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坐了了一會兒,想著我剛才的衝動,想著柳青道歉的話,有點哭笑不得,我來到廳堂,這時夕陽西下,西邊天空的雲朵被落山的陽光染紅了,如一塊顏色由深紅到淺紅的綢緞,又像一張被烈日曬得緋紅的臉蛋。現在已有六點多鐘了,要準備炒菜了。我來到廚房從一個抽屜裡找到一個小刮刨刨著菜籃子裡的絲瓜和黃瓜。
「姐,我和媽滿載而歸了!」還沒看到月紅的人影就聽到她的喊叫。只見月紅挑著兩隻塑料桶一來到舊廳堂裡,就放下鉤桶,把麥笠蓋在一隻鉤桶上,然後用身上的衣袖擦了擦額前的汗珠,從扁擔一頭取下一薄膜袋草莓放在舊廳堂的八仙桌上:「姐,我摘了好多草莓,快來吃啊。」又笑著對我說,「姐,你來廳堂猜一猜。你猜得出這只水桶裡有什麼東西,今天我睡床上,你睡竹床,如果猜不到,今天你就要睡床,我就理所當然睡涼快的竹床,怎麼樣?」
「我來了!」我跑進舊廳堂,果然看見一袋足有一公斤紅通通的草莓,忍不住嘗了幾個,又轉身到另一隻裝滿了豆角、辣椒、空心菜的鉤桶邊,弓下腰把鉤桶裡的蔬菜倒在旁邊一個竹匾裡,妹妹以為我要打開水桶瞧一瞧,就連忙一手按著麥笠說:「你當姐姐的不准做癩皮狗哦。」
弟弟這時也來湊熱鬧,用書拍了另一隻手,笑著說:「我來幫姐姐猜一猜,可以嗎?」
「你是個書獃子,讓你猜也是無濟於事。」
這的確有點難猜,不過我知道這一般是今天我們要吃的菜。我眼珠骨碌一轉,聞一聞,搖一搖,可能猜得出是什麼東西。我蹲下身子湊近水桶聞一聞,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味,我正想用力左右搖搖,但是被月紅拉住我的手:「姐賴皮,不准搖,只能看不能動手。」
「哇,我知道了,是條魚!媽媽和你到家裡的魚塘撈了一條大草魚。」我胸有成竹地回答。
「不改了?確定嗎?」
我和月俊異口同聲地說:「就是一條魚!」
「哈哈!你們猜錯了!你們看看是什麼?」妹妹開心地掀掉麥笠,蹲下身子把左手伸到水桶裡,突然妹妹尖叫一聲,把手收回,竟然拉起一隻兩隻巴掌那麼大的大甲魚,那甲魚伸長脖子正咬住了妹妹的食指尖。不好!我雙手抓住大甲魚的身子,然後騰出右手抓住甲魚的脖子,想抓緊它的脖子,讓它鬆開口,大甲魚見勢不妙,忙鬆開口,把脖子生硬地縮到甲殼裡,連四肢都縮回甲殼裡。我就把甲魚放回到桶子裡。
「媽呀,很痛,出血了,沒想到這甲魚也會這麼凶狠!我要教訓它一下!」妹妹生氣地伸出右手往甲魚的甲殼上捶了幾下,「叫你咬我,叫你咬我!捶得手好疼,不捶了!」
「姐看看。真的出了一點血,家裡又沒有碘酒,不如我帶你去赤腳醫生楊祿大伯那兒消消毒。你先把血擠出一點,用口水消消毒。」說到這,我對月俊說,「幫我把這些豆角斷出來,我陪妹妹去衛生所看看。」
「沒問題,快去快回。」
「月紅怎麼了?」這時媽媽從我身後跑來。
「月紅的手指被甲魚咬出了血,我帶她去醫療所消毒。」
「不要緊,不要去醫院啦,我怕打針。」月紅躲在我的身後。
「要去。月紅,聽話,讓你姐陪你去。」
「竹簸箕裡有條大草魚耶!今晚有一頓豐盛的美餐。媽,讓我去剖魚吧。」弟弟說完跑向新廳堂把書放在八仙桌上,又像一陣風一樣跑到竹簸箕邊,挽著袖子想捉住那條魚。妹妹看見了,忙攔住月俊:「你這個近視眼,怎麼會剖魚呢?恐怕你還沒有動手,魚就溜進水裡了。」
「你這是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弟弟有點不服氣。
「月俊你就幫我斷豆角,你們姐妹倆快去快回。哦,月俊,你爸爸哪去了?」
月俊一邊斷豆角,一邊說:「爸爸去了給章火生家蓋房子的劉師傅那兒詢問我們家蓋房子的事。」
我和妹妹來到前面不遠的楊祿伯伯家,他的十幾歲的養女楊萬金告訴我,她爸爸還在村頭學校旁邊的衛生所給人看病,於是我繼續向村頭前行,來到村頭學校旁邊的衛生所。衛生所裡亮著明亮的電燈,文弱慈祥的楊祿伯伯正在給一位小男孩打針,在鄰村住的一位赤腳醫生正要騎自行車回家。
