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嬤嬤又送了一碗藥過來。這次的藥裡卻沒有再加天麻。沈沅鈺暗暗心驚,如今這院子裡裡外外的人都是他們的人,行事還能如此小心,單憑這份縝密小心,幕後之人就不好對付。
沈沅鈺故意對她說:「怎麼喝了藥,不但沒見好,反而身上更是懨懨的!」張嬤嬤見她神色萎靡不振,眼下烏青一片,暗暗以為得計,勸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病啊,哪有一天就醫好了的!三小姐只要堅持服藥,用不了幾日便一定會好!到時候老太君見了您一准高興!」
這次沈沅鈺卻不肯再喝藥了。而是問道:「鸞娘呢?這些日子,怎麼沒見鸞娘來侍候我?」鸞娘是她的貼身丫鬟,是她的母親大太太親自賞給她的人。人雖然有些木訥,可是心裡眼裡都只有她這個小姐,極是忠心耿耿。
自打一年前沈沅鈺被發落到牛首村之後,因為她的奶娘不願意跟到莊子上受罪,白姨娘就派了張嬤嬤打點沈沅鈺房中的事務。張嬤嬤嫌鸞娘礙手礙腳的,找了個由頭,打發到外面浣洗去了。
剛好就是沈沅鈺穿過來的時候,那段時間她天天頭痛欲裂,生不如死,哪裡有閒心去管一個丫鬟的死活,昨天的事卻讓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勢單力薄,急需一個幫手。要說這個原身,也真是個沒用的,空有長房嫡女的身份,連個下人都籠絡不住,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心腹。
張嬤嬤道:「鸞娘那小蹄子做事笨手笨腳的,打了三小姐最喜歡的粉彩茶盅,那茶具本是一套的,壞了一件就再不能用了。老奴罰她到外面浣洗衣裳去了。」
張嬤嬤低著頭,就聽見上頭的沈沅鈺冷笑了一聲。「本小姐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成了本小姐的管房嬤嬤了!你一個二等嬤嬤有什麼權力發落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張嬤嬤偷眼看去,就見三小姐正襟危坐在榻上,雙目閃閃有若寒星,自然而然有一種懾人的威嚴氣魄,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這哪是原來那個懵懵懂懂,被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上的三小姐?
她腳下一軟,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三小姐明鑒,老奴是奉白姨娘之命來侍候小姐的!」
沈沅鈺冷笑一聲:「你也知道你是來侍候本小姐的!白姨娘派你來的時候,可曾提了你做一等嬤嬤,可曾明確和你說過要你做我的管房嬤嬤?」小姐的管房嬤嬤都是一等嬤嬤,只有一等嬤嬤才能壓得住小姐身邊的其他丫鬟婆子們,沈沅鈺的管房嬤嬤原是她的奶娘。
「這,這……並沒有!」白姨娘雖然因為大太太臥病在床,接管了大房的內務,可她畢竟只是半個主子,名不正言不順,提拔一等嬤嬤這樣的事,還是需要稟到大太太那裡,大太太又怎麼會隨隨便便換了長女身邊的管房嬤嬤。
「可,可三小姐……」可白姨娘送她過來,本來就是讓她管理三小姐房中事務的意思,下人們中間人人都明白這層意思。可三小姐偏偏揪住她名不正言不順這一點做章,她心裡覺得十分憋屈,卻偏偏沒有辦法反駁。
沈沅鈺十分不悅地打斷她的話,「不管怎樣,今天午膳之前,我要看到鸞娘回到我的身邊,若是你辦不到,就自己回府去見白姨娘吧,我的房裡,不養這般沒有規矩的奴才!」
張嬤嬤身子一抖,原來的三小姐懵懂無知,不懂以勢壓人,若是她這樣灰頭土臉地回去了。以白姨娘的性子,必定不會為了她這樣一個奴才多說一句話的。張嬤嬤心裡生出一絲畏懼,「老奴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本來想著先把鸞娘弄到外圍,再找個由頭直接把她賣了以絕後患。現在看,多虧沒有走到那一步。
沈沅鈺這才滿意地「嗯」了一聲,揮揮手叫她下去。沈沅鈺只是想身邊多個可靠的幫手,無意現在就除掉心懷鬼胎的張嬤嬤,因為她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去了一個張嬤嬤還會同樣來一個王嬤嬤、李嬤嬤。
果然不到中午的時候,鸞娘就回到了沅鈺身邊。鸞娘雙十年華,穿著蔥綠色的褙子,鵝黃色的挑線裙子,圓圓的一張臉,一看就是個忠心老實的樣子。記憶裡,原身對她非常依賴,她也對原身非常忠心。
不過,原身的記憶並沒有多大的參考意義,很顯然,原身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並不懂得如何分辨誰是真的對她好,誰不過是做做樣子哄她的。至少她對白姨娘認賊做母,就讓自己感到不可思議。
鸞娘哭著進來給她磕頭,「三小姐……」聲音哽咽難言,「奴婢並沒有打碎您的粉彩茶盅!」
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這個貼身丫鬟,她是可以信任的吧?
