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君還有不到一個月臨產,太醫、穩婆和數位婢女都早早被薛青帶到樂山。
正巧柳含煙回樂山看養母,瞧見何清君待產的陣仗,忍不住酸了幾句:「何清君,你要當王妃,回你的王府當去,生個孩子這麼大陣仗,是跑到樂山來向我們顯擺示威麼?」
何清君已經習慣他的口氣,懶得跟她計較,只是令狐薄和鍾琳聽了她的話均極為不悅。令狐薄礙於自己男子的身份不便與之做口舌之爭,便將主意打到小晨兒身上,暗哼一聲,這氣還得指望晨兒替他出了。
既使如此,他仍冷睨她一眼,淡淡說了一句:「樂山除了這座空山,所有產業都是清君的,她回自己家生孩子有何稀奇?」
鍾琳跟著附和:「就是,柳師姐,說起來咱們都是寄人籬下,既是寄人籬下就要有個寄人籬下的樣子,總不能對主家無禮吧?」
柳含煙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樂山還是你們師父師娘說了算吧,我是你們師娘的女兒,自然跟著我娘,我只是住在師娘家,哪兒來的寄人籬下?好了,我不過說了兩句,瞧你們一個個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難道我還說錯了麼?何清君現在貴為攝政王王妃,放著王府的榮華富貴不享,卻跑到這窮山僻壤的樂山來擺陣仗,實在讓人捉摸不透呢。」
何清君輕笑:「含煙師妹捉摸不透便不要捉摸,你就當我是閒的,我現在確實挺閒的,太閒了就想回師門來逍遙。我還是覺得逍遙江湖比住在王府更自在。」
柳含煙綻出一抹妖孽的笑容,「何清君,你這人真奇怪……」輕歎一聲,轉頭瞧向鍾琳,「你們兩個長得都不怎麼樣,卻都比我福氣,一個嫁給攝政王成為他唯一的嫡妻,一個找了個武功高強的俊美忠僕……」繼而再輕歎一聲離開。
聽她如此感歎,鍾琳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是跟著歎一口氣,轉頭對何清君道:「柳師姐的遭遇委實令人同情,只可惜她這性子……總是氣得人牙癢癢。」
何清君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大肚子,道:「鐘師妹不必跟她計較,我們三個,只有她容貌絕世,琴棋書畫皆精,按說她是最該嫁得幸福的,可是卻因她識人不清,心氣又太高,才會被人……唉,落得如此結局,她能看開就最好,就算是看在師娘的面上,我們不能跟她計較。」
鍾琳哼了一聲:「我也知道,當初就是因為她那絕色容貌和絕佳的琴藝,我才讓她進蜂雀閣的,我一直以為柳師姐是個極聰明的人,誰曾想她會為了個男人變成那樣,幸虧她沒傻到底,也虧得魏焰雲沒有壞到家。」
「對了,鐘師妹,我瞧司徒意對你倒是癡心、誠心和耐心都有。」說到這三個詞,她忍不住笑著想起裘一仙來,「你這般折磨他,他仍任勞任怨,你們什麼時候成親?」
