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薄緩緩走進他和她的喜房,看著那張大大的喜床發呆,她被劫的幾個時辰前,他們還在這張大床上纏綿過,還在這房內的浴桶裡嬉戲過……
他們才剛剛新婚,當時還是回門之日……她才剛剛答應絕不跟第二個男人共用早膳,她才剛剛求他暫緩受孕,甚至還未來得及找太醫開方子,竟因自己的一時大意,將她弄丟!
雙手攥起,鳳目迸射殺氣,司徒意!
轉身出了喜房,命人鎖上,清君回來之前,這房間,他再不會踏入一步。
何清君清醒過來時,便發現自己在被五花大綁地裹在麻袋裡,似乎麻袋上面和四周都有東西,將她擠成一條魚乾了,動彈不得不說,還他姥姥的喘不上氣來,要問為什麼她成了魚乾,還喘不上氣來,她淚流滿面,她想這麻袋大概是裝過干魚的,年久未洗,所以又腥又臭……呃,或許是周圍的麻袋裡裝臭魚的,真的好腥好臭!
想稍微動動手指,悲慘發現,原來自己不止是被擠成魚乾,這還被點了穴道!張口罵人,淚奔,啞穴也被點了!要不要這麼悲慘!
呃,幸好耳朵還好用,聽見吱吱地老牛拉車的聲音——嘖嘖,這待遇!好歹她現在也當了三天的嫡王妃了,這身價……竟然被當成臭魚裝進麻袋丟到牛車上!牛車就牛車吧,咱要求不高,就算是被劫持,好歹也是個王妃,至少別裝在這種又腥又臭的麻袋,這不是跟乞丐一個待遇嘛!
暗自運勁,打算試試能不能衝開穴道,發現根本聚不起真力,這迷香的藥效也忒厲害了吧,到現在還未散去?
好吧,其實有可能是人家給她持續喂迷香呢,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一天,或許更久?不然為何她內急得要命!可是這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總不能如嬰孩般隨便解決在褲子裡吧?
內急這種事,是越想它就越急,急!真得很急!額上滲出層層細汗,這算什麼,她會不會成為南宛開國以為第一個被尿憋死的王妃?
牛車顛簸著,緩慢地行著,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何清君不打算憋了,尿褲子就尿褲子吧,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這話大概就是這麼來的,她還要活著回去與令狐薄生娃兒呢,豈能被尿憋死,反正現在她已經渾身臭哄哄的……
她努力下著決心,可是意識還控制著小腹……
忽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停車。」
牛車停了下來。
何清君一怔,這老者的聲音——熟悉啊!讓她忍不住暴粗口了,你大爺的,竟然是被劉勻松給劫了。
兩人跳下牛車,落地聲極輕盈。何清君苦笑,原來還有一位高手在啊!
劉勻松道:「終於逃出來了,咱們在前面鎮子上找間客棧休息一下。」
「好,先把那個薄王妃放出來透透氣罷。時間久了別憋死。」
何清君心裡再一次淚奔,是司徒意這二爺!算你還有點良心,沒白愛令狐薄一場。
「你先去前面鎮子上買幾套乾淨成衣,給這個姓何的,也買一套。」劉勻松道。
「嗯。」司徒意的腳步聲走遠。
接著聽到搬動麻袋的聲音,頃刻後,她聞到新鮮空氣的味道,貪婪地用力吸著。然後感覺自己所在的麻袋被提起來,被粗魯丟在地上,原本就渾身酸痛的身子登時被摔得更痛,最嚴重的是,被他這麼一丟,險些令她小腹崩不住,決堤而出……
她咬牙,再咬牙,劉勻松!早晚有一天,她非雙倍討回來不可!
額頭上直冒冷汗,算了,先不管以後,先管現在吧,絕不能在這個老頭子面前丟了臉!
劉勻松打開麻袋,她露出頭來,急著道:「我要解手!」她情急之下,竟忘記被了穴道。豈知還真被她叫出了聲音。隨即想起,原本啞穴就最淺,最容易被衝開。
只是她這一出聲音,劉勻松立時便會知道她內力開始恢復,必會重新為她補上幾指,想逃是無望了!