想到這裡,她聲音柔和了下來,「快起來,坐到我的身邊來。」
鸞娘抹了一把淚,聽話地起身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沈沅鈺注意到她的雙手通紅,一隻左手上長滿了凍瘡。想到這麼冷的天還要在冰涼的水裡洗衣服,心下暗生憐惜。
她柔聲道:「你受苦了!」指了指對面的花梨木傢俱道:「下面第三個抽屜裡,有蛇油凍瘡膏,你自個兒拿去用吧!」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以後只要你一心一意地跟著我,我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你!」
鸞娘聽了這話都有些傻了。從前的三小姐只知道親近白姨娘和庶妹沈沅璧,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願意見,何曾對一個丫鬟這樣和顏悅色,所以她身邊侍候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為她效死命的,放到以前,就算是自己的胳膊斷了,她也未必會看一眼。頓時收住的眼淚一下子又泉湧而出了。
她忍不住哭道:「三小姐,您長大了!要是叫大太太見了,不知道要怎麼高興呢!」
沈沅鈺有些無語,「好了!好了!不就是一瓶蛇油凍
瘡膏嗎?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也值得你這樣哭!」鸞娘這樣一哭,到叫沈沅鈺又對她多了幾分信任,沈沅鈺覺得她應該不是個陰險狡詐之輩!
此後幾天,鸞娘一直受命替她煎藥,果然忠心耿耿,一絲不苟。沈沅鈺暗暗點頭。她每天一碗烏黑的湯藥灌下去,張嬤嬤每天都來看一次,她也十分配合地裝出一副病勢日重,弱不禁風的樣子,張嬤嬤十分放心。
鸞娘卻是十分心急:「眼看著再過半個月就是老太君的八十整壽了,您要是不快點好起來,怎麼回去給她老人家拜壽,若是這一次回不去,您又不知要在莊子上呆到什麼時候了?」
沈沅鈺不敢把真相告訴她,只是笑著安慰她:「這樣喝著藥,又有你們慇勤服侍著,說不定過幾日就好了呢!」
老太君的生辰是臘月二十四,沈沅鈺在莊子上喝完了臘八粥,沈家來接沅鈺的馬車終於到了。過來的是大老爺身邊的朱管事,是大老爺身邊有頭有臉的大管事。張嬤嬤帶著一眾僕婦在莊子門口等著,看見朱管事下了車,趕忙迎了上來,「怎麼是朱大管事親自過來了,這麼冷的天,大管事一路奔波辛苦了,快到屋裡坐坐,喝杯熱茶……」語氣中帶著幾分諂媚。
朱管事四十多歲年紀,待人十分平和,笑著和張嬤嬤應酬了兩句,便問:「三小姐一切可好,我奉大老爺之命,接三小姐回去給老太君拜壽!」
張嬤嬤臉上就露出了一絲難色,朱管事慣會察言觀色,不由一怔:「可是出了什麼事?」三小姐是大老爺的嫡長女,雖然很是有些上不了檯面,畢竟是大老爺的嫡長女,大老爺對她還是十分疼愛的。
張嬤嬤便道:「不敢欺瞞大管事,小姐前段日子得了風寒,這陣子一直在吃藥,可不但沒見好,反而越發厲害了。三小姐現在這個樣子,若是接她回去,一是怕她一路舟車勞頓受不得,二是老太君年紀那般大了,萬一過了病氣給老太君,咱們就是死一百次也難辭其咎啊!」
聽了這番話,朱管事臉色也十分不好。他大老遠地趕過來,要是就這麼回去了,大老爺又怎麼會高興。「走,先去看看三小姐再說!」
沈沅鈺這時也聽說接她回家的管事來了,笑著叫鸞娘幫她梳妝。
剛捯飭好了,就有小丫鬟進來通傳,「府裡的朱管事來了,想要進來給三小姐請個安!」
沈沅鈺便道:「請朱管事進來吧!」
朱管事進了內室,就看見沈沅鈺穿了一件銀紅色的綾襖,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線裙子。頭髮綰成了個雙鬟望仙髻,插著一根鑲硬紅寶石的金簪,簪子上垂下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一下下輕點著她的額頭。
沈沅鈺雖然年紀還小,卻皮膚白皙,五官精緻,尤其是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如同天上的星子般閃爍著動人的光芒。雖然稱不上絕色,卻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小美人。尤其是那空山靈雨般的氣質,更是叫人一見忘俗。
沈沅鈺自己對這具身體的容貌也是滿意的。
張嬤嬤像是見了鬼似的指著沈沅鈺道:「你,你怎麼……」此刻的沈沅鈺神完氣足,雙頰上透著健康的紅暈,哪有一點兒久病不愈的樣子。張嬤嬤自然不知道,此前沈沅鈺為了迷惑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覺,這才讓她看上去憔悴不堪,昨天晚上她好好睡了一覺,便什麼都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