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鈺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道:「你前次曾和我說過,你說『郗傑那臭小子不要你,我娶你』,這話還當得真嗎?」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次小了下去。
倒不是她假裝的羞怯,畢竟在古代熏陶了這麼久,主動提及自己婚事這種事,已經算是離經叛道了,沈沅鈺覺得很有一種羞恥play的感覺。
庾璟年整個人愣在了那裡,隨即巨大的喜悅瀰漫在心間,幸福來得太突然,他一時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沈沅鈺的性子,之前她就被郗傑傷害過,雖然沈沅鈺答應過他好好考慮他們之間的婚事,可是他沒想到沈沅鈺這麼快就想通了。
其實他心裡也很清楚,除了他庾璟年,以沈沅鈺如今的身份地位,未必就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少年似的連連搓著手:「你,你想通啦?」
沈沅鈺見他那個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為旻太子而帶來的壓力一時間也緩解了不少。
庾璟年被她這麼一笑,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也綻放出了笑容,片刻竟又破天荒地臉紅了起來。
沈沅鈺不敢看他的臉色,低著頭,搓弄著自己的衣角,良久之後,才終於道:「如果上次你說的那些話還作數,你就趕快使人去沈家提親吧。」
庾璟年連連點頭,「我會的,回頭我便立刻安排這件事。」
沈沅鈺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她有些期期艾艾地道:「這件事,由我親自來和你提,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孟浪輕浮?」
庾璟年搖了搖頭,懇切道:「不會。」沈沅鈺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女神一般的人物。女神永遠是女神,她就算是行事再過驚世駭俗,庾璟年也絕對不會懷疑她的人品。
沈沅鈺鬆了一口氣,要知道女子的名節在那個時代是萬分重要的東西,日後真的要和庾璟年相守一輩子,她可不想在庾璟年的心裡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有些事情,實在不方便通過旁人向你傳話,我只好厚著臉皮親自說與你知曉。」旻太子的事,事關重大,的確不方便假借旁人之口說給庾璟年聽。
庾璟年也是聰明絕頂之輩,立刻聽出了沈沅鈺這話的弦外之音:「可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沈沅鈺來之前就想好了,她既然選定了庾璟年作為自己的未來的丈夫,那麼夫妻之間最好是開誠佈公,維繫一段婚姻,相互信任是最基本的條件。
沈沅鈺便實話實說道:「那日,大晉和北燕的蹴鞠比賽,我也去觀戰了。」
庾璟年點了點頭,那天他也在看台上看見沈沅鈺了。
「……比賽結束之後,真定公主將我請了過去,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商議。其實想見我的並不是她,而是旻太子慕容圭。」
「什麼?」庾璟年大吃了一驚。「旻太子為什麼要見你?」
沈沅鈺歎了一口氣:「其實,這不是我第一次與他見面。」沈沅鈺就把自己和旻太子在洗筆閣的偶遇說了一遍,只瞞過了她識破旻太子身份的這一節。不然,庾璟年問起她為什麼不把旻太子早已來到建康的事告訴他和三皇子,沈沅鈺無法回答。
因為穿越之事太過玄幻,沈沅鈺一時之間不敢隨便向庾璟年吐露,就是說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庾璟年更是聽得糊塗起來,「旻太子提起幾日就入了建康城,他到底有何密謀打算?」
這一點沈沅鈺也不清楚,若說他是專門為了自己而來,前世方健那個渣男給了她太深的印象,她可不相信穿越之後他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置身險地之中。
沈沅鈺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清楚!」