可是為了不被尿憋死,哪還管以後的路程啊。
劉勻松鄙視地冷笑一聲:「女人就是事多!」當即伸指解了她的穴道,從牛車上取了條長長的繩子在她脖子上套了個活扣,繩子兩端都在他手裡,這才解了她身上的繩子,道:「前面有處矮木叢,過去解決。」
何清君先活動了一下筋骨,是是是,女人事多,你們男人就不用小解!哪你們算什麼,自產自消化?這才慢慢站起,雙腿很虛,可是不能不走,匆匆走了兩步,才悲慘發現,這個劉勻松,真夠缺德,繩子用活扣拴在她脖子上,他扯著繩子——姥姥的,這跟溜狗有什麼區別!阿彌陀佛,不要怪她又暴粗口,這個劉勻松實在是太缺德了,該罵!
只是太過內急,她已經顧得太多,溜狗就溜狗吧,反正她此刻就活得跟狗一樣沒尊嚴,他日討回來便是。
她快步跑到灌木叢後邊,就地小解,也顧不上劉勻松聽不聽到,反正尷尬的不是她一個人。
解決完這件人生大事,她幸福地整好衣服,扯扯脖子上的繩子,另一頭傳來劉勻松的聲音:「不要命就逃逃試試。」
何清君囧了,白了他一眼,這種活扣套在脖子子上,他倒逃一個給她試試,越跑越緊,保證比上吊還精彩!當她是傻子嗎?
何清君被他牽著,對,就是被他像狗一樣牽著,她何清君這一生都沒這麼卑微過,雖然不是薄王妃之前也沒見得多高貴,可至少她現在做了三天薄王妃,咳咳……
不過這像狗一樣被拴著雖然沒什麼尊嚴,但起碼可以四肢活動自由,一回到牛車旁,連這待遇也沒有了,劉勻松伸指點了她的穴道,然後將她丟在牛車邊上。
又過了大約兩盞茶的時候,司徒意抱著一包衣服回來,和劉勻松先換下了身上腥哄哄破爛的漁販衣服。
司徒意拿了一套女式衣服放在何清君面前,笑了笑:「何姑娘,委屈你了,換下來吧。」
何清君看著那套素色衣服,不起眼,不引人注目,笑咪咪地道:「二夫人……呃,二爺,既然你都是令狐薄的人了,我們也不用不分你我,服侍正妃,也是你的責任,便過來給我更衣吧。」
司徒意眼角抽了抽,這丫頭有沒有被綁架的自覺啊,就算不怕,也萬不該這般風輕雲淡,不當回事,她是被綁了,被綁了!
司徒意看向劉勻松,「怎麼辦?」
劉勻松復又將繩子打了個活扣套到何清君脖子上,解開她的穴道,指指那叢灌木。何清君淡定的取了那套衣服,被他拴著走到灌木叢後換上,然後偷偷在原來那件髒衣服袖上悄悄撒一小幅,藏於懷裡。
劉勻松再一次將她從灌木叢牽回過,點了她的穴道,然後對司徒意道:「將所以換下的衣服全部燒掉。」
司徒意那細長眸子橫掃他一眼道:「本公子可不是你的手下,你說話再這樣不客氣,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劉勻松冷哼一聲,也不惱,自己去灌木後撿了何清君的衣服,連同他們兩人換下的衣服丟在一起,取了火折,將衣服點著,一直等完全燒成灰燼才離開。
司徒意又從那個盛衣服的包裹裡取出一件普通的女式兔毛帶帽大氅,披在何清君身上,為她繫上帶子,將大帽子拉上她的頭,帽子幾乎遮住她半邊臉,根本看不出她的模樣。
劉勻松冷笑譏道:「你倒是懂得憐香惜玉。」
司徒意輕蔑地看他一眼道:「你果然是老了,像你那樣動不動便將她五花大綁才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再說,這花的都是我的銀子,本公子願意將她如何打扮就如何打扮!」
然後笑著對何清君道:「何姑娘,咱們打個商量,本公子一路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你,他日若你有幸被令狐薄救出,別忘記替本公子跟他說句好話。令狐薄那人可不是好惹的。」
何清君只覺額上落下一滴冷汗,這個司徒意一面惹令狐薄,一面又在她面前唱著戲,實在是沒臉沒皮到極點,難道江湖的絕頂高手就沒個正常的嗎?
