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我見到沈安若的時間,並沒有比想像中晚多久。
沈安若的產期原是比我早三四個月,但是因為我的早產,兩人分娩之日倒是不分前後。此時看起來,她的身段也還算窈窕,尤其是那一段細腰,更是別具風韻。再看看自己,心中不由得傷懷,你說同樣都是女人,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沈安若無疑是懂我的,還沒寒暄幾句,便已經令人帶來了三個小奶包。
分別小半年,三個傢伙明顯壯實許多,尤其是三寶,三個小東西裡,數他名字最文雅,但也是他長得最壯,這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他才是老大呢!
目不轉睛的看著三隻小東西,我左摸摸,又親親,一直玩了個夠本,才讓奶媽子們將人帶下去。
「怎麼,這麼快就膩了?」沈安若瞟我一眼,眉裡眼裡都是戲謔:「我還以為,你便是連吃飯睡覺都不捨得再放開呢!」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嘛!」我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然後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又道:「你的那兩隻呢,怎麼不帶出來讓我這乾娘看看?」
「這兩天在董家。」沈安若聽我問起那一對龍鳳胎,並沒有太多的喜悅,相反,巴掌大的小臉上還升騰起一抹惱怒:「也不知道那一家子人是怎麼想的,竟然連當今皇上都下旨了,說什麼一家血脈,不可斷絕,鍾擎也是個忠厚老實的,這不,自己帶著孩子便過去了。」
「噗……」一聽沈安若說孩子是鍾擎帶過去的,我立馬就笑了。笑著笑著,又覺得自己該嚴肅點兒,便用力摀住嘴巴,掩了笑道:「既是鍾擎帶過去的,那你就更要放心了,他那人,連你都搞定了,又怎會在別的地方吃虧,現在,我倒是有點兒擔心董尚書,你說他會不會被鍾擎氣的吐兩碗血,抑或是,直接一命歸西?」
此時此刻,我說這些話絕對只為了寬慰沈安若。我甚至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詛咒董家人的意思,但是老天偏偏那麼不經逗,我這話剛說完,不出三日,那邊便傳來了董天成的死訊,隔半個月,董老太太也歿了,再往後,董氏遺孀產下一女,扔在沈府門口,便縊死在了董家陵園。
我雖然一向愚鈍,但好在書讀的比較多,因此亦知道一個成語叫一語成讖。但是我沒想到的是,這個一語成讖會發生在我的身上,而且還是那麼慘烈的事情,那麼慘烈的結局。以至於,在二十多年後,我還會為自己當年的一時戲言而愧疚,為那一門上下的結局而唏噓。
但這些都是後話,此時的我,並不知道,沈安若也不知道。聽到我的寬慰,她只是柔柔一笑,便不了了之。
之後的日子,因為要等凌禛回京,我就理所應當的賴在了沈宅,吃沈安若的,住沈安若的,用沈安若的。
這天一大早,我們兩個大人,三個小嬰兒正圍著一張桌子吃飯。我清楚的記得,就在我吃到第三個小籠包,沈安若還沒動筷的時候,鍾擎一胳膊抱一個小奶包,從外面走了進來。
「嗨!」見到熟人,我立馬從坐變為站,第一時間起身,高高興興的打了個招呼。嗯,看在我未來兒媳婦的面上。
鍾擎卻沒理我,而是直直的望著沈安若,一字一頓,不緊不慢道:「有個很不幸的消息,董天成董尚書辭世了,就在今早,準確來說是一刻鐘前,被包子噎死的。」
說到最後一句,我明顯感覺,那男人朝我看了一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我戳到筷子上的包子,就這麼突然而又驚悚的落了地。然後,一滾一滾的,又到了鍾擎的腳下。
「對,就是這麼大的小籠包,鮮蝦餡兒的,皮薄餡兒多。」鍾擎終於肯正眼看我,並細細的補充一遍。
我被他說的噁心,有些想吐,卻吐不出來。這時候,廳裡的氣氛實在是太詭異了……
「能再說一遍嗎?」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沈安若薄唇未動,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充滿廳裡的每一個角落。
「有個很不幸的消息,董天成董尚書辭世了,就在今早,準確來說是一刻鐘前,被包子噎死的……對,就是這麼大的小籠包,鮮蝦餡兒的,皮薄餡兒多。」鍾擎眉頭一皺,蒼白而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是如沈安若所願,將他進來之後說的每一個字都重複一遍。