庾璟年道;「你讓我救你,可是與旻太子見你有關?」
沈沅鈺點了點頭。
涉及到旻太子這個人,庾璟年怎麼能不謹慎,「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沅鈺道:「旻太子說……要娶我回北燕作他的太子妃,將來他登上了皇位,就叫我做北燕的皇后。」這話說著怎麼這麼彆扭!「我,我並不想嫁給他,可是又怕他留有後招,讓我不得不嫁給他,所以我……才來求你!我想如果我在此之前定下一門親事,他便只能放棄了。」
若說庾璟年之前還是吃驚的話,現在簡直就是震驚了。
「他要娶你為太子妃?他為什麼?」說起來沈沅鈺還真算不得絕色美女,蘭陵沈氏在北朝又沒有什麼值得借助的勢力,若說沒有什麼原因,旻太子就想娶她為太子妃,庾璟年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
沈沅鈺不由有些頭痛,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有這一點不好,想瞞過他們實在太難了。
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開穿越的那件事,沈沅鈺又不想騙庾璟年,便委婉地道:「這中間的內情,頗為複雜,我現在沒法和你說清楚,若之後咱們真的成了那什麼……」到底是說不出「夫妻」兩個字,「……我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的。」
庾璟年沉默了片刻,說起來,他的心情很複雜。旻太子是所有女人心目*同的白馬王子,而且旻太子是北燕的儲君,不久的將來就是北燕皇帝,嫁給他作為正妃,就意味著不久的將來有可能當上母儀天下的皇后。
更何況,還不止於此。如今三國鼎峙,實力最強也最有可能奪取天下的還是北燕國。沈沅鈺放棄了旻太子這一支「績優股潛力股」,選擇了無論出身、外貌、前程都差了一籌的庾璟年,庾璟年雖然不像一般的毛頭小伙子那般熱血衝動,
,想到自己把名震天下的旻太子給比了下去,仍然感覺到有點兒像是喝了上等的好酒一樣,有點兒飄飄然。
可是另一方面,聽沈沅鈺話裡的意思,肯答應嫁給他,不是為了他這個人,而是不想嫁給旻太子,他心裡又有一點隱約的失望。
庾璟年道:「我能不能問個問題?你和旻太子是不是舊識?」
沈沅鈺笑道:「怎麼可能,前幾日在洗筆閣還是頭回見面,我跟他,斷然沒有任何私情。」
庾璟年老臉一紅,訥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沅鈺不在意地笑笑:「我知道將軍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為了咱們以後……過得順暢一些,還是開誠佈公把這些事說清楚為好。我只是希望,庾將軍能夠信任我!」
庾璟年鄭重道:「我若是有幸能娶小姐為妻,有生之年,必誠心以待,絕不辜負你的這番情意。」不管怎麼說,這麼長時間接觸下來,沈沅鈺的人品他是絕對信得過的,他也不相信沈沅鈺會和旻太子私相授受,何況兩人遠隔南北,就算是想要來往,也沒有那個條件。
沈沅鈺歎了一口氣,本來她還想好好看看庾璟年的所作所為,再最後決定嫁與不嫁,可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做出決定。
倒不是說庾璟年有哪裡不好,實在是前世差點兒看錯了方健這個渣男,沈沅鈺有點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了。
「謝謝!」庾璟年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表示無條件地信任她,沈沅鈺真的是有些感動的。不過前世也好,今生也好,處理男女感情這塊兒始終是她的弱項。
沈沅鈺只能乾巴巴地說出這麼兩個字來。她能感覺得到,庾璟年的心裡是有小疙瘩的。
庾璟年行事也是雷厲風行之人,便起身道:「我這便向父王說明,叫他請了媒人去沈府提親。」
沈沅鈺有些害羞地點了點頭,低著頭道:「祖父已經答應了我,婚事上會遵從我自己的意見。我的父母親都十分疼我,我自己相中的,他們必定是不會反對的。」
庾璟年眼睛一亮,「這樣,就再好不過了。」
庾璟年向她拱了拱手,「如此我即刻便去安排。」他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他的擔心和沈沅鈺是一樣的。旻太子那樣可怕的對手,什麼樣的手段沒有,若不及早將自己和沈沅鈺的親事定下來,萬一被旻太子搶了先,他不得哭死?