劉勻松不客氣地道:「你以為她還能逃得出去,便是令狐薄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只要她再改嫁了旁人,我倒要瞧瞧令狐薄還要她不要她?」
這下何清君是徹底無語了,這個劉勻松想讓她改嫁給誰?他麼?司徒意也吃驚不小,上下打量著劉勻松,忍不住嘲諷道:「人老色心不老,你若是這樣,本公子即刻放她離開!那琴我也不要了。」
劉勻松老眼瞪著司徒意,怒罵:「你這齷齪小子,老夫豈能幹出那樣的事?」
司徒意聞言鬆了口氣,還好,幸虧不是,否則,他的琴就沒了。
何清君也暗暗鬆了口氣,笑道:「二爺,你多想了,不管怎麼樣,他還是我的師伯,豈能那般齷齪?」
聽到司徒意提到琴,何清君明白了,這司徒意素來愛琴和寶劍,劉勻松必是以名琴相誘,才得到這個麼厲害幫手。好在司徒意人性未泯,還存著幾分善心,想來她這一路上不會太辛苦,至少不用擔心清白。
司徒意驚訝地望向劉勻松,眼裡鄙視之意更濃,「原來你還是她的師伯,竟然做出這等卑鄙之事,世上少有。」
劉勻松反唇相譏,「這裡面有也你的一份功勞。」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反悔!」司徒意跳腳怒道。
「反悔便反悔,我倒要瞧瞧令狐薄會不會放過你。」
「本公子將她送回去,他又能將我如何?」
「你打得過老夫再說!」
這兩個同盟人,片刻間翻臉,繼而兵刃相見,大打出手。
雖然何清君知道兩人不會因為言語不和就當真打得一拍兩散,但看著他兩人打得不可開交,還是忍不住暗喜,打吧打吧,就當讓她看了場精彩猴戲,這年頭,能見到這樣兩位高手的精彩拆招也是不容易的。
她暗運著氣,那迷香的藥勁已經漸漸散去,內力已回來大半,只需半柱香的時間,她便可衝開穴道逃掉。
那兩個瘋子拆了百餘招,忽然收手,劉勻松道:「你當真要跟老夫翻臉?」
司徒意想起那把夢寐以求的魔琴,看了看何清君,猶豫了片刻,收起長劍,冷哼一聲,「若教我知道你將何清君改嫁給任何人,我必會親自動手殺了那人和你。」
何清君原本正在沮喪兩人突然停戰,穴道終是沒衝開,聽到司徒意的話,不由得朝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她不恨他幫劉勻松劫了自己,人都是這樣,若不為己天誅地滅,人人都有所圖,只怪她不夠強大不夠警惕。
劉勻松不語,還劍於鞘,解開何清君的穴道,右手扣住她左腕命脈,冷冷道:「走。」何清君被他扣住命門,只能苦笑一聲,任他擺佈,司徒意跟隨其後。
不多時,便進了小鎮,住進客棧。那兩人自己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卻輪流看著她,洗澡當然沒有她的份,誰叫她是人家的俘擄來著?
