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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108章 文 / 君子在野

    飛機如同一隻巨大而安靜的蝙蝠,在夜幕裡漸漸起飛。

    莫青荷被前進的衝擊力壓在座椅上,額頭枕著冰涼的舷窗,機場跑道的燈光越來越暗,越來越小,腳下微微震顫,一切都像一個懸而未決的故事,慢慢從他的生活裡淡出。

    很多的遺憾,很多的快樂,也隨著機場的燈光被遠遠拋在地上,成了雪亮屏幕上一個清晰的「完」字,隱沒在撲閃閃的雜波裡。

    沈培楠有公事要處理,一行人在重慶落地,接下來的幾天,好像有人突然撥快了時鐘,忙忙碌碌之間,他們已經駐留了五六天光景。

    有著談判這類大政治事件的庇護,莫青荷與組織的溝通很順利,團部指揮權暫時移交政委,聽說新團長的人選已經在討論之中。沈培楠那邊攤子鋪的太大,軍政兩邊皆有牽連,他要離國的消息如同從一團亂麻裡抽線頭,滿盤線軸都跟著亂跳。

    沈培楠忙得見不著人,莫青荷跟阿憶被他安置在重慶一棟建在半山腰的白色大宅子裡,由兩名臨時雇來的傭人照顧,活像被土匪搶來的壓寨夫人,他鄭重其事的收起穿了許多年的軍裝,守著新添置的襯衫長褲,悶得吃飯都不是滋味。

    市面很亂,亂的讓人不敢出門,戰爭勝利之後,人們的生活回歸柴米油鹽,心情驟然落空,找不到依托。與此同時,國民政府為了彌補戰時巨額的財政赤字,不惜飲鴆止渴,大量增發法幣,高官暗中兌換金條,資產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相比之下,老百姓的日子就遭了秧。

    物價上漲數千倍,市民對政府的信任跌至谷底,法幣趨於崩潰,一家家店面都關了門,胡亂貼著紅紅綠綠的勝利傳單,被冷風吹得嘩啦啦的響。

    大街空空蕩蕩,唯一熱鬧的地方在米店和油店,隊伍排出百十米遠,夥計人高馬大,一袋接一袋往店裡卸貨,老闆趾高氣揚的大聲叫喊:「一萬二一石,一萬二一石!」

    過不了多久,又換了新的價格牌:「一萬四,一萬四!」

    再排下去,乾脆上了門板,夥計叮叮光光的揮著鎯頭:「不賣了,不賣了,賣價還沒進價高,賣一斤賠一斤!」

    店門被封了個嚴嚴實實,面黃肌瘦的市民揣著成捆的鈔票,餓鬼投胎似的一哄而上,數十雙拳頭將門板砸得搖搖欲墜。

    到處都是相似的陣勢,家裡也不大太平,那處住所看似寬敞奢華,認真住起來卻一點兒人味也見不著,浴室的香皂乾裂了,廚房堆積的外國點心都過了期,昂貴的傢俱晶瑩剔透,通通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酷樣子。

    阿憶想家想得厲害,一天到晚哭著要回延安,雇來的乳娘哄不好他,莫青荷急得焦頭爛額,又不敢隨意出門,每天坐在客廳等著沈培楠回來,險些化身成一塊望夫石。

    阿憶不大認可沈培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舅舅,挺害怕他,瞧見他一身戎裝就小鳥兒似的縮在莫青荷身後,大氣兒也不敢出,眼裡汪著淚。

    莫青荷想找一件哄孩子的玩具,跟乳娘一起跑上跑下七八趟,從閣樓翻出一隻半人高的瓷臉小丑,被水晶吊燈一照,一臉的油彩顯得陰森莫名,阿憶一看就嚇哭了,莫青荷氣得沖沈培楠吆喝:「你他媽的住得什麼鬼地方?」

    沈培楠剛到家,把風衣交給姆媽,兩手環著他:「混得太慘,這麼多年沒老婆沒兒子,老光棍一條,你擔待著吧。」

    莫青荷不同情他,他從洋樓的客房收拾出好些女人的衣帽和首飾、用了一半的男式香水和雪花膏,以及筆跡辨不清男女的情書信箋,統統收進一隻蛇皮袋裡,拿去丟給街頭的流浪漢。他咬牙切齒的把袋子扔進汽車後座,坐進副駕駛室囑咐司機開車,沈培楠披著浴袍追出來,唬的臉色都變了,腳上的拖鞋掉了一隻,一蹦一跳地跟在汽車後頭追趕。