然後,在我和鍾擎的凝視下,沈安若搖搖晃晃的起身,避過身下的木凳,朝鍾擎一步一步的走去,最後站定。
「啪!」
一聲脆響,女子清瘦的面上有淚滾下:「你為什麼不肯放過他?為什麼要傷害一個手無寸鐵,已經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人。」
「不是我。」早在沈安若抬手的那一刻,鍾擎的手已經迅速向上,將兩個孩子的目光固定在他身後。所以就算聽到響聲,孩子也不會看到不該看到的,最多只是在事後好奇的回頭,朝爹爹娘親咧嘴一笑,要抱抱。
原本人家夫妻的事,我是不該多嘴的,再加上鍾擎一向看我不順眼,我也不想幫他,但是仔細想想,那兩個孩子又實在太無辜,因此思量之下,我終究還是張了嘴,朝沈安若道:「可能真的是有什麼誤會吧,事情沒有定論之前,做出任何判斷,有可能有差誤,有這計較的時間,倒不如我陪你去一趟董府,如何?」
「嗯。」沈安若點點頭,稍後又吩咐自己的貼身丫鬟:「去請太醫院的蔣太醫,就說我在董府等他。」
「是,小姐。」小丫鬟領命而去。我又望了鍾擎一眼,怯怯地提醒:「三個孩子交給你了,你放心,太醫一定會還你個公道的,我也覺得你不是那種人,以你的智商,才不屑於做這種不入流的事。」
「謝謝。」鍾擎抬頭,紅著眼睛看我,最後給出這兩個模稜兩可的字,頓頓,又道:「你們去吧,孩子交給我,保證一根毫毛都不會少的。」
「謝謝。」我回他一句,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陪著沈安若一起離開。
馬車上,沈安若的狀況還是很不好。但是眼淚,到底是止住了。
「你真的相信鍾擎。」隔著一張矮几,沈安若睜著一雙大眼,寫滿了意外。
「相信,也不相信。」稍微移開目光,我看著馬車窗戶,小聲地解釋:「我信他,是因為他是你的夫君,而我相信你的眼光,我不信他,是因為他是你的第二個夫君,不管董天成之死跟他有沒有關係,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現在的情況他不傷心,甚至還有點兒樂見其成。」
「嗯。」沈安若點點頭,肯定道:「你說的很有道理。這種事情確實不好下結論。」
「那你剛才……」
「我只是在試探他。」沈安若苦澀一笑:「對,我只是在試探他。」
「就因為他是漠上人?」我皺眉,實在想不到,沈安若的那一巴掌,竟然是試探。不是衝動,不似惱怒,不是報復,不是發洩,而是試探。
「是,也不是。」沈安若用我剛才回答她的方式回答我:「我的身家你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以來,以愛慕之心接近我而別有圖謀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久而久之,我便已是這樣了,誰也不信,也不敢信,尤其是在經歷董天成的『背叛』後,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鍾擎又是漠上王族,小心點兒,總比生不如死強太多。」
「……嗯、」我點點頭,心裡明明不贊同,但頭卻點的相當歡快。
商談間,馬車已經停在了董府門口。
兩人一起走下車來,入目的便是一片白,沒想到董家佈置喪事的行動會這麼快。我不禁暗暗記下,心道,有機會,我一定要追問看看。
還沒進大門,屋簷下的人已經朝外跑來,不看小丫鬟,光憑這醫箱,我已知道那是沈安若口中的蔣太醫。
果然,兩行人一碰面,逕直便往裡走去。
這時候,沈安若也不多說話,而是掏出一面金牌。那金牌的模樣我不熟,但是光看成色,也知道是塊價值不菲的好東西。當然,在這裡會暢通無阻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那牌子有多值錢,而是頒下它的人是當今聖上。
是以,只要你是大慶國的子民,只要你還效忠皇上,效忠朝廷,那麼你便得認這塊牌子,不但要認,而且還得跪。
這樣,沒多久,我們便到了停靈的地方。
守靈的,是董府的董老太太,還有董天成的新婚妻子。
見我們進來,老太太倒是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張口便喝:「誰允許你們進來的!董府不歡迎你們,尤其是你!」說這話的時候,她還特意提起手中枴杖,朝沈安若的角度指了一下。
但沈安若卻不生氣,相反,看她的眼神,甚至還有些同情這個老夫人,張口,聲音也算恭敬:「董老夫人,別來無恙,我今次過來的目的,您想必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