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欣的畫展在學校西區的一個小禮堂舉辦,這是五十年代蘇聯援建時的建築,帶有典型蘇式風格,樸實無華堂堂正正,牢靠得像座城堡,雖歷經近五十餘年風風雨雨,仍然巍峨屹立,依稀能看出當年的雄姿。
這座禮堂早跟不上時代的節奏,近年來基本廢置不用,曾有人試著把它改建成放映廳,但因為位置和建築本身老舊的原因,吸引不了多少眼球,最後只能仍由它閒著。
學校也考慮過推倒重建或是重新翻修,但每一次施工前都會出點意外,要麼機器故障,要麼民工集體食物中毒,到後來沒人再提這事,小禮堂也漸漸被人們遺忘。
不知道從哪一屆學生開始,校園中有了小禮堂鬧鬼的傳說,加上以前那些離奇的事,人們都有些半信半疑,大白天都很少有人來這兒,晚上更加看不到人影。
方欣並非沒有聽說過那些傳聞,也不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會場,而這裡的建築風格和滄桑的歲月痕跡正和她的畫風相符,只能大著膽子選在這裡。
時針悄悄的畫著同心圓,現在是午夜十二點,學校已經拉閘斷電,稀稀落落的路燈給校園籠上一層迷茫的色彩,樹枝的倒影在光明和黑暗之間閃動跳躍。小禮堂古舊的吊燈揮灑著寒光,照亮浮動的色彩。
「阿欣,聽說這裡鬧鬼,你不害怕嗎?」祈可歪著頭看著畫面中王然模糊的面容問。
「你真的相信有鬼嗎?我就是鬼,吊死鬼,你看看,啊……」方欣張開血盆小口吐出舌頭。
「你要是鬼的話,那些男生巴不得學校裡天天鬧鬼。」
「說得像深閨怨婦似的,誰讓你冷冰冰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聽聽你都說些什麼啊,我是說真的,那麼多地方你不選,怎麼偏偏選中了這兒?怪嚇人的。」
「你以為我不想嗎,要錢的!」
「咦,我們的方大小姐還用為錢發愁?」
「你知道我不想亂花家裡的錢,想像普通人那樣生活。」
祈可眼珠子轉了轉,又看了看王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難怪你最近老說什麼世外桃園啊什麼小橋留水了,老實說是不是想要嫁人了,可惜時代不一樣了,不然男耕女織,相夫教子,像古代人那樣多好。」
方欣含笑不語。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祈可展開歌喉,輕柔的歌聲傳出室外,在寧靜的夜空裡迴盪,縱然不是天籟之間,聽起來也有了幾分飄逸脫俗之氣。
王然自從進來後就有些不對的感覺,入夜後這種感覺更加明顯,在禮堂內來回走動,悄悄掐指而算,聽到兩人說起鬧鬼的事有點疑惑,這時輕聲道:「噓,別出聲。」
「怎麼回事?」
「這地方有點古怪,你們說那鬧鬼的事也許是真的,不過說來也奇怪,這禮堂從內來看方正有形太極圓滿,從外而看藏山聚水玉帶環腰,怎麼也不像鬧鬼之地。」
方欣聽得有些害怕,強笑道:「你怎麼還懂這些啊?是不是最近什麼電視看多了?」現在誰都知道王然是個電視迷,看起電視時的投入勁比女生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不知道他最近已經迷上了原聲大碟。
「哦,我們老家人都信這個,算命看風水不少人都會。」王然說的不全是假話,不過時代不同。
「別聽他胡說,他嚇你呢,這世上哪有鬼啊!這裡有沒有鬼,站出來讓本姑娘瞧瞧。」祈可摟著方欣的肩膀安慰道,身上傳出的微微涼意讓方欣感覺到由外而內的恐懼。
其實祈可心裡也有些恐懼,心裡有些發緊。
她對吸血鬼啊妖魔啊什麼的並不在意,那總算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能看得到的吧。
但說到鬼卻不能不怕,對於從小聽到大的恐怖故事,無論它是真是假,也無論是不是真如故事中那麼可怕,每個人都會有條件反射似的恐懼。
「有……誰……在……叫……我……們……」讓祈可更恐懼的事發生了,這世上真的有鬼。
那話音細長幽遠,幾乎輕不可聞,但在這樣寂靜無聲的夜裡,在兩個能聽到自己心臟急促跳動的女孩耳中聽來,絕對比盛夏的雷聲更加震憾。
三道灰濛濛的半透明人影像塵埃一樣附在牆壁,隨著話聲象移動的影子一樣飄離,懸浮著隨風而蕩,飄到祈可的對面,遠遠的豎著。
方欣在聽到人聲的同時就已經嚇得渾身發抖,這時看到灰影眼前一黑,昏倒在王然懷中。
祈可兩腳發軟,強作鎮定看著那幾道若有若無的灰影:「是……我。」
