不穩了,梳月立馬叫人將弘時送回去換乾淨衣服,又差了人去請大夫,然後趕緊扶著李氏與抱著弘昀的侍衛一起往綠萼院奔去……
「格格,兩個小阿哥掉湖裡去了。」靈犀跺了跺腳上的雪,掀開簾子去火爐便烤了烤火。
妍華自從與胤禛鬧了矛盾後,笑得少了,話也越發少了,整日裡都懶懶地倚在榻上看詩集,還時不時地盯著裡面一朵乾癟的野花發愣。
她聽到這話後,眉頭動了動,似是反應了一會兒才咀嚼出靈犀話裡的意思:「弘昀掉湖裡去了?」
靈犀點了點頭:「嗯,已經醒過來了,只是一直在說胡話。」
妍華坐起了身子:「我過會兒子去看看弘昀吧,我以前還教過他背詩呢,一晃都過去好幾年了。哎,是不是弘時又淘氣啊,這才連累了弘昀跟他一起落了水。」
靈犀跟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可不是嘛,小阿哥好端端地跑冰面上玩兒,結果冰裂開了他便掉了下去。二阿哥年紀不大,膽子倒是挺大,他自己牽了根繩子就跑去救小阿哥了……」
妍華聽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腦子裡想像著當時的危險情景,突然低歎了一聲:「我也想要個孩子~」
這一句話聲音不大,可妍華的神情卻落寞至極。她的眸子半晌未動彈,愣愣地發了會兒呆後,直到眼睛發酸,她才想起來輕輕地去眨一下。
靈犀正說得起勁,無意間瞥了她一眼後,嘴巴立馬訕訕地張在了那裡,過了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心疼地將她手裡那本詩集給收了起來:「那格格就跟爺和好吧,良辰說爺這幾日食不下嚥,瘦了不少呢。」
妍華抬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開了口:「這幾日的小札,他看了嗎?」
那一日之後,妍華接連好幾天沒有寫小札,也未再去書房研墨,胤禛不聞不問沒有差人傳半句話,連一個責備的字都沒有。她心裡有些發酸,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不知道任性的是她還是他。可是呵,她才捨不得斷掉這份情,心情平復了之後,她便又開始寫小札了。
只是她起初交上去的小札胤禛似乎並沒有看,因為她在小札裡寫了許多心裡話,他不應該沒有半絲回應的。這也是為何她會突然問靈犀,這幾日的小札胤禛是否看了的原因。
靈犀眨了眨眸子,立馬答道:「看了看了!良辰說爺昨兒還盯著小札發愣呢,一愣就是好半會兒,茶涼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