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紅艷見狀,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坐在柳青的右邊,瞥了我一眼問他:「你們倆很早就認識,很早就在一起讀書?」
柳青微笑地點點頭:「我和楊蘭從小學學前班起,到初中,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學,而且小學兩年、中學四年都是同座呢。我家和她家是老鄰居有十多年了。我和她穿開襠褲時,不,很小的時候就是好朋友了,一直到現在仍然是好朋友……」郝小慧和寧鴻飛為柳青說了一個不雅的詞而忍不住大笑起來。小慧是「撲哧」一聲掩住嘴笑個不停,寧鴻飛因為喝了半口茶水,一聽這個詞忍不住「撲」的一聲把嘴裡的茶水噴出了,笑得前俯後仰。林紅艷和我都忍不住掩住嘴笑。林紅艷只笑了一下,然後怔怔地盯著柳青那張囧得緋紅的娃娃臉。我呢,嗔怪地舉起拳頭擺出要敲他榆木腦袋的架勢;「會說話嗎,你?」
柳青見狀,身子往後一倒,伸出手抵擋:「對不起,說漏嘴了。」在一陣笑聲中我難為情地低下頭竊喜。
正在這時候柳青媽端來一大盆切好的西瓜走進二樓客廳。還沒有進門就聽見她含笑的聲音:「來來來,吃西瓜。柳青他爸剛從地裡摘來的西瓜,解解渴吧。」當她把西瓜放在茶几上抬頭瞅見我時,剛才那種笑容滿面的神情霎時收斂了,臉上閃過對我的驚訝和討厭,但很快換上笑臉對柳青的同學說:「給,吃西瓜吧。」說著把西瓜分別放在林紅艷、郝小慧、寧鴻飛的手上,接著遞給自己的兒子柳青,唯獨不把臉盆裡的最後一片西瓜遞給我,而且把放有最後一片西瓜的臉盆放在我夠不著的茶几一角,好像我根本不在她視線裡一樣。
「媽,我忘了跟你說一聲,我請了楊蘭今天晚上來我們家吃飯,陪陪林紅艷幾位同學。」
「什麼,你不早說。現在怕飯不夠菜也不夠了,你爸爸在廚房裡,你去問問他夠不夠。」
「沒關係的,我們可以吃粉干的。我很喜歡吃粉干,媽你是知道的。」柳青見我沒拿到西瓜,就起身把臉盆裡那片西瓜遞給我,「吃西瓜呀!」
「我在家裡吃過了,這片你們吃吧。」我剛才的高興勁已經煙消雲散、無影無蹤,感覺臉都變僵硬了,覺得如坐針氈,就勉強地朝柳青媽笑笑:「嬸子,我弟妹來了,現在我要去家裡生火炒菜,我會在我家裡吃,你就不要做我的飯菜了。」說完站起身,勉強地朝柳青的同學微笑,告辭,走向客廳門口。
「楊蘭,別走,坐一會兒再走也不遲。」柳青見我要走情急之下竟然拉住我的手。
「柳青,你和女人家拉拉扯扯像什麼話?人家家裡有事你就讓她走吧。」柳青媽在一旁責怪柳青。
「你不要拉著我,我家裡真的有事。你來請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沒空,再見。」我掙脫了他的手就匆匆下了樓。我側頭發現柳青竟然還跟著我來到院子裡,他後面跟著他爸媽,林紅艷竟然也跟來了。
「青兒,你給我回來,你這樣像跟屁蟲一樣跟在人家楊蘭後面成何體統?」我身後傳來他爸爸大聲的責備,「快去樓上好好招待你的同學。」
柳青無奈地停住了腳步,我則失望至極地走出了柳青家大院。
「她呀,四月份去了浙江打工,四個月不到就往家裡寄來了二十萬,不是賣身哪裡會賺到那麼多錢?現在好了,被老闆玩膩了,又來我家勾引我家兒子,你說她這種人配得上我兒子嗎?……」我耳邊傳來柳青娘刻薄的話,我的心如萬針扎心般痛苦,以至我無力向前邁步,無力在支撐自己的身子,只好靠在柳青家院子牆外摀住胸口,熱淚盈眶。
「媽,你少說兩句好不好?楊蘭又沒有得罪你什麼,你怎麼能說這樣刻薄的話!你像個做長輩的人嗎?」柳青亮開嗓門生氣地喊。
「你這小子敢教訓我來了?青兒啊,我和你爸是為你好啊!你看,這位紅艷同學就不錯……」
「兒子也說得對,你以後不要再說人家楊蘭了。我知道楊蘭這孩子本性善良淳樸孝順勤勞,人也長得漂亮,但就是因為人長得太漂亮才會發生那些不幸的事,她心裡也不好受。你在七月初跟我和你媽說的那檔子事我們並沒有同意,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哎呀,我的魚!」
「柳青,不要發這樣大的火,對長輩要尊重些。走,我們上去吧,成龍主演的《警察故事》我們還沒有看完呢。」
「我不會死心的,逼急了我,我什麼事都做得出!……」
「這孩子,怎麼變得這麼倔?不理你了,我要去廚房看火、切菜。」是柳青娘的聲音。
聽到這裡,我再也聽不清了,正好我的心痛減緩了些,就掩著嘴抑住淚,跑向我家院子,心力交瘁地倒在我臥室的竹床上掩著臉任憑淚水從指間滑落,滑落……
看來柳青是跟他爸媽說了只要我八月底回老家就要在年關向我提親,但是他父母並沒有答應,這是柳青精心設置的一個善意的謊言,讓我在八月底之前回到老家。柳青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懦弱的男孩,而柳青的爸媽很中意林紅艷,林紅艷看來對柳青有意思。唉,柳青啊柳青,你會很為難吧。一個是比我強百倍的好姑娘、大學生,一個是被老闆玩膩了的初戀情人,你會選誰呢?他要選擇我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昔日那不堪回首的噩夢又一次侵擾著我,再一次不懷好意地浮現在我眼前,鳴響在我耳邊。瘋狂地搖滾樂、瘋狂的綵燈、瘋狂地人兒、瘋狂的**……不久我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是柳青?我正猜想著,那人已經悄悄走進廳堂,走進我的臥室。我在竹床上屈膝坐起來,側頭向門口一看,果然是柳青。