鍾琳臉一紅,跺著腳白她一眼,「大師姐!」
何清君笑道:「怎麼,害羞啊?鐘師妹巾幗女英雄也會害羞麼?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鐘師妹可千萬別錯過了好姻緣。」
鍾琳羞紅著臉低頭不語。
何清君看向令狐薄,令狐薄放下茶杯,暗歎一聲,正色道:「清君說得不錯,鐘師妹,司徒意幫助劉勻松劫走清君之前,在江湖中那也是意氣風風,瀟灑神氣的,江湖中多少女子對他傾心,他卻未與任何女子曖昧不清,對鐘師妹又是死心塌地,任你支使,這種男子可不多。」
鍾琳抬起頭來,眼裡有猶豫和遲疑,「姐夫見多識廣,你覺得司徒意可托負終身麼?」
令狐薄側目睨她一眼,未答她的話,反而問道:「鐘師妹,司徒意那三把極為貴重的琴呢?」
鍾琳得意洋洋地道:「我賣了兩把!沒想到這三把琴都是世所罕見的瑤琴,只兩把琴就夠我花一輩子的了。」
令狐薄接著問:「你賣琴,司徒意可有說什麼?」
鍾琳秀目一瞪:「他還想說什麼?叫他玩物喪志,若不好好教訓他一下,日後把我出賣了怎麼辦?」
令狐薄不再說話,端起茶杯來繼續喝茶。
何清君卻笑了:「鐘師妹,你還不明白麼?那些可都是司徒意的寶貝,為了那些寶貝,他可以昧著良心助紂為虐,你隨便就賣了他的寶貝,他也只能任你胡鬧,你以為換個人,他會如此麼?」
鍾琳沉默了,良久後,起身離開。
令狐薄隨著起身出門,對鍾琳道:「鐘師妹,叫司徒意去後山挑一擔山泉水。」
鍾琳回身看他,微微不悅:「姐夫手下那麼多人,為何不叫他們去挑?」
令狐薄似笑非笑看著她:「鐘師妹,說起來司徒意算是本王的家僕……他還不是你的夫君,你就這般護著他?」
鍾琳一怔,俏臉更紅。
「鐘師妹,瞧見晨兒,告訴他,本王找他。」
「好。」鍾琳紅著臉離開。
「王嬤嬤,去取些上好的菊花,泡上半壺送過來,記住是半壺。」令狐薄吩咐著。
王嬤嬤立即答應著下去燒水泡茶。
一盞茶的功夫後,半壺熱茶端上,小晨兒也回來了,令狐薄命所有下人退下,對小晨兒笑道:「晨兒,過來……」
一會兒功夫,令狐薄在何清君的瞠目結舌的瞪視下,淡定的左手提著茶壺,右手開門,對薛青道:「將這壺上好的菊花茶送給柳含煙,對她說,本王見她剛回來火氣極旺,便送她一壺清熱去火的好茶,你要親自給她斟茶,親眼瞧著她喝下去。晨兒,你跟著薛叔叔一起去。」
薛青忙雙手接過茶壺:「是。小世子,請。」
片刻後便到了柳含煙的房間。
敲門。
「進來。」
薛青領著小晨兒一起進屋,見林秀映也在,立即向林秀映行了禮,然後才轉頭對柳含煙道:「攝政王見柳姑娘此番回來,火氣極盛,便讓屬下送一壺上好的菊花茶給柳姑娘。」
柳含煙那絕美的臉色有些難看。
林秀映不悅地看一眼柳含煙:「含煙,你是不是又去為難清君了?」
柳含煙道:「娘,你怎麼老是偏袒何清君,我跟她又無仇恨,為難她做什麼?我不過隨便說了兩句話,誰知攝政王會如此小器。」
