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華忍了許久的淚水,這一刻,卻突然若決堤的河水一般,氾濫而下。
昨日那麼委屈,她也只是咬緊了牙未訴半句苦;方纔那麼疼,她也只是冒著汗悶哼而已。可是此刻看到他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又聽到他這樣雲淡風輕地與自己說笑,連日來的委屈與害怕便突然化作淚水湧了出來。
她曾暗自發誓再也不在他面前哭,可是此刻,她卻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她想,這是最後一次在他面前哭,她以後一定不會再讓自己在他面前如此狼狽。
她想問,她還能生孩子嗎?為何她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可是因為哭得太傷心,她一個字也哽咽不出來。
胤禛的眸子痛了痛,揮手示意要為他擦拭手臂的丫鬟退下,然後便摟緊了妍華歎了一聲:「讓你受委屈了,這次的事情是九弟的過錯,日後我定會跟他討回來。」
妍華的身子顫了顫,她的腦子似一團漿糊,不明白她的委屈與九阿哥有何關係。
她只覺得痛,哪哪兒都痛,憋了幾日的委屈此刻化作了肆無忌憚的淚水和鼻涕。她報復似的在他胸前蹭啊蹭的,故意將鼻涕眼淚都蹭在了上面。
她不是孩子了,可想起剛進府那會兒的不知天高地厚,她反而艷羨起來。這幾日她總是患得患失,生怕木槿臨走前的那句話一語成讖——她已經將胤禛給她的寵愛都用完了。
想到這裡,她的淚水便更加凶了。
胤禛無奈,只默不作聲地抱著她,任由她哭個痛快。
可眼見她哭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還不見收淚,他終於出聲了:「你再這樣哭下去,可就要變醜了,丑了我便不要你了。」
想她剛進府那會兒,他若是拿這樣的話逗弄她,她定會偷偷地探究一番他的表情,再認真揣度一下他話裡幾個意思。思及此,他便微微彎起嘴角想笑。
果然,妍華的哭聲一滯,可不待他嘴角的笑意擴散開來,她的哭聲反而更大了。她覺得既然決定了任性一回,她不哭個痛快就不夠本。
胤禛那抹笑意便突兀地僵滯在唇角,眼裡露出深深的無奈與疼惜,忍不住柔下聲音哄了哄:「好了好了,不哭了,還沒哭夠麼?」
又嚎啕大哭了一會兒後,她才終於哽咽道:「反正你又快娶新的側福晉了,到時候只怕連萬福閣都懶得去,我醜給我自己看,又礙不著你的眼。」說罷,她又痛快地在他胸口蹭了下鼻涕。
胤禛的身子突然一頓,半晌沒動彈。
妍華吸著鼻子疑惑地抬起了頭,卻見胤禛臉上閃過一抹嫌棄。妍華掙扎著離開他的懷抱坐起身子,忍不住又想咬嘴巴,可一碰到下唇的傷口不禁輕抽了一聲。
她有些悲哀地看向胤禛,臉上滿是受傷。她不過是說了句醋意十足的話,他便又生氣了是嗎?這幾日一直在受委屈的分明是她,可是他卻當那些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隻字未提。她眼下有了思考的能力,想到這些便覺得揪心疼,心裡悶得難受。
腿上的鈍痛一陣陣地席捲全身,頭上的熱度也始終未見消散,她哭了這麼一會兒,鼻子也塞住了。眼下她只覺著渾身都難受地有如煎熬,恨不得跟柳承志要一副蒙汗藥將自己蒙暈過去,沒了知覺便一了百了。
胤禛看到她突然發怒,也不再伸手去撈她,只垂眸看了一下衣襟。他穿著暗黃色的朝服,胸前那團五爪盤龍的圖案已經被妍華的眼淚和鼻涕浸濕,濕的還不是一小片。而他垂眸睨的那一眼,正是看向那盤龍圖案的。
他歎了一聲,抬頭揉了揉額角:「哭夠了便別哭了,還未進新人你便醋成了這個樣子,若是當真再去三五個格格,你豈不是要尋死覓活了?」不待妍華出聲,他便回頭叫了一聲,「來人!」
這幾日,許是因為傷了病了,妍華變得異常敏感。眼下聽到他突然出聲叫人,忍不住摟著被子往裡面挪了挪。
魏長安走了進來,眼觀鼻鼻觀心,十分自覺地不抬眸半分:「爺~」
「叫人回府給我拿身衣服過來。」他說著又蹙眉看了一眼被蹂躪得不成樣的朝服,眼睛抖了兩下。
「喳~」魏長安應聲退下。
胤禛回過頭來時,妍華已經無辜地躲在了床腳,身子縮成一團,神奇淒迷,眼中茫茫然的一絲精神也無。她方才動彈了下,又扯動了腿上的傷口。膿水被擠出,腿上的痛不似先前那般要命了,可她就是怕痛,感覺整個身子都要麻木了。