    莫青荷回來時正值夕陽西下,沈培楠坐在門口的漢白玉台階上,還穿著先前的泥金睡袍,光著一隻腳,手裡夾著根雪茄,端著酒杯喝伏特加,杯裡的冰塊化得還剩冰糖似的兩小片,看見家裡的汽車,既不辯解也不迎接,微微偏過頭,下巴青青的一片,不知是陰影還是鬍渣。

    莫青荷挨著他坐下,愜意的伸著兩條長腿,微微瞥了他一眼:「我給你的信呢?」

    「床頭抽屜裡。」

    「不是那些。」莫青荷不耐煩道:「咱們在北平分開之後寫給你的呢?也有好幾十封吧?」

    沈培楠身上一股煙味:「讓孫繼成拿去燒了。」

    莫青荷勃然大怒:「左一個右一個姘頭的都留著,我的就都燒了?」

    「看見心裡難受。」沈培楠把剩下的酒汁倒進嘴裡,「寶貝兒,你不能跟我生氣,自從咱們去年講和,我再就沒出去玩過,在延安你看不出來麼?憋得跟二十歲那會兒似的。」

    他抓過莫青荷的手,反覆摩挲著無名指的鑽石戒指,又把自己的手伸給他看:「你看,我現在也是有老婆的人了,以後不這樣了。」

    莫青荷沒搭理他,沈培楠回頭看了看這棟被夕陽映成金色的洋樓:「一個英國商人打算收購這片產業,價錢還算合適,咱們明天就動身。」

    「這麼急?」莫青荷一怔,「定了多少錢?」

    他閒閒報出一個價錢,堪稱半賣半送,莫青荷聽完臉都黑了,剛要罵他,沈培楠把他摟進懷裡,一個勁揉他的頭髮,低聲道:「不差那幾個小錢,不能等了,老子這輩子妻運不旺,娶的老婆比漢子還狠,再打聽出什麼ど蛾子,又要讓我打十年光混,媽的,急死我了。」

    沈培楠做事乾脆,當晚在總統府附近的國盛大飯店舉行送別晚宴,出於兩黨之間的信任問題,沒敢帶莫青荷同往。第二天一早,花園裡停了一排汽車,這些年他在軍政兩界的朋友都來了,一一握手告別之後,兩人帶著阿憶,乘專機趕赴上海。

    這一次離國打定主意乘坐飛機,路上時間很短,又有家人在美國接應,兩人輕裝簡行,連廚子和跟班都沒有帶,只往行李箱裝了幾件隨身衣物就上了路。

    到上海之後,事情開始變得不大順利。

    由於阿憶的新奶娘死都不同意離開中國,沈莫兩人只好親自帶著孩子,飛機在虹橋機場接受跨越大洋的設備檢查,起飛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兩人決定享受蜜月時光,找了間旅館住下,租了一輛汽車,帶阿憶逛上海灘的風景。

    兩人騎馬射擊是內行,帶孩子則全無經驗,他們顯然高估了小孩子對於旅途的適應能力,阿憶經歷數種離別,用了十二分的精力來傷心,眼裡常含兩泡眼淚,壓根沒空對摩登的街景而歡呼,此時穿著一雙嶄新的小黑皮鞋,勉強在霞飛路走了一圈,突然意識到這又是一片新城市,倍感惶恐的緊緊攥著莫青荷的手。

    阿憶眉黑膚白,五官細緻,穿著新衣裳,漂亮的像個擺在櫥窗裡的洋娃娃。莫青荷跑去買了一支冰淇淋,回來的時候,只見一名身著低胸洋裝的金髮女人對阿憶彎下腰,伸出戴著蕾絲手套的手,輕輕在他小臉上掐了一把,笑道:「甜心。」

    沈培楠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莫青荷也沒反應過來,可在阿憶眼裡,這位外國友人酷似一隻香氣撲鼻的猿猴,他正被暈車的噁心感所籠罩,直勾勾地盯著女人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下子好像扭開了開關,糖果和冰激凌都失去了作用,阿憶悲聲大作,站在人潮擁擠的上海灘,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遺棄了的事實,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叫爸爸,哭的涕淚橫流,好似全世界的委屈都加在他一個人身上。