何清君趁著司徒意看著她之時,要求去茅廁方便,司徒意解了她的穴道,扣著她的命門將她送到茅廁外,然後才鬆手,示意她進去。
何清君若無其事進了茅廁,取了適才撕下的那副狐毛錦衣的袖子,從縫合處撕開,然後取了頭上的一支簪子,咬牙在右手食指上紮了一下,食指上頓時冒出細細的血珠,在那副淺粉色袖子上寫下「被天晉國劉勻松劫走」幾字,然後在下方寫道:持此袖至薄王府得賞銀兩千兩,將此袖丟棄者,他日回府必滅九族。署名薄王妃。
然後手指上的血跡在袖子邊上擦乾淨,她取了發間先前那支不起眼的金簪,折下細尖一端,將那副袖子展開,以簪子一端將袖子固定在茅廁的牆壁上。
雖然這樣做希望不大,卻也只是她絕境中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她想,若再早幾日她被劫走,此法定然完全不管用,但是她與令狐薄剛剛大婚,婚禮的盛大幾乎可與皇上的大婚相媲美,京城內外非常轟動,南宛上下無人不知他們的攝政王跟一個下堂婦成了婚,她想此法或許能有些作用,說不定便有人為賞銀或對攝政王有所求當真會持袖去薄王府。
她想剛剛大婚的的薄王妃突然被劫,以令狐薄的性子,必會翻天覆地到處找她,這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此事,所以她對這血袖抱的僥倖心裡卻非常大。
她深吸一口氣,若她知道此袖被人丟棄,雖然不能當真誅滅那人九族,但事後,她必會將那無良善之人好好教訓一頓。
做好這一切,她走出茅廁。司徒意倚在不遠處的樹幹上,似笑非笑地道:「何姑娘真能磨蹭。」
何清君瞪他一眼道:「女子如廁沐浴原就比男人慢,能跟男人相比嗎?哼,你們倒是都沐浴清爽了,可憐我一個女子身上還有一股隱隱地腥臭味……唉!」
司徒意一窒,這個何清君怎地能說出這般令人尷尬的話,又是個下堂女子,令狐薄倒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何清君心下卻暗歎可惜,司徒意此時距她有數丈,她內功恢復得也差不多了,若是她輕功夠高,此時倒是逃跑的好時機,可惜,她見過司徒意的輕功,與令狐薄不相上下,她若是貿然逃,片刻便會讓他追上,只怕往後的路程,司徒意必會對她嚴加防守,再不會從俠義一道上袒護她。
司徒意走過來扣住她的手腕,頓時兩人便如情侶般相攜進屋。
半夜,何清君又忐忑不安地去了趟茅廁,只見那副袖子已經不在,但是那半截簪尖卻被扔在地上。她心下一跳,難道袖子被劉勻松或司徒意取走了?但是客棧的茅廁素來都是男女分開的,難不成劉勻松他們竟不顧男女之別偷偷進來拿走那袖子?可是兩人似乎並無異樣……難道真有人冒著滅九族的危險將袖子丟掉?若是有人將袖子取了去交去薄王府,沒道理將那半截金簪丟掉,畢竟那是金子,值好幾兩銀子呢。
思前想後,決定不再糾結了,畢竟當時想此方法也是沒有辦法,本就希望不大,存著僥倖而已。
次日,劉勻松和司徒意帶她出了客棧,將她挾上馬車,然後直接點了穴道捆綁起來,丟在車廂內的小榻上,劉勻松駕車,司徒意坐在車廂內看管何清君。
馬車一路疾奔,將何清君顛簸得腸子都抖成一團,差點將隔夜飯一併吐在車上,忍啊忍,終於一個忍不住,「哇」地一聲,隔夜飯終於盡數吐出,那味兒啊,把司徒意噁心得不行,忙打開門大叫:「停車!」
劉勻松勒馬停車,回頭問道:「何事?」
司徒意顧不得說話,跳下車彎腰開始狂吐。
劉勻松疑惑地看著他半晌,直到他將早飯隔夜飯全部吐光,取了汗巾擦了嘴和手,才問:「你怎麼了?」
司徒意道:「沒什麼,腸胃有些不舒服,這馬車太顛了,坐車不如趕車,你到裡面去看著,我來駕車。」
劉勻松沒意見,對他來說,誰趕車誰看人都無所謂,只要能將何清君帶回天晉便是。當即將馬鞭丟在一側,彎腰進了車廂,一進去便聞到一股難聞的酸腐味兒,尋著那味看去,只見自小榻至地板上,淋淋老長一團嘔吐物,不由得心下一陣反胃,轉身衝出車廂,扶著車廂便大吐起來。
司徒意得意的站在另一側笑著,沒道理只教他一個人反胃嘔吐,這劉勻松太過小氣,買輛馬車還買輛這般差的,顛得他屁股都快成三瓣,不要問他為何旁人顛成四瓣,他偏要顛成三瓣,因為他是司徒意,武功蓋世,豈能同別人一般不經顛?