何況旻太子這件事一出來,讓他也有了一種危機感。這世上的人總是願意推己及人,庾璟年自己覺得沈沅鈺是這天底下第一好的女子,就覺得全天下的男子都在覬覦沈沅鈺,當然要除去郗傑那個蠢蛋。
這樣的女子,還是早點兒娶回家裡放心。
「將軍請留步!」庾璟年抬腿正要走,沈沅鈺忽地叫住了他。她慣常於察言觀色,庾璟年心中那份隱約的失落,沈沅鈺還是能體味的到的。看見庾璟年失落的樣子她也有一絲不忍和難過,只好盡力找補。
庾璟年道:「你可是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沈沅鈺覺得真是有些難以啟齒,不過她還是鼓起勇氣道:「我之所以答應嫁給你,這裡頭固然有旻太子的因素在其中,更重要的是我敬重將軍的人品。我這個人不是一個能對旁人一見鍾情的人……不過將軍在我眼裡,總是與旁人不同的。」
也就是說,她對庾璟年雖然不是一見鍾情,但是對他還是極有好感的。換句話說,她心裡是有庾璟年的,只是還沒有到那種刻骨銘心的地步而已。
這對沈沅鈺來說,也算得上是一種變相的表白了。
庾璟年聽了這話,高興得整張臉都放出光來了。若是換了一個女子與他成親,心裡有他沒他,以庾璟年的性子,都會覺得是無所謂的。可是沈沅鈺畢竟是不同的,庾璟年內心裡,還是隱隱期盼著能和她兩情相悅,舉案齊眉的。
庾璟年從桃月園裡出來,腦子裡還是暈乎乎的。他雖然出身貴重,可母親去的早,從小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他的父親琅琊王簡直把他視為仇寇一般,皇上待他確實好得如同親生兒子一般,可皇帝日理萬機,哪裡有那麼多時間關心愛護他。
他從小最缺乏的就是「愛」,所以才會養成這樣孤僻的性子。正是因為缺少「愛」這東西,他就更是渴求。當然對於這種渴求,冷面冷臉的少年將軍是不會表現出來的。
本來對於未來的妻子,他並沒有過多的想法,出身世家大族,端莊賢淑,能為他管理好後宅,不拖他的後退,再能為他生幾個兒子,只要滿足這幾條就好了。
可是當他遇見了沈沅鈺,他滿滿地一點一滴地被這個聰慧的女子所吸引,他才知道,當你遇見一個真正喜歡的女子的時候,所有的一切的條條框框,沒有一條是不能打破的。
當她成功佔據你的心的時候,你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裡,為她去做任何一件事。所以即便外頭瘋傳沈沅鈺在子嗣上頭艱難,庾璟年也沒有任何一絲動搖。今生認定了這個人,就永遠都不會再變。
所以今天當他聽到沈沅鈺說出「我心悅君」的時候——沈沅鈺其實並沒有真正說出這幾個字來,不過架不住將軍自動翻譯腦補——庾璟年心裡湧動著巨大的幸福,將他燒得幾乎化為灰燼。
蕭十三就看見自己將軍走路歪歪斜斜的,一時只覺得詫異無比。剛才庾璟年和沈沅鈺在屋子裡說話的時候是開著房門的,蕭十三看得一清二楚,將軍不過就和安縣主說了一會子話而已,也沒喝酒啊,怎麼就醉了呢!
蕭十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近似乎一和安縣主沾上
邊,自家將軍就有點不正常。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他十分狗腿地跟上,問道:「將軍,咱們去哪兒?回東海王府嗎?」
庾璟年這時腦子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要娶沈沅鈺,就繞不過琅琊王和王妃袁氏。倒不是他尊重琅琊王和王妃,他尊重的是沈沅鈺。他要按照三媒六禮,一道程序都不缺,風風光光將她娶回家去。雖然他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私定終身」,但是先上車後買票也好,這票還總是要買的,「無媒苟合」這種事是萬萬不能發生在沈沅鈺身上的。
所以庾璟年吩咐蕭十三道:「有一陣子沒去給我父王請安了,咱們去外書房。」蕭十三在心裡腹誹,什麼叫「有一陣子」,自從三皇子將受傷的庾璟年接到東海王府,這父子倆就一次都沒見過彼此。
這一對父子還真是奇葩。
在蕭十三看來,庾璟年這麼個前程無量的兒子,他不好好籠絡,非要和他鬧得水火不容,琅琊王簡直就是腦子裡有包。而父子倆交惡,琅琊王要絕大部分的責任。庾璟年本來就是個孤拐脾氣,琅琊王還時不時搞點兒事出來挑戰一下庾璟年的下限,那些奇葩的事情簡直數不勝數,庾璟年沒有拔劍把他宰了,已經是看在父子情分上了。
兩個人到了琅琊王在外院的書房,庾璟年這次倒是客客氣氣地叫人進去通稟。蕭十三跟著庾璟年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就看見兩個年輕的女子匆匆從兩人的身邊走過去,臉上承寵之後的紅潮還沒有褪去。
蕭十三早就聽說過這位琅琊王縱情酒色,不過卻沒想到他這麼不要臉,白日宣淫還不夠,地點竟然是日常處理公務的外書房。不過想想也是,琅琊王不過是閒散王爺,壓根就沒有半分實權,他能有什麼公務處理?