「對不起,楊蘭,你也許聽到我爸媽在院子裡的話,我媽就是那樣心直口快,不近人情,渾身長著刺。唉!你不要哭了,會傷身體的。你能這麼快回家,我很高興,你在我心目中的那位純潔美麗的楊蘭又回來了,你還是那麼美麗。」柳青說著,用手掰開我摀住臉的雙手。
我聽話地讓他把我的手掰開。我眼前的柳青是一片銀光閃閃中模糊身影。聽了他這些體諒大度的話我感覺他是一片海,他用大海般的胸懷將我這只受傷的小船小心地呵護。我似乎看見滔天風浪裡的一葉孤舟一會兒被風浪拋在浪尖,一會兒被水浪壓在波谷,險象環生,隨時都會葬身魚腹。我能去哪裡?只能是快快駛進柳青這個寧靜安全的港灣,太多太多的思念,太多太多的渴望使我內心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使我投進他那寧靜安全的港灣。我能感覺到他那顆熾熱的心在跳動。我怕外面的滔天巨浪把我吹出港灣,就摟著我初戀情人的身軀。我們能一直這樣摟在一起,生死永不分離,那該多好啊!
「楊蘭,我還要向你說聲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父母並沒有答應只要你八月底回老家就同意你和我在一起。我本來不想既請水娥轉達我的謊言又親自騙你,但是我真的很擔憂你會被那個傅總欺負了,又很想早點見到你的人,就出此下策了。」
我一聽就有點生氣了,離開了他的懷抱,兩腳一伸,坐在竹床上,雙手向後撐在竹床上:「沒想到你柳青也會說謊,真的讓我無語!」
「嘿嘿,對不起,我向你道歉!——今天晚上八點從李灣村來的三角班在我們村柳家祠堂的戲台演出,我爸媽會去看三角班,我帶我的同學一起去看戲,然後溜出來,和你一起去曬穀場上聊天,怎麼樣?」
我臉上頓時露出為難的神情,柳青媽那張尖嘴猴腮的黃臉又浮現在我面前,正在惡狠狠地瞪著我,使我心裡一陣發怵:「這恐怕不行,你媽那樣的人……」
「別理她,她一說,你就塞住耳朵走人。現在又不是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父母可以包辦婚姻,現在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現在文明社會,年輕人有婚姻自主的權力!我難道連交朋友的權力都沒有嗎?」柳青不禁提高了嗓門,神情激憤。
我見狀忙推了推柳青,勸他說:「不要因為我而害你同家裡人激發矛盾,關係惡化。總之你再怎樣拉,我都不會跨進你家的大門,除非你爸媽同意我們的交往,來我家請我去你家坐。」
「唉,我們之間的交往為什麼有這麼多障礙和磨難?一個磨難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個障礙,這種磨難究竟要到何時才能結束?我真是窩囊無能!」柳青突然攥緊拳頭狠狠地往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拳,又垂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不是說你窩囊無能,我不想惹事生非,害得你家吵吵鬧鬧。」我看見柳青那痛苦的表情和動作,心痛地抓住他的拳頭,按住說,「這樣吧,吃了晚飯你來我家叫我出去陪你們逛逛,看看三角班。去曬穀場上聊天就不要了,因為你還要陪同學玩,以盡地主之誼,你把同學撇在一邊拉我躲在黑不隆冬的曬穀場聊天像什麼話?再說我看你柳青也不是正人君子,曬穀場黑不隆冬的,我倆孤男寡女在曬穀場談情說愛,你不會欺負我才怪呢!」我嗔怪地伸出玉手在柳青的鼻尖上捏了一把,看見柳青想抓住我的手,就把手藏在身後。
「好吧,就依你了。我們吃了飯七點半左右會來你家叫你,我們去馬路上散步,然後看戲。哦,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家今天下午裝了電話,電話號碼我抄在這張紙條上,給你。」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我。
「你給不給我無所謂,你說我怎麼會打電話到你家呢?你爸媽接到我的電話他們還會搭理嗎?說不准還會罵我幾句,那我不是自找沒趣,找上門挨罵?」
「你等著吧,我一定會想方設法逼我父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有這樣的信心,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希望你再耐心地等上幾個月。我要去你大伯的店裡買一扎啤酒和兩瓶雪碧,再不走,不但是我爸媽,就是我的同學可能都會怪我買東西太慢。我再一次勸你不要因為剛才你在我家的事傷心流淚,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樣微笑地面對現實,樂觀自信地相信我們會成功的。再見。」柳青說完朝我笑了笑,就匆匆離開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