何清君聞著自己吐得味兒,也覺得噁心之極,可是真沒辦法,誰教這破馬車忒顛簸,趕得又快,她又被五花大綁地丟在小榻上,若是讓她坐著,也不致於這麼快就吐出來,想想還是令狐薄的馬車舒服。唉,奢侈容易,再簡樸便難了,阿彌陀佛,令狐薄,你的罪過太大了!
但聽到兩人先後跑出車廂去大吐特吐,心裡竟覺得舒爽之極,雖然跟他們絕不能有福同享,但好歹同坐一車,理應有難同當……大家都吐了吧。
外面傳來劉勻松和司徒意的對話聲:
「司徒意,你是故意的。」
「哦,這怪不得我,確實是馬車太破,莫說她一個姑娘家要吐,連本公子也想吐!」
「馬車哪有不顛的?」
「錯!你給本公子銀子,不用多,只需兩百兩,我定給你買一輛不顛的馬車。」
「兩百兩?你怎麼不去搶!」
司徒意悠閒地道:「你為天晉賣命這麼多年,連輛好馬車都捨不得買?兩百兩都看在眼裡……」
「……」
「要不,你去收拾她吐的東西,反正本公子是絕對不做的。」
「……」
劉勻松咬牙掏了張兩百兩的銀票遞給他。
司徒意大笑著接過銀票,飛縱而去。
何清君在車廂內笑得快抽了氣,這兩大高手當真好笑,若她是他們,偏不去買新馬車,就放開她讓她自己收拾,男人在這方面究竟是粗線條啊。
不過這個劉勻松不知是因那兩百兩銀子正在外面撫心皺眉,還是故意想懲罰她,竟不將她提出馬車,讓她在充滿酸腐味道的車廂裡,整整折磨了近半個時辰,才聽到馬車聲從遠處傳來。
不多時,馬車在旁邊停下,聽到司徒意哈哈大笑道:「瞧,這才叫馬車,坐上這輛馬車,你瞧她還吐不吐。」
劉勻松似乎哼了一聲,便上了馬車,司徒意笑著跳上這輛破馬車將她抱起,「本公子不似那老頭子那般粗魯,將你當貨物般提來提去。」
何清君翻個白眼,懶得理他。換了新馬車,果然舒服多了,雖比不上令狐薄的馬車,卻再不用顛得她腹內翻江倒海。
何清君就這樣被捆綁著在馬車上度過了二十餘天,然後有一日她被送上馬車的同時,又被下了迷香,失去意識之前,她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劉勻松,你姥姥的!」只是不知道這句話她罵出聲了沒有。
再度醒來時,她正躺在一張華麗大床上,房間擺設佈置極為奢華,床旁的香爐裡淡淡的熏香裊裊升起,屋內飄著淡淡幽香,屋子中央燒著一隻大大的火盆——這回待遇不錯啊,有點王妃階下囚的感覺。
她手臂撐在床上,心下納悶之極,這是哪裡?暗中運氣,還好內力無損,正要下床,卻發現左腳踝有些異樣,掀開棉被看向自己的左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這個哪個缺德帶冒煙的,竟在她腳踝鎖了一條長長的鐵鐐,她的目光順著那條鐵鐐瞧去,終止於門旁的牆壁內——呃,既然禁固著她,卻又為何給她一間豪華的房屋?實在令人費解。
