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五日,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的日子。以往出門只不過是在本縣範圍內,那不能算是出遠門。我和同村的兩個姐妹一大早就起了床,擠進了班車。還好,我坐到個靠窗的座位,這樣,即使暈車我也可以吐在車外。車上有兩個同村的青年,他們也是準備出去打工的,只不過他們是去廣東打工,不和我們在一塊。
應該說,我們同車的幾個打工人員算得上是最晚出去打工的一批。和其他村一樣,大多數打工人員一過了元宵節就擠上班車去沿海的開放地區打工掙錢。
早晨全家人都來到車旁為我送行。爸爸、妹妹把我的暗紅色的舊皮箱從窗口托給我,我有點吃力地接過舊皮箱放在我腳下。媽媽接著抹著眼淚地把一個牛仔旅行袋遞給我,我把旅行袋放在懷裡。看著媽媽紅腫的眼眶,看著小妹抽噎地擦著眼淚,看著父親憂愁傷感的眼神,我真想下車和他們大哭一場,我真想不去外地打工,然而家裡因前年養豬欠下的巨債誰來還?靠種田是還不了的。為了還那兩萬多元的債,為了供弟妹上學,為了他們將來的前途,為了不再看到媽媽那張因勞累、憂愁而變得衰老的臉,為了遠離因巨債家裡常鬧不和的日子,我豁出去了。不管明天等待我的是什麼,不管我要受多少苦,淌多少淚,我都要承受下去!
班車馬上要開動了。我聽到車外有人在嚶嚶地哭泣著,我一時聽不出是誰在哭。我側過臉,瞅見我的同伴李水娥正抹著眼淚,用手帕掩住嘴抽噎著,另一隻手伸出窗外,拉住她娘的手不放。我知道水娥也是被逼得要去外地打工,因為他父親沒錢治療而長期臥床不起,家裡種田只能填飽肚子,村裡沒有一家鄉鎮企業,就是全鄉也是只有一家鋸木廠和幾家造紙作坊,根本沒有適合女性的工作崗位。
車子開動了,緩緩地向前行駛。這時媽媽扶著車窗竟然跟著車小跑起來,她揮動著另一隻手,想再一次握一握她女兒的手,可是她沒有握住我伸出窗外的手。她是多麼想再看我一眼,在一次叮囑我:在外要懂得照顧自己,不要把身子累壞了,不要太節省了,要和綵鳳、水娥在一起,老老實實地幹活……到了那兒要寫封信來……班車開快了,媽媽終於放開了手。我忙探出頭,向媽媽他們揮動著手。媽媽、妹妹、爸爸站在一大群送行的人群中離我而去,越來越小,越來越看不清,我眼前是一片淚水模糊。這時我的腦海裡又浮現了那個人,我趕忙擦了擦淚水,等待著他在人群中飛也似的追上來,為我送行。然而一切變得不可能了。即使我偷偷地告訴他我要去廣東打工,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跑來為我送行,所以我決定在他去了大學唸書後動身,免得讓他為我去打工而傷感。班車拐了個彎,我再也看不到媽媽、妹妹、爸爸的身影,我把身子又縮回到座位上。我似乎還看見他們還在揮手、張望。班車駛出了村子,駛出了生我養我的地方,駛出了媽媽那溫暖的懷抱。再見了,親人,再見了,家鄉,再見了,柳青,我的初戀情人,我還會好好地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