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順天府尹不小心哆嗦了下手,將手裡的折子掉到了地上,才發出那麼一個輕微的響動。
「哼!出息!」康熙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裡波濤暗湧,嘴角的鬍鬚隨著他的呼吸和嘴唇的抖動而劇烈地晃著。
「太子,你說~」他又掃視了兩遍,最後將眼神定定地放在同樣低頭伏地的太子身上。
陳廷敬上了一份折子,折子上說,趁著皇帝南巡的時候,他暗訪了幾處地方,聽到民間流傳了一則叫他異常驚訝的話,那便是:康熙康熙,吃糠喝稀!
皇帝一早上朝便先看到了那份折子,龍顏大怒,問了半晌為何會有那樣的話流傳在民間,卻沒有人回答。
「兒臣……」太子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忙又低下頭去,口齒道,「兒臣覺得……定是刁民作祟!皇阿瑪成武德,怎麼會……會是那樣的呢……」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迅疾地從梁九功托著的托盤中又拿了一本奏折,直直地向太子砸去。
只是奏折還未砸上太子,便劃出一長弧落到了地上,落地之處的大臣們都唬了一跳,微不可尋地往後挪了挪。
「他們是刁民,那朕是什麼?只會養出刁民的昏君?陳廷敬受了朕的命令私訪而得,斷不會有假!」皇帝臉上的青筋暴起,明顯對太子的回答不滿意,「四阿哥!你說!」
九阿哥氣定神閒地偷偷睨了一眼胤禛,八阿哥瞪了他一眼,他便收起神色復又乖乖地垂下了頭。
胤禛深吸了一口氣,慢吞吞地開口說道:「皇阿瑪,陳廷敬暗訪而得的內容,雖是真實,卻也不盡真實。早年確實鬧過不少饑荒、洪澇等災害,無論皇阿瑪多麼重視,可民不聊生之際總免不了有百姓流離失所。兒臣認為,那些話極有可能是在那種情況下傳出來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坐回了龍椅,眉頭擰得深,額前已是擠出了一條「川」線:「說下去!」
胤禛得言,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道:「兒臣之所以說它不盡真實,便是因為這種話一旦有人開了頭,以後一旦有了災害,便總會有人想起。即便不再有災害,也不排除會有一些宵小之徒抑或心有不軌之人藉機造勢,將流言亂傳。不過,兒臣以為,還有一個可能,那便是當地的官員為了自己的私利,非但沒有造福百姓,還逼得他們食不果腹,所以才會……」
「四弟說得對,皇阿瑪,定是那些官員不為國為民,只顧著魚肉鄉里了!」太子忙接了茬。
康熙卻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理睬:「眾位愛卿覺得呢?」
「四貝勒說得對,定是那樣了。」「對啊,有理。」「四哥說得在理,定是如此……」一時間,眾人皆附聲贊同……
「四哥!」下了朝後,胤禛急急回府,十三的馬車卻從後面追了上來,胤禛忙讓車伕放緩了速度。
「十三弟有事?」胤禛掀開馬車邊的窗格簾子,抬眼望了過去。
十三弟卻讓馬車伕停下了馬車,縱身一躍,腳不沾地地直接跳了過來。
「你的腳!讓你多加小心,怎得就是不長記性?腳傷要多養養才……」
「四哥你又囉嗦了!」十三坐到他旁邊,不待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頭。見胤禛冷下臉來,十三悶笑了幾聲,才又說道,「四哥,皇阿瑪朝堂上提出讓人去查那些話的源頭,四哥為何不讓我去?」
胤禛白了他一眼:「查出來了又如何?話已經傳到皇阿瑪耳裡了,他不過是想找了理由讓自己安心。以你的性子,過去了定是要將那些貪官污吏都掃個乾淨才舒服,如果他們跟其他阿哥有牽扯你又該如何?即便掃盡了他們,又難免要重新調了官員去填補那些空缺。眼下捐官之事還未查清楚,若是出了那麼多空缺反倒不是好事。牽扯到太子與你我,就更難擇清了。所以,這件事難辦,你還是不要摻合了。」
十三愕然,過了一會兒才苦笑出聲:「四哥與我向來跟太子走得近,他這捐官之事若是鬧出動靜來,只怕我們想撇清也撇不清了。」