「楊祿大伯,我妹妹的手指剛剛被一隻甲魚咬出血,來這裡消消毒。」
「我看看,你出了血,要打破傷風的針。」
「打針?我最怕打針了,我不打。」妹妹扭頭就走,但被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妹妹,不要諱疾忌醫,打針可以防止破傷風。姐姐在這裡,不會疼的。」我安慰月紅。
月紅不情願坐下來,嘟著嘴,臉上露出一絲羞澀:「姑娘家打針多沒面子,又很疼,真是活受罪!這都是那只甲魚惹的禍!」
「打這種針不要打屁股,打胳膊就行了,捋起左手袖子,別緊張啊。」
打針時我抓住妹妹的右手,把她摟在懷裡,但月紅還是尖叫了一聲,緊張地抓著我的手。打完針楊祿伯伯倒了一小瓶藍汞消毒藥水給我,從抽屜裡幾本厚厚的賒賬本抽出一本,看了一下目錄,很快就找到我爸的那幾張,把費用記在我家的賬上。
「楊大伯,您和張醫生承包了村衛生所,各種藥品是到哪裡進呢?我看大多數鄉親們看病都是欠賬,您有錢進藥品嗎?」我好奇地問。
「我們的藥品器械都是從鄉衛生院或直接從縣醫藥公司進來的,大多數藥品器械都是記賬,年終要結清賬,所以我也是年終要求村裡的病人付清賬,但還是有近五分之一的病人因為家徒四壁或欠賬太多,不能付清賬,只能付一半或者付零頭,有許多鄉親手頭沒錢,就賣稻穀給我抵賬。這十來年舊賬已經有一萬了,真是難辦!你大伯家的店比我少一點,也有五六千元舊賬。歸根結底,我們村還是窮。現在大家都在開荒種橘樹,但願橘子能讓我們全縣農民兄弟早日脫貧,過上小康生活,我這個衛生所日子也好過一點。」
「你說得對。雖然說1985年全縣大包干(大包干也叫包干到戶。中國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主要形式。農戶承包集體的土地自主經營,包交國家和集體應得的各項費款,其餘產品或收入歸承包戶所有。農民享有對土地的經驗管理權,但所有權仍歸國家所有,依然是共有的。這項制度最早在1978年在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實行,收效很大,口號為「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到1986年底,全國99.8%的農戶都實現了分田到戶。)以來,全縣農民都有飯吃,但還是有一部分農民沒有脫貧,許多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掙錢,我就是其中一個。」我擔心楊醫生問我打工的事,就朝楊醫生嫣然一笑,「再見了,楊伯伯。」
我扶著妹妹回到我家廚房時,爸爸在廚房裡端菜到桌上,媽媽已經洗了澡提著一桶換下的衣服來到廚房,弟弟呢,正在灶下看火,火凳上放著一本高中英語教科書。爸爸把大鋼精鍋裡今天早上做的飯倒在熱鍋裡,用鍋鏟把飯團按碎,從水缸裡舀了一點水往飯的邊緣澆了一圈,然後用木鍋蓋蓋住,鍋鏟放在瓷板灶面上,接著把一罐裝著鹽,一罐裝著豬膏油的油鹽瓦罐掛在案板上面的鐵鉤上。
「蘭兒,楊醫生給月紅打了針嗎?是記在你爸爸的賬上嗎?」媽媽問。
「記了,十塊錢。打得我左手都抬不起來了。——我還沒洗澡呢。」
「打了針就好,過幾天我會跟楊醫師結賬的。」爸爸說。
「我已經把你的衣服放在柴房,提了一桶溫水在洗澡盆裡。」
「謝謝媽,那我就去洗澡了。」月紅轉身就走向柴房。
「月俊,你去洗手吃飯,我來熄火。」爸爸手持鐵鉗把灶口燃燒未盡的樹葉和木屑撥到灶裡,可能看見灶裡有一些燃燒的木炭,就把手伸向火凳後面,左手握了把長柄火鏟,右手取下灶口旁邊一個用來熄炭的搾菜壇上的茶籽渣圓餅(茶籽被搾出茶油後製成的直徑六分米左右的大圓餅),然後手持火鏟向灶裡一鏟,鏟出一火鏟紅通通得刺眼的燃燒的木炭,倒在熄炭壇裡,又鏟出兩火鏟,才把茶籽渣圓餅蓋上。我呢,也不閒著,把砧板和菜刀在洗菜盆裡洗乾淨,擺放在原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