    沈培楠的眉頭蹙成疙瘩,他沒經歷過這種陣仗,恨不得喊口令讓他安靜,可懷裡那小而沉重的身體胡亂撲騰,根本不給他面子。

    「你快點,你們快點……」他不知道該發佈什麼命令,四下環顧,身邊也沒有能服從他命令的人,他的二十年軍旅生涯中頭一次失去主動權,沈培楠老大的塊頭,僵硬的箍著懷裡的孩子,昂貴的毛呢西裝被蹬出幾個泥腳印,窘得幾乎要流汗。

    莫青荷原本還著急,突然就被沈培楠的窘態逗笑了,他哄兩句,搖著手笑一陣子,上氣不接下氣的捂著肚子。

    沈培楠托著阿憶的小屁股,表情近乎扭曲,瞪著莫青荷:「媽的,想想辦法!」

    莫青荷舉著一隻半融化的冰激凌,竭力忍住笑容,正視這場人間悲劇:「阿憶,咱們回家,馬上就回家,不哭了啊。」

    他隨手朝遠處一指:「你瞧,媽媽來了。」

    沈飄萍當然不會出現,他手指著的方向卻突然想起一聲尖銳哨響,人群朝兩邊分開,一位身穿黑制服的巡警含著哨子,鼓著腮幫子朝他倆使勁地吹:「嘟——嘟——」

    莫青荷臉色一變:「壞了。」

    受到哨聲的招引,四五名穿同樣制服的巡警從不同方位朝他倆走來,吹哨的那位面露疑竇,他從沈培楠和莫青荷的裝扮嗅出了殷實的味道,不大敢冒犯,試探著說了一串上海方言。

    莫青荷疑惑的望著沈培楠,沈培楠是杭州人,勉強聽懂大半,正把詞語連接起來理解意思,巡警失去了耐心,換了官話:「外地人?」

    「你們誰是孩子的父親?」

    「都不是?那母親呢?」

    「什麼,你是舅舅,那他是誰?你們帶孩子來上海幹什麼?」

    「閉嘴,讓他自己說!我倒要聽聽看,他到底認不認識你這個舅舅!」

    他倆一個是共|產黨,一個是國民黨,正是從戰場退出的一對戀人,打算帶親戚的兒子離奔赴美國,這個故事太過離奇,遮遮掩掩的越是解釋越顯得可疑。

    人群往後退出一個圈子把他們圍在中間,巡警的態度更不客氣,一句接著一句把他倆硬是說成了人販子,糾纏了十多分鐘,沈培楠終於徹底失去耐心。罵了句粗話,手往後腰一摸,利落地掏出了一支勃朗寧手槍,逕直指著巡警的眉心!

    槍身的烤藍閃著寒光,喧鬧聲好像被突然關停,人群沉默數秒,猛然爆發出一陣尖叫,亂哄哄的朝四處逃竄,汽車鳴笛,自行車光當倒地,遠處的巡警們吹著哨子趕來支援,場面一片混亂,情景堪比青洪幫火並。

    莫青荷緊緊抓著阿憶的小手,徹底傻了眼。

    下午三點鐘,霞飛路依舊車水馬龍,莫青荷牽著阿憶,跟沈培楠一同走出巡警局,巡警局的劉局長滿臉諂媚的笑容,一個勁兒的重複「誤會誤會」,點頭哈腰的一直把他們送出幾百米。

    街道的秩序已經恢復正常,衣著華美的先生小姐挽著手臂,裝腔作勢的走過街頭,歪戴帽子的少年將方格襯衫掖進褲腰,魚兒般靈巧的在人群中穿行,高聲叫著:「報紙,香煙,自來火!」

    雇來的汽車就停在路邊,是一輛鑲著金邊兒的老爺車,司機坐在路旁,吧唧吧唧的抽旱煙。

    經過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審訊,逛街的興致早已一掃而空,莫青荷仔細為阿憶整理衣服,側臉烘著下午的陽光,輕而長的歎了一口氣。

    沈培楠站在他旁邊:「怎麼了?」

    莫青荷搖了搖頭:「上車吧,回旅館歇一歇。」

    他轉身要走,沈培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話直說,這樣我看著憋屈。」

    莫青荷把阿憶安置在汽車後座,又關上了車門,倚靠著車身,低頭想了一會兒,輕輕道:「你真的願意走?」

    「我想……」他頓了頓,餘光瞥著遠處一棟西式樓房的尖頂,「沈哥,你在部隊才能自在,如果真的走了,從今往後,咱們只能當普通百姓,沒有特權,沒有人前呼後擁,今天的事也許還會發生,那時我擔心你會後悔現在的決定。」