「嬋嬋?你坐那麼遠做什麼?」胤禛捕捉到她眼裡泛起的層層疼痛難忍,自個兒將朝服和靴子脫了,然後便輕輕抱住她發顫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一起躺了下去,「要是痛,便睡會兒吧,我陪著你,嗯?」
「那你一直陪著我不要離開,好嗎?」想了想,她又退讓了半分,「一直陪到我睡著,好嗎?」
「好。」他淡淡地應下,聲音舒服到叫她如沐春風。
昨夜本就沒睡好,再加上哭累了,她乖乖地窩在他懷裡很快便睡著了。只是他的裡衣也濕了,她本想躲開,卻又貪戀那個溫暖的懷抱,糾結了一會兒後還是選擇了貼近被她哭濕的那方胸膛。
這一覺睡得很香,直到月上樹梢,她才幽幽轉醒,醒來還懶懶地瞇瞪了一會兒才將混沌的腦子也喚醒。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身邊,無人。
她憶起入睡前的點點滴滴,想到他今日溫柔到有些異常,不禁懷疑他來過這件事情是否只是一個夢,一個些微旖旎些微溫情的美夢。
「格格
醒了?餓了吧?奴婢伺候格格起來用膳吧。」靈犀看到她眨巴著眼睛躺在那裡,便掀開了帷帳。
「他上午是不是來過這裡?還是我做了個夢?」
「自然不是夢了,格格睡糊塗了吧。爺讓魏長安從王府裡搬來了些東西,眼下正在長廊那頭的屋子裡忙事情呢。格格,依奴婢看,爺要陪著格格在這裡住下了呢。」靈犀打心眼裡高興,臉上的笑容溢的到處都是。
「噢~」妍華懶懶地應了一聲,察覺到腿上沒那麼痛了,便小心地動彈了下。
「格格睡得沉,爺下午親自給格格上藥格格都不知道呢。」胤禛又跟以前一樣寵著妍華了,靈犀看在眼裡,喜上眉梢。
「是嗎?」妍華的眸子動了動,有些擔憂地問道,「靈犀,你覺不覺著他今兒有些古怪?」
「怎麼古怪了?爺以前不也是待格格這樣好嗎?」
妍華不確定地說道:「他今兒什麼都應著我,還一直耐心地哄我,被我哭了一身的鼻涕眼淚也不出聲責備我……」
「格格一睡著,爺就趕緊沐浴更衣了呢。」靈犀撇了撇嘴,「爺待格格好,格格還這般不放心做什麼?非要爺故意捉弄捉弄,格格才覺著正常不成?」
妍華聽到這話,尷尬地睨了她一眼,嘴角抽了兩下後,忙坐起了身子:「我餓了,快給我穿衣。」
靈犀很用心地做了她喜歡吃的小菜,還怕她胃口不好所以特意熬了粥。
妍華的心情已經由陰轉晴,加上幾乎一天沒進食了,所以吃得特別歡。一覺醒來,鼻子不塞了,心也不疼了,頭上的熱度退了不少,腿上的疼痛也有所減輕。她現在覺著哪哪兒都舒服得很,除去心頭的幾抹疑惑揮之不去外,她看什麼都順眼美好起來。
「吃什麼呢?這麼香?」這時,胤禛走了進來。
妍華腫著眼睛,衝著他甜蜜蜜地笑了一下:「你來了啊。」
說著竟是羞澀地垂了垂眸子,一如她初初嫁進府時,被胤禛發覺她偷吃桂花糕時一般美好。胤禛心裡一動,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斂去眼裡的疲憊,輕笑了一聲:「我陪你一起吃。」
妍華嗔怒地睇了他一眼:「分明是你自個兒嘴饞想吃,卻說要陪我一塊兒吃。」
她說著就將自己手裡的半塊杏花糕遞到了他嘴邊,胤禛輕笑了一聲,順從地張了嘴。妍華心裡一喜,忙將那半塊杏花糕全都塞進了他嘴裡。
他慢慢吞吞地將嘴裡的杏花糕吃完時,妍華已經又吃掉了兩塊杏花糕。
看到他似水柔情般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流連時,她只覺得面上發熱。她忙抬手摸了摸臉,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聲:「病還沒好,又發熱了呢。」
「皇阿瑪定是知道我嘴饞,所以才指了個貪食格格與我。」胤禛見她故意給自己找台階下,抬手摸了摸她發熱的面頰,笑得不懷好意。
妍華耳根子也發燙起來,她別開眸子,看到自己碗裡還剩了半碗粥,也不再說話,忙低下頭專心吃粥。
胤禛看到她的窘迫模樣,眉目間的疲態頓掃。他呵呵笑著將凳子往她身邊挪了挪,伸手攬住了她的纖腰。
妍華的身子僵了僵,看到眼前的那盆雞湯,腦子一抽,突然又想起了木槿的話:格格若是一時將爺的寵愛都用完了,以後可怎麼辦?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妍華側頭看向胤禛,遲疑地說道,「你以前說過,我若是有問題,你允我當面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