林秀映從椅上站起,不滿地道:「含煙該知道便是當今皇上對清君都尊敬有加,不敢有半分不敬,那是為什麼,自然是因為攝政王,你偏不知死活,屢屢與她針鋒相對,若非清君總是顧念同門之誼,你以為攝政王會輕饒你麼?今日定是你說話難聽,有意為難清君,才惹得攝政王不悅,故意給你送來這菊花茶。」
柳含煙似笑非笑著:「娘,既然是同門了,為何非要拘泥於世俗之禮?」
林秀映道:「我從未要你拘泥於君臣之禮,見到攝政王和清君要跪拜,但你至少要尊重她一下,要知道,她現在不止是樂山的何清君,還是攝政王的嫡王妃,對她不敬,便是對攝政王不敬,攝政王能高興麼?」說完便拂袖往外走。
薛青不聲不響地提著茶壺走到桌前,在她們母女的注視下,從茶盤裡重新取了只乾淨茶杯,斟滿茶水,然後將茶壺放在桌上,恭敬地奉茶道:「柳姑娘,請用茶。」
柳含煙眼見這薛青甚是堅定,她若不喝這茶,他定然絕不會走。當即哼了一聲,「我不過隨口說了一句,竟惹得這許多人不高興,瞧來,以後我回樂山也得謹言慎行了。」伸手右手,以蘭花指捏了茶懷喝了一口,微一皺眉:「這菊花茶的味道怎地有點怪呢?」
小晨兒立即興奮地跳出來,大眼亮晶晶地眨著,道:「我父王說了,天氣乾燥,柳姨姨火氣太旺,嘴裡酸味太濃,光喝菊花茶,不能治好。」
柳含煙忽覺有些不妙,攝政王素來奸詐,他是不是加了什麼「佐料」?「晨兒告訴姨姨,你父王在茶水裡加了什麼?」
小晨兒格格笑著:「父王說,童子尿包治百病,便讓晨兒在撒了一泡童子尿……只可惜晨兒尿不多,只撒了半碗,不過沒關係,父王說了,晨兒的尿是純純正正的童子尿,就算半碗也足夠治柳姨姨的病了。」
於是乎,柳含煙一個飛縱衝到院裡,扶著牆狂吐不已,直至將胃裡吐得空空如也,再也吐不出東西,又跑到水缸旁不停的漱口,最後虛脫地坐在水缸旁,喃喃罵著:「令狐薄,算你狠!」
薛青實在憋不住笑,以拳掩嘴,偷偷低笑著。
小晨兒走過來道:「柳姨姨,我父王說了,你喝了後童子尿菊茶後,一定會大吐特吐,不過吐完後,柳姨姨的火氣就沒有了,嘴也不酸了……柳姨姨,你好了麼?」
柳含煙「嘔」地一聲,轉身又吐起來了,再轉回頭來,虛弱無力地揮揮手指:「薛青,你可以回去覆命了,告訴咱們的攝政王,從今以後,我柳含煙看見何清君一定會繞著她走。」
薛青忍笑,抱拳告辭。
小晨兒則同情地道:「柳姨姨,晨兒扶你起來吧。」
柳含煙有氣無力地道:「晨兒,你想要個小妹妹?」
「是啊,是啊。」
「柳姨姨告訴你,你娘親肚子裡的娃娃是個小弟弟,不是小妹妹!」
小晨兒那個氣啊,大叫著:「柳姨姨撒謊,就是個小妹妹!哼,我跟理你了,我的童子尿再不給你治病了!」轉身就跑出去。
柳含煙聽到「童子尿」三個字,立時又轉到旁邊乾嘔起來。
半個月後,何清君突然半夜破水生產,幸而太醫、穩婆和婢女婆子早已準備好……
因為聽穩婆說有些難產,令狐薄緊張地握著雙拳,一會坐下一會起來,只覺每一刻都煎熬得心下空落落的,這種感覺就如當年何清君被劫一般,煎熬!恐慌!無助!唯恐在下一刻失去她,便如腐骨蝕心般疼痛……這就是他絕不願再生的原因!這疼痛這煎熬,他難以承受!他發誓,這一胎之後,絕不再生!