蕭十三不由對琅琊王又看低了幾分。
庾璟年早就見慣不怪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磨磨蹭蹭地來請庾璟年進去。
庾泰正坐在長長的書案後頭,看見愈發英姿勃發的兒子走了進來,他的眉頭就是一皺,似乎很是見不得庾璟年好一樣。
庾璟年就上前給庾泰行禮。「兒子參見父王。」這屋子裡充滿了淡淡的脂粉味和男女交、合之後的淫、靡味道,庾泰的書案上擺得也不是什麼經史子集,庾璟年目光一掃倒是看見有幾本春宮圖,今天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他真是一步也不願意踏入這個地方。
庾泰斜倚在梨花木大椅上,頭髮鬆鬆散散地僅用一根髮簪挽著,看見庾璟年給自己見禮,也不叫起,只是冷哼了一聲道:「虧你還記得有我這個父王?」他也不過才四十幾歲的人,可臉色卻有一層酒色過度的蒼白。
庾璟年淡淡道:「兒子是父王所生,怎敢忘記父王待兒子的恩情。」
庾泰冷笑道:「好,那本王問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父王,知道這裡是你的家,你為何受了傷不肯回琅琊王府,而去了東海王府上養傷,你什麼時候把我這個父王放在心裡了?」
庾璟年道:「這件事兒子早就向父王稟明了的。兒子受傷太重,不適合搬來搬去,且能治療兒子毒傷的人只有一個薛神醫,他脾氣古怪,只因為欠了三殿下的人情,才肯出診,住在東海王府治傷也是迫不得已。」
庾泰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借口,你這都是借口!」
庾璟年默然不語,既然明知道這些理由都是借口,您幹嘛還要非得說出來,讓大家都不痛快呢!
庾泰現在真是拿庾璟年沒有辦法了。兒子大了,翅膀硬了,他除了拿出家長的威嚴壓一壓他,根本就沒有什麼法子對付他。若真想對他動家法,庾璟年又絕不會放任他打自己一頓板子,所以庾泰早就淪落到只能過過嘴癮的地步了。
庾泰早就品透了,庾璟年對他這個父親早就膩煩透頂了,能不見他絕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必定是有事:「你貴人事忙,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找我到底有什麼事?」一副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庾璟年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兒子相中了一個女子,想把她娶回家裡,因此前來拜託父親請了媒人前去說合!」
「哈哈哈!」庾泰怒極反笑,「你這算什麼?事情定下來了才來通知我這個父王嗎?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母妃還沒死呢你就開始自己相看親事了,你有沒有把我這個父王放在眼裡。」
庾璟年這麼做是有點不尊重父母的嫌疑,不過若是父子感情較好的,兒子看中了人家的女孩,和父親說一說,請老爺子出面幫忙說合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偏偏琅琊王庾泰喜歡什麼事都上綱上線,好像不把不孝的大帽子扣在庾璟年的頭上他就心裡不爽快似的。
庾璟年心裡暗暗冷笑,這時道:「兩年前,皇伯父就給了兒子一道恩旨,叫兒子可選取自己喜歡的人做妻子。兒子也只是奉旨行事而已。」你不是拿不孝的大帽子來扣我嗎?我搬出君臣之禮來,看看咱倆誰大得過誰?
「好好好!你除了知道用你的皇伯父來壓我,你還知道什麼?」
庾璟年腹誹:你不是也就知道給我扣「不孝」的大帽子嗎?咱倆大哥莫笑二哥,誰也別說誰。
「兒子不敢拿皇伯父來壓您,兒子只是實話實說!」
庾璟年越是這樣說庾泰越是憤怒,「好好好!有本事你自己說媒去,我這個沒出息的父王做不了你的主!」
庾璟年真不知道他的父王是怎麼想的,這天下間就沒有不盼著自己孩子好的父母,怎麼庾泰就一副恨不得他過得越慘越好的樣子?
好在他早已習慣了,也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的出現。
心裡倒也沒有多少失望之情。
他慢慢地道:「難道父親就不想聽聽我開出的條件嗎?」不能跟他講情分,那就只有講條件了。
蕭十三在一旁簡直聽得瞠目結舌。這樣的父子他真是平生僅見,難怪庾璟年哪怕傷勢痊癒了,也不肯回王府拜見親爹。這琅琊王腦子是被門擠了吧,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庾泰大怒:「你把我當成什麼了?路邊可以隨意討價還價的小商小販嗎?」
庾璟年慢條斯理地道:「父王聽一聽又何妨。」——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