她雙手捏住腳踝上的鎖鐐,催動內力,試圖擰斷它,卻發現根本徒勞無功,這是條玄鐵鐐銬,除非用殘雪劍配合極高的內力才能將它斬斷,她摸摸下巴,看看自己身上的錦衣,不由得一笑,瞧著這人如此大手筆,豪華房間加豪華鐐銬,似乎相當看重她啊,嘿嘿,至少比先前在路上那二十餘天的待遇高多了,豈止是高,簡直是天差地別。
她正在百無聊賴地自娛自樂著,忽聽一陣細碎腳步聲走進來,她轉頭瞧著門口,只見進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手裡端著食盤。
那小姑娘見她坐在床上,忙道:「青主兒醒來了?奴婢梅草,是伺候你的婢女,劉老爺說,你這個時辰必會醒來,所以奴婢便去小廚房熬了點肉粥給你暖胃。」邊說邊將食盤放在桌上,然後走向她,將床旁一雙繡工極佳的靴子放在床邊,單膝跪下,「請青主兒伸腳,奴婢給你穿鞋。」
何清君瞅她:「慢著慢著,小姑娘,我問你,你叫我什麼,青主兒?」
梅草低眉順目,非常恭順:「是,青主兒。」
何清君秀眉皺成一條線,青主兒?怎麼聽著這般像四王府的婢女稱呼余美人?難道她現在成了誰家的小妾?
「我問你,什麼青主兒?誰的主兒?這是誰的府上?」
梅草驚訝望她:「青主兒竟然不知道嗎?能做了這府上的主子,哪個不歡天喜地的,劉老爺說你是歡喜的暈過去了,讓奴婢好生照顧著。」
何清君撫額頭痛,劉勻松,你真是個人渣,難怪師娘寧願選擇敗家的師父,絕不選擇他,她不得不佩服師娘選得好選得妙,妙得呱呱叫!
「我問你,這是誰的府上,不是劉勻松的吧?」
梅草那雙略帶稚氣的秀目睜大:「青主兒,你怎麼能說是劉老爺的府上,難道你連自己的夫君都不認識了嗎?」
何清君「哦」了一聲:「恕我眼拙,還真不認識,我只認識令狐薄。」蒼天啊,她嫁過人下過堂,又再嫁了一次,已經足夠了滿足了,實在不必再嫁第三次,話說她幾時又嫁了一次?就算月老厚待她,給她再牽了一條紅線,可是至少跟她打個招呼商議一下,實在不行托個夢告知一下也好。
梅草眨著無辜的大眼睛,道:「令狐薄是誰?不認識,青主兒,劉老爺說你身體欠佳,有臆想症,發作起來易傷人,可是太子又喜歡你,只好將你先鎖起,沒想到你聽到太子封你為青主兒時,你便歡喜得暈了。」
意想症?!何清君心下狂叫蒼天大地,你個無德晉望之,竟然是你啊!他幾時喜歡過她,她又幾時被晉望之封為青主兒了?
「你叫什麼來著?」
「梅草。」
沒草?何清君笑咪咪地問:「如此說來,這是你們太子晉望之的太子府?」
梅草點頭,又趕緊道:「太子名諱不能亂叫的,青主兒還是小心些好。」
何清君笑了一聲,伸腳穿鞋,卻見那個梅草竟搶了她的腳過去,「奴婢給你穿鞋。」
何清君頓時嘴角一抽,那不是手,是腳啊,這婢女挺有意思,「我自己能穿……你從前伺候的是哪個主子?」竟被調教成這般體貼……卑微。
梅草一怔,笑道:「奴婢過來之前,是伺候太子妃的。」
「太子妃?可是南雪瑩?」何清君驚問。
梅草伸指豎在嘴前,輕噓一聲,「太子妃的名諱也不能亂叫,小心受罰。」
何清君失笑,太子妃南雪瑩,她怎麼忘記南雪瑩這位婉和公主了,當真是冤家路窄,如今被困在這太子府,還不被太子妃小鞋換著穿?