鍾琳和師父師娘也都焦急地等在院子裡,擔心的踱來踱去。
司徒意悄聲對鍾琳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賭,何清君這一胎必定還是男娃?」
鍾琳憤憤地轉頭,惱怒地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晨兒說得沒錯,你就是個烏鴉嘴!」
司徒意也不著惱,摸摸腦袋,嘿嘿笑著:「不信你們就瞧著。」
……
太醫隔著門指導,穩婆接生經驗也夠豐富,經過一個時辰的努力,穩婆抱著孩子出來。
令狐薄忙問道:「王妃怎麼樣?她有沒有事?」
穩婆笑道:「攝政王放心,母子平安,王妃沒事。」
令狐薄還是不放心,道:「我進去瞧瞧。」
穩婆忙攔著:「攝政王莫進,王妃剛生產完,到處是血尚未來得及清理,攝政王進去不吉利!待奴婢進去收拾好,再請攝政王進去。」
令狐薄怒道:「放肆!她是我娘子,怎麼不吉利?!」
穩婆忙即跪下,顫道:「自古至今便是這規矩,奴婢也是為攝政王著想。攝政王,不如先瞧瞧孩子吧,是位小王子。」
令狐薄根本未聽進去,大步進屋,果見床上地上,到處是血,不禁心下一揪,她這是流了多少血?疾步走到床邊,握住她的手,看著她那蒼白汗濕的俏臉,輕喚:「清君。」只叫了一聲,竟然眼角一酸,流下淚來:「清君,咱們以後絕不再生了。」
屋內的婢女婆子見狀立即先退出,候在屋外。
何清君輕輕笑了笑,聲音極為虛弱沙啞,伸手撫上他的光滑的臉龐,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千歲大老爺,你怎麼哭了?我又沒死……」
令狐薄有些哽咽:「說什麼傻話呢,我的清君素來福大命大……就算閻王敢收你,也得瞧本王答不答應!」
「是是是,千歲大老爺最厲害了。」何清君輕笑著,「人家都說,男人不能見女子的生育之血,晦氣,你怎麼就進來了?」
令狐薄不以為意:「本王是攝政王,怕什麼晦氣?再說,我與你同床共枕這麼多年,早已血水相融,你的血若晦氣,那我的也是一樣。」
何清君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千歲大老爺別惹我流淚,我剛生產完,若是哭泣,會很傷眼睛的。」
令狐薄忙擠出一絲笑容:「好,絕不惹你流淚。」
「對了,我忘記問了,可是給晨兒生了個小妹妹?」
令狐薄有點茫然,忙起身出去,問道:「生了個什麼?」
穩婆忙道:「回攝政王,是個小王子。」
「什麼?!」令狐薄鳳目倏地睜開,一個箭步竄到穩婆面前,不相信地看著她懷裡的孩子,伸手掀開襁褓,看了一眼孩子腿間,心下頓覺失望。穩了穩情緒,將孩子抱進懷裡,走至內室,對何清君道:「清君,只怕晨兒要失望了。」
何清君:「不是女兒麼?」
令狐薄點了點頭,「你要不要瞧瞧?」
何清君有些失望,「抱過來我瞧瞧,這也是我的兒子呢。」
令狐薄忙將孩子送到她面前,輕歎一聲:「早知還是男娃,咱們何必再生。」
「只怕晨兒又會鬧個不停了。」何清君看著二兒子,伸出手指逗弄了他兩下,「咱們這個兒子倒是極為乖巧呢,長得還是像你。」
令狐薄笑了笑,微一沉吟:「清君,我們有言再先,生完這一胎絕不能再生了。」
「嗯,我知道,只是……令狐薄,其實我也想生個女兒。」
令狐薄抬起鳳目凝著她:「何清君,咱們將小辣椒抱走的那個女娃奪回來吧。」
何清君:「……」這麼無德的事,她做不出。
正在此時,聽到外間小晨兒「哇哇」的哭聲,「你們騙人,父王說給我種個小妹妹,一定是個小妹妹!」
「小世子,你不能進去!」
「娘親,父王,你們快來救我,我被壞奶奶給綁架了!」小晨兒大哭著叫道。
那穩婆頓時一頭黑線,忙道:「小世子,奴婢……」
也不知是不是他們哥倆兄弟情深,這小晨兒一哭,令狐薄懷裡的小兒子跟著「哇哇」哭個不停。令狐薄頭痛地皺眉,轉頭問何清君:「若是這個兒子長大也要小妹妹怎麼辦,這一個兩個都這般哭鬧,本王……」接著咬牙道:「不行,本王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這便傳令下去,讓暗探們去尋個天賦好的女嬰回來!就當是生了個龍鳳胎!」
何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