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從了柳青的央求，向橋的另一頭跑去。我剛跑幾步，只聽見身後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和「撲通」一聲膝蓋落地的聲音，我吃驚地停住腳步，扭過頭藉著微弱的星光和從祠堂散發出來的光亮發現柳青捂著嘴跪在他娘跟前。
「娘，你要打就打吧，打死我，我就還了父母的養育之恩！青兒給您跪下了，求娘和爺成全我和楊蘭吧！我對林紅艷僅僅是同學和朋友關係，我對她真的沒有那種想法。我和楊蘭是真心相愛的，我今生只愛她一人！從小到大，我和楊蘭就是青梅竹馬天生一對，全村人都心知肚明，您和爸難道就看不出來嗎？楊蘭在富安的富麗賓館舍身為我擋住那個姓王的老闆砸來的椅子，當場被砸暈，血流不止，我才得以脫身，撿回一條命，楊蘭不是深愛著我會這樣捨身救我嗎？楊蘭現在為了我不再打工，毅然回到老家，難道你就看不出來她心裡一直深愛著我嗎？連爸都承認楊蘭是個好姑娘，楊蘭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你放心，我和楊蘭在一起一定會幸福快樂的。我只求您和爸成全我們倆，好不好？青兒給您磕頭了！」柳青竟然躬下身子，把頭低到橋頭下的石板路上，「通通通」地連磕三個響頭！
柳青那催人淚下的哀求又一次觸動我心底永遠的傷痛，在富安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面不停地閃現在我眼前，又一次衝破了我眼淚的閘門，催生滾燙的淚水如潮水般湧出，使我眼前銀光一片。那「通通通」額頭撞擊石板的聲音像閃電擊中我的心臟一般是我的心頓時麻痺了，之後是穿心地痛，使我無法支撐我的身軀，我癱軟地蹲下了身子，掩面而泣。我似乎看見柳青那張血流滿面的臉。太殘忍了！我真想衝過去把柳青摟在懷裡，狂吻他流血的額頭，撫平他內心的傷痛，可是，他親娘在他身邊，難道她會忍心讓她疼愛的兒子再磕頭下去，殘害從她身上脫落得血肉之軀嗎？
「青兒，你這是幹什麼啊！我平小鳳前世真是造孽呀！要不怎麼會生出你這個癡情的孩子啊！不准再磕！快起來，別在這裡丟人顯眼了！你再不起來我做娘的就陪你一起跪！」柳青娘果然制止了柳青的瘋狂自殘舉動，可能想把柳青拉起身，但沒有成功，就索性自己跪在兒子面前。
我吃驚地在淚光中隱約發現：柳青見娘正在往下跪，就伸手托住她的手肘，緊接著自己起身站起來。
「青兒，媽媽剛才是氣急之下失態了，不應該摑你一個耳光，對不起了！」
「我知道媽你是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能勉強自己。我知道林紅艷對我有意思，是真心的，可是她永遠代替不了楊蘭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也知道林紅艷家有錢又有關係，跟教育局局長有親戚關係，以後的日子或許會更好些，更容易陞官發財，飛黃騰達。但是楊蘭更需要我。楊蘭之所以失足，是因為她天真幼稚、涉世不深，不像有些姑娘為了金錢而主動出賣自己。她雖然失足，但並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勇敢地結束了那場噩夢，斬斷了那種種的誘.惑，回到了老家。這說明楊蘭還是個好姑娘，一個潔身自好的好姑娘。對楊蘭這樣不幸的人我們為什麼不能同情她、尊重她、安慰她呢？為什麼不能笑臉以對，向她伸出溫暖的手？真正的愛情是兩個人心靈的交流和融合，不是建立在金錢上，也不是建立在門當戶對上，而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體諒、互相幫助的言行舉止上。如果名利享受和純真愛情任選其一，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愛情。為了她，我可以不要名利享受，為了她我可以忍受世人的嗤笑，為了她，我情願過著乞討的日子……」柳青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帶著哭腔。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什麼愛不愛的，你是大學生，我是個小學沒畢業的半文盲、鄉巴佬，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娶了她，不但我和你爸臉上無光，而且她又沒有個工作，將來生了孩子，你一個人要養一家人，日子會好過嗎？你娶了她，你一輩子就是在窮山僻壤裡當個窮秀才，更別提以後指望你混個一官半職，這些你想過沒有？」
「我想過了。我知道我可能永遠是個教書先生，但是我和楊蘭靠自己的雙手掙錢，一定能養活自己，一定會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說到這柳青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抹乾眼淚，走到柳青的身邊。
柳青挽著我的手臂，鄭重地對他媽媽說：「我都想好了，結婚後我們在縣城租房子住，或者買一套商品房，楊蘭就在縣城找個工作養活自己。楊蘭，你說我這個主意怎麼樣？」
「柳青，你放心。我楊蘭有手有腳，從小就吃過苦，屋裡屋外的活都能幹得下，絕對不會成為你的包袱。只是你爸媽又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說這些話有什麼用呢？」我想試探柳青媽是否同意我和柳青在一起。
「媽，你剛才也看了《玉釵記》，我希望你做一個開明的家長，給兒女戀愛和婚姻的自由，好不好？」
「我做不了主，這事還得你爸點頭。青兒，回家吧。明天你跟你爸爸好好說，看看他同不同意。唉！」柳青媽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轉身就想離開。
「媽，那你同意我和楊蘭在一起了？請您給我一個明確的回答。你同意我才回家睡。」柳青似乎感覺額上在流血，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去摸額頭。
「我要是同意了，你以後不要後悔！」柳青媽垂頭喪氣地提醒柳青。
「我和楊蘭十多年的感情堅若磐石，我絕對不會後悔！」柳青堅定地說。
我鼻子聞到一股血腥的氣味，心裡一顫：「柳青，你額頭好像磕出血了，我陪你去看看醫生。」
「什麼，磕出血了。你這個強孩子，給媽看看。」柳青媽聽說兒子磕出血了，大驚失色，忙跑過來看柳青的額頭，「我陪你去衛生所楊祿大伯那兒看看，不知道他在不在衛生所……」
「不用了，媽，你同意了，我磕出血算得了什麼。讓楊蘭陪我去就行了，包紮好我就會回家睡。——哎呀，傷口火辣辣地疼！」開心地柳青忍不住叫了起來。看來磕得不輕啊！
「去就去吧，你現在翅膀硬了，心計多了，竟然使了苦肉計來逼我同意！做娘的管不了你了！早點回來！」柳青媽無可奈何地回家了。
「哎，謝謝媽成全！」柳青喜形於色地朝他媽媽笑了，扭頭牽著我的手向村衛生所跑去。
看樣子柳青媽同意我和柳青在一起了！歐野！柳青你太偉大了！你使出了苦肉計這個殺手鑭，讓你媽媽這個橫在我和柳青之間的最頑固的堡壘頃刻間崩塌，頃刻間就叫天塹變通途！我似乎看見我這個在茫茫大漠中身心疲憊、傷痕纍纍的徒步者就在行將倒在毫無生機的大漠中變成一堆白骨時，我眼前出現一汪清泉，我欣喜若狂地爬到清泉邊喝了個痛快，精神抖擻走向不遠處的綠色的彼岸。我想按捺著心中的大喜，但是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