和想像中的鬼魂不同,他們沒有猙獰的面孔,也沒有支離破碎鮮血淋漓的肢體,更沒有長長伸出口外的紅舌,只有三道模模糊糊隱隱約約的煙霧,甚至連個像樣的人形都沒有,看他們的移動好像並不隨意,飄來蕩去非常辛苦,但又正因為這樣多了幾分詭異的色彩。
祈可並不知道,葉飛在陰陽鏡中看到的自己,也是這個樣子。所不同的是,葉飛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存在,而她所看到的只是腦海中的景象,事實上面前什麼都沒有。
王然卻知道這一點,看幾個魂魄連聚成人形的力量都沒有,也不把他們當回事。所謂鬼魂,無非是人的意識失去身後殘留在世間的一點記憶,大多數都會很快隨著生命的消逝煙消雲散,但也有一些會寄居具有靈氣的事物當中,借用它們的靈氣苟延殘喘,這些事物可以是世間萬物,可以是一截木頭,也可以是一塊碎石。
其實和王然的修煉是一樣的道理,不同的是,王然學了道法,習的是天地至純之氣,和他們全不能相提並論。當他們的力量集聚得足以強大時,就有可能影響人的思維,在人的腦海中形成幻象,甚至凝聚成實體出現在人的面前,就是世人常說的見鬼。
這幾個鬼魂靈氣不足,只能影響人的思維,但也並是每個人都會受他們的影響,只有意志薄弱或者性格純真的人才有這樣的好運氣,祈可就是後者。她這時努力想要看清是什麼東西,卻又一片模糊,更加害怕想要找個依托,可惜王然懷中摟著方欣騰不出地方,只能後退幾步靠在王然肩頭:「你們……你們想怎麼樣?」
「不是你叫我們出來的嗎,怎麼反而來問我們?」一個鬼魂回答,他的聲音並不是從口中發出,他也沒有口,而是發自人的內心,但在祈可聽來去是發自半空,充斥著整個空間無處不在。
「我……我……開玩笑的,你們回去吧……,求求你們了。」祈可帶著哭腔,多希望自己也像方欣一樣暈過去多好,偏偏神智清醒得要命,連點頭暈目眩都沒有,上次體檢醫生不是說自己心臟有異聲嗎?為什麼不是心臟病?為什麼不暈?老天爺太不公平了,這麼小的膽子卻又有這麼好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們出來一趟也不容易,你不能這麼就把我們打發了,我死了這麼多年,好像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如你把身體借給我用用,過幾天就還你。」一個聲音說。
「不,不行。」
「其實我們不是壞人,哦,不是壞鬼,我們交個朋友好不好,你留下來陪我們玩幾天。」
「啊?不行!」
「不然你乾脆也作鬼吧,作鬼很好玩的,不會餓肚子,不會生病,不用睡覺,你想怎麼死?」王然對這番話深有同感,心想這人當鬼這麼多年也不是白當的,總結出這麼多好處,可比自己專業多了。
「我不想死,嗚嗚。」祈可的眼淚滴答聲滴答往下掉,頃刻就在地上集出一個大水攤,看樣子好不淒慘。幾個鬼魂都看得不忍,他們感覺不到溫度,哪裡知道那是祈可的寒氣在作怪。
「唉,你看別人小女孩好可憐,我們就算了吧,為別難別人。」一團煙霧向旁邊一團靠了靠,好像在徵求意見。
「我看也是,算了吧。」祈可聽這話正要轉憂為喜,聽見他又接著說:「還是我們幫她想吧,我說上吊最好,死得快。」
「不行,這麼可愛的小女孩,舌頭伸出來多難看啊,跳河吧?」另一個接著說。祈可現在已經哭不出來了。
「淹死的人會發腫,像這樣。」那團煙霧中間漸漸鼓起,像氣球一樣,「我看還是跳樓好。」
「聽說跳樓死的會成惡鬼,我喜歡小可愛。」
「聽說煤氣中毒的人會變成粉紅色,那一定更可愛了。」
「嗯,有點道理,就這麼辦吧。」另兩鬼隨聲附和。
「也不好,萬一有人開燈抽煙會爆炸,燒得又焦又黑象烤乳豬,不好看。」這時王然插口道。
「對對對,我還沒想到,那會對我們革命隊伍的形象造成不良影響。」
「都說了你沒腦子,想的什麼主意?」一團煙霧敲了他一下,兩個立即融為一體。
「還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差點就犯了錯誤,你你,回去以後好好寫篇檢查,認識要深刻,不能只從客觀角度看待自己的錯誤,還要從主觀角度好好反省一下,平時不好好學習唯物主義無神論,關鍵時刻就捅婁子。」
「感謝領導的批評,我這就去寫。」
「記住要深刻,不能浮於形式。」
聽到這裡祈可突然想到了校長,不自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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