她發怔間,梅草竟已將她的靴子穿好,她看了眼道:「梅草,以後穿鞋這種事就不必伺候了,我自己能穿。」
梅草還欲說話,何清君打斷道:「就這麼定了,什麼都不用再說了。給我打盆水來,我要淨手。」見梅草出房,她深吸一口氣,晉望之曾在令狐薄面前起誓,會保她周全,她想,雖然被劫是因為吳山銀礦,有晉望之在,至少她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也不能把希望都寄在他身上,他是個太子,就算有誓言在前,在朝中壓力和自身利益下,也保不了她幾天。
不一會兒,梅草端著一盆溫熱水進屋,放在銅盆架上,「請青主兒淨手。」
何清君走至銅盆架旁淨手擦拭後,拖著鐐銬坐在桌旁,道:「過會兒給我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是。」梅草將肉粥輕輕放在她面前,「青主兒,請用。」
何清君也當真餓極了,片刻就將那碗肉粥喝完,抬頭,瞧見梅草似乎十分驚訝,「怎麼?驚訝我吃得多還是驚訝我吃得不夠淑女。」
梅草忙即低頭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何清君倒是驚訝了,她只不過隨口問一句,怎地竟把嚇成這般?她摸摸臉,難道她臉上的表情很凶狠?她看了梅草一眼,道:「我沒吃飽,再端一碗粥給我。」
梅草愣了片刻,趕忙起來,道:「奴婢這就去。」一路小跑著出去。
何清君摸摸下巴,笑了一聲,看來南雪瑩很會調教婢女呢。
吃飽喝足,休息了一會,便拖著長長鐐銬費勁的泡了個熱水澡,將身上那股腥臭之味洗乾淨。
梅草為她準備了一套素色錦衣,笑道:「青主兒,你的衣服都是太子親自為你挑的,是府裡唯一有此殊榮的主子呢,便連太子妃,也未有此尊榮。」
何清君囧住,殊榮……晉望之在搞什麼鬼把戲?想用溫情奢華收買她?她是沉溺榮華富貴的人嗎,真當她是那麼容易收買的虛榮女子?
不過,因為她腳戴鐐,穿褲子極不方便,於是邊出現了一位粗壯的中年女子,她臉上一絲笑容沒有,讓她坐在床上,「青主兒,奴婢必須得先點了你的穴道,才能打開鐐銬。」
何清君也只能沒意見,誰叫她現在被人家銬著呢,她微笑點頭,心下卻想,從今日起,她必每日沐浴更衣,一天換兩套衣服,讓她不停出來開鎖,非煩死她不可。
那中年女子出手極快,點了她的穴道,然後取了鑰匙打開鐐銬,讓梅草為她套上右腿的褲腳。
再然後,那中年女子重新鎖上鐐銬,解開她的穴道,面無表情地消失。
「梅草,她是誰,好像極厲害的樣子。」
「奴婢不知,是劉師父派過來的,聽說……」梅草目光閃爍,急忙改口:「奴婢只知,劉師傅叫文二嫂,她從來不笑的,連太子都對她非常客氣,好像武功挺厲害。」
何清君再未追問,這個梅草定是知道文二嫂的身份,只是不便跟她說而已。文二嫂,她瞧著該叫她武二嫂,那臉啊就跟她欠了她二百銀子未還似的,從她出手點穴的力道來看,她的武功確實不弱,跟錦殺樓的殺手有一拼。
何清君悠閒、奢侈又百無聊賴地在這個豪華大房間內過了兩天,不止一次的感歎,這種奢華無聊的生活當真可以消磨一個人的意志,尤其像她這種飄泊江湖多年、殺人如麻的女子,更容易被消磨了鬥志,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只想這般混吃等死一輩子算了。
她趴在火盆旁的桌子上換個姿勢,輕歎,這個晉望之真奸詐,給她安排了一個豪華的大鳥籠,將她當成一隻金絲雀兒養,他這主人卻不露面……想到此處,她囧了,自從她被劫離開令狐薄,好像一直就沒人當她一個人,先是被當成像臭魚乾,繼而被人像狗兒一般拴著,再就被當成貨物一樣捆著,如今似乎一下躍了數個層次,變得高級起來,卻變成只被銬著腳的金絲雀……