胤禛眸子一沉,握緊拳頭用大拇指指腹婆娑了一會兒:「日後再看吧,他若能收斂,便是最好。」
「四哥這麼急著回去是要做什麼?」十三沉默半晌,扯開了話題。
「府裡有人來報,說弘昀腹痛難忍,疼得滿地打滾。」胤禛眼裡爬上一層焦慮,又朝著外面的馬車伕說了一句,「再快點!」
「四哥,定會沒事兒的,準是他不小心吃壞了肚子。」十三安慰了兩句,見胤禛沒有心思多言,便住了嘴,一起跟去他府上看看情況。
倆人匆匆趕回,一路疾走去到祥和殿時,祥和殿裡卻安靜得很。
胤禛蹙眉,遙遙看到一個小丫鬟,便厲聲問道:「弘昀呢?」
那個小丫鬟被嚇了一跳,見識胤禛與十三,忙行了禮:「小主子被送去綠萼苑了,福晉也過去了……」
胤禛聞言,眼皮子一抖,心裡升起不顧不安來,也不再聽她說話,轉了身又朝綠萼苑去了。
綠萼苑,他已經許久沒有踏足。再次踏進,一切都仿若昨日,連牆角的一處野草,都如往昔般,偷偷地茁壯生長著。
這時,烏拉那拉氏正好紅著眼眶從裡面走出來。
胤禛看到這個情形,心裡「咯登」了下,十三也是滿臉不安地看向了她:「四嫂?弘昀怎麼樣了?」
烏拉那拉氏抬頭,見是他們回來了,流著淚直接撲進了胤禛的懷裡:「我想暉兒
兒了……我的暉兒……」
胤禛聽到她的哭聲,心裡一緊,抱住了烏拉那拉氏輕聲安撫了一會兒,忙又看向了站在她身後的木槿。
木槿神情有些呆滯,自從出過事後,她的心思便不似以往那般玲瓏剔透了。
待她感受到胤禛焦急的目光後,忙回過神來:「貝勒爺放心,小主子沒事了,眼下已在側福晉懷裡睡下了。」
胤禛與十三俱是呼出一口氣來,十三看了看胤禛,定心地點了個頭,又看向木槿問道:「好好兒地怎麼會腹痛難忍?可是亂吃東西了?」
木槿點了下頭:「依照大夫的說法,小主子是混雜著吃了什麼,所以才會突然鬧肚子疼。只是奴婢嚴格讓人準備小主子的飲食,按理並不會因為吃食導致這個情況。恐是有下人從外面帶了小吃食偷偷給小主子嘗過,奴婢會細究的。」
烏拉那拉氏哭得傷心,十三見狀,便先走了進去:「四哥先安慰安慰四嫂吧,我進去看看弘昀怎麼樣了。」
胤禛點了點頭,低頭將烏拉那拉氏擁得緊了些:「瑤,弘暉已經去了,你何時才能放寬心?哎……」
她哭得傷心,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搖著頭。
木槿白著臉歎道:「貝勒爺還是發話讓弘昀回到側福晉身邊養著吧,福晉一看到弘昀便總也禁不住去想……」她頓了一下,本想說已經逝去的弘暉,可看到烏拉那拉氏哭得一抽一抽的,不忍心說出口,跳過了那幾個字又繼續說道,「多了小主子在祥和殿養著,福晉總歸是要多放些心思在小主子身上的,眼疾也就越發難養了。」
胤禛歎了一口氣:「我本是想讓你將弘昀當做弘暉養著,心裡漸漸便也能釋懷了,沒想……也罷,以後還是讓他跟著自己的額娘吧。」
梳月湊巧出來的時候聽到了這句話,喜上眉梢地忙行著禮道謝:「奴婢謝貝勒爺!側福晉夜裡聽不到小主子背詩與她聽,總是茶不思飯不想的,這幾個月瘦得厲害,奴婢看著心疼得緊。小主子回來了,側福晉以後定是能好好用膳了!」
「嗯!待會兒十三弟出來的時候,讓他先去書房等著我。」
「噯!」梳月清清脆脆地應了一聲,待胤禛擁著烏拉那拉氏離開後,忙欣喜地折身進去給李氏報喜了。
十三去到書房時,胤禛還在祥和殿安慰著烏拉那拉氏。他看到書房外有個嬌小的身影在歡快地蹦蹦跳跳,眼裡立馬染上一層暖意,大步走了過去:「小嫂子這是在做什麼呢?」
妍華不知道弘昀出了那麼一件事,在書房外等得無趣之際,低頭看到了花影的影子,便去踩了兩腳。花影見狀忙躲開了,又不好反擊,所以她便只好逃。
妍華跟她玩得高興,一時沒有注意十三走近,連他說的話也沒來得及聽進耳中,十三便已經走到了近前。
「啊!」她一個不小心就撞到了十三,十三本能地抬手扶住了她。
小小的人兒被他一雙大手扶住,整個身子卻幾乎都包裹在了他懷中。因為妍華是背對著他撞過來的,所以十三扶住她的雙臂時,自然而然便將她圈在了懷裡!
妍華只當這人是胤禛,笑嘻嘻地抬頭看了過去:「你怎麼才回……啊!十三……阿哥!怎麼是你!」
她忙掙脫出胤祥的懷抱,急急走遠了兩步,整理下衣衫,這才回過身來僵硬地衝著他點了下頭:「十三阿哥來了啊。」
十三的手指尷尬地動了兩下,也趕忙訕訕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