想到令狐薄,她強作堅強的心不由得一抽,從前與他朝夕相對,並不覺得如何,只覺得對他越來越依賴而已,可是自從分別後,才知道他在她心裡的重量遠遠超過她的想像,對他的愛,一點不少於當年對白逸揚的愛,甚至更多!只要一想起他,便如有一隻蜷縮的刺蝟重重地在她心裡滾來滾去,滾來滾去,痛得她不敢呼吸,眼角發酸,原來她也是會害相思的……以致於她再也不敢想起他,便想一些有的沒的無聊事來佔據腦子。
她正在胡思亂想著,梅草進來道:「青主兒,眉側妃來瞧你了。」
何清君心下「切」了一聲,她管她是眉側妃眼側妃的,跟她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晉望之的妻妾,當真可笑之極。
梅草小心問道:「青主兒要不要見她?」
何清君以手支頤,另一隻手無聊的在桌上劃拉著,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個眉側妃是誰?」
梅草抬頭驚訝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眉側妃是宰相家的二小姐尹畫眉,為人極為……恭順,太子一直很敬重她。」
何清君聞言看了看梅草,這小丫頭看似懵懂,觀察還挺細緻啊。「那就請她進來罷,反正我現下閒得要命,有個人聊聊天也好。」
梅草歡快出去,過了片刻,腳步聲進了院子,隨著一陣香風襲入鼻端,一名身著淺紫拽地長裙的纖細女子帶著兩名清秀婢女進屋。
何清君也不起來,她是堂堂南宛攝政王的嫡王妃,又不是太子府的侍妾,為何要起來給她行禮?反而抬起清亮眸子打量著這位眉側妃,眉目如畫,梳了個流雲髻,頭飾簡單,水眸含笑,臉上表情柔和溫順——只看面相便知她是個恭順溫婉的女子。
尹畫眉的婢女見何清君未起身拜見側妃,不禁皺眉道:「側妃好心好意來看青主兒,卻未想到,這位青主兒當真傲慢,竟不知尊卑有別。」
尹畫眉輕斥:「冬荷住口!你倒懂得尊卑,竟敢妄議主子是非!」
何清君只是笑著,這位眉側妃教訓婢女的同時倒連她一起教訓了。
「奴婢不敢,奴婢知錯了。」冬荷忙即跪下,「請青主兒責罰。」
何清君仍然微笑著,既不說話也不表態。
「青主兒剛進府,有些規矩可能不懂,過些日子自然會懂。」尹畫眉溫柔笑著替何清君解釋。
何清君無語了,這算什麼,她們真當她是晉望之的一名妾氏了?終於忍不住道:「太子府的規矩跟我有關係嗎?我為何要懂?」
尹畫眉一窒,水眸上下打量著何清君,有幾分姿色,卻並不出眾,唯一出眾的就是那雙清亮的眸子,和眉宇間的英氣……聽說此女劉師傅的師侄,不由得掩唇一笑,太子當真好說話,為了安撫老人家,連這般姿色都收入府中。
「青妹妹,這話說得就失禮了,你我同是服侍太子的姐妹,注定要在這太子府裡住一輩子的,太子府的規矩自然要學會,還要謹慎遵守,否則,莫說這榮華富貴保不住,連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何清君「哦」了一聲,道:「眉側妃保住你自己的身份富貴便可,旁人的……就不用操心了。」
尹畫眉心下那個氣啊,這個丫頭當真傲慢無禮到極點,她好心好意來瞧她,都在房間裡站了半晌了,她既未拜見,更未請她坐下,說話還這般無禮,果然跟怡景院那位一樣粗俗。
她目光一轉落在她腳腕上的那條玄鐵鏈上,唇角一抿,輕笑:「咱們太子爺,對青妹妹真是緊張啊,竟用鐵鐐銬住你,是怕你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