    沈培楠難得有興致帶家人出遊,先被巡警冒犯,在巡警局又被盤問半天,餘怒尚未消退,他以為莫青荷情緒低落是埋怨自己的安排出了紕漏,心裡更不痛快。聽他說完,怒火登時煙消雲散,低頭點了一根香煙,笑道:「打小鬼子乃人生第一大樂事,能摟著寶貝兒睡覺排在第二,再給個集團軍司令都不換。」

    他明白跟莫青荷硬碰硬討不著好,想哄他高興,格外揀好聽的說。不料莫青荷立刻來了精神,伸手奪過他的煙,放在唇邊吸了一口,嘿嘿笑道:「你說的,我記住了,我就怕你以後反悔了賴在別人身上。」

    沈培楠的下半句話被生生地噎了回去。

    莫青荷吸完一支煙卷,將羊毛圍巾往脖頸繞了兩圈,在背後打了個結,瞇著眼睛打量路上的行人,大上海的衣香鬢影讓人有一種奇特的錯覺,彷彿戰爭從未真正發生,一切都只是後台小憩的一場夢。

    有人拉起一段胡琴,曲調有北地的蒼涼,與繁華街景極不相稱,莫青荷的目光在街對面游移,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家大戲院,門口掛著四五米長的大幅廣告,連續三天出演《虹霓關》。

    他忍不住犯了戲癮,朝對面一努嘴:「去聽一場?早聽說上海的戲台敞亮,一直想見識見識。」

    見沈培楠猶豫,他指了指身後的汽車:「帶上阿憶,他也喜歡這個。」

    做出這個決定時,莫青荷的心情從未有過的輕鬆,大大方方的拉著沈培楠的手,吹著口哨去戲院門口打聽開場時間。

    琴音源頭並不在戲院之內,大幅廣告牌之後有一條骯髒的小胡同,橫七豎八睡著好些乞丐,每個都衣衫襤褸,拿報紙遮住臉午睡,乍一看分不出活著還是死了。一名老者靠牆坐著,半閉著眼睛,像是剛抽了兩筒大煙,搖晃著身子,將琴弓發狠似的來回拉扯。

    老者搖晃身體,拉得如癡如醉,莫青荷掏出一卷鈔票,不僅為了這段好曲子,他骨子裡還存留著一點兒老行當的迷信,今天的倒霉事太多,要想招來好運,就要捨得破點小財。

    接下來的事充分說明,他捐出的錢還遠遠不夠。

    莫青荷把錢分成若幹份,每一名乞丐都獲得一點佈施,剛抬起頭,背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這是他在同一天裡第二次遇上巡警隊伍。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尖銳的哨聲打亂胡琴的節奏,有人扯著嗓子高呼:「抓漢奸!抓漢奸!」

    抗戰結束,國人對於漢奸的仇視情緒到達頂點,抓一個處死一個絕不姑息,只見轟隆隆的人群如火車呼嘯般蜂擁而至,莫青荷手抄口袋看熱鬧,與此同時,小胡同中的一名乞丐忽然揭開臉上的報紙一躍而起,那人彷彿是個癆病鬼,瘦如骨架,蓬頭垢面,看都不看破碗裡的鈔票,邁著骨棒似的腿跑了兩步,噗通一下子栽倒在地,他太虛弱了,根本邁不開步子。

    抓捕漢奸的人群又呼嘯而去,遠處傳來幾聲槍響,莫青荷臉色煞白如紙,他並沒有朝槍聲響起的方向張望,而是呆呆的看著胡同裡不斷抽搐的青年。

    那張臉如死者一般灰敗,顴骨高突,活像一隻掛著頭髮的骷髏,但對視一剎那莫青荷就認出了他,他全身顫抖,突然喚出聲:「柳初!柳初師兄!」

    他衝到莫柳初身邊,險些被他散發出的惡臭熏了個跟頭,摸索著扳過他的臉,只見上下牙病態的咬合,唇角吐出白沫,莫青荷往他鼻下一試,只覺得呼吸微弱,進氣兒沒有出氣兒多,膝蓋一下子就軟了,他朝沈培楠轉過頭:「沈哥,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他的大腦轉得飛快,百轉千回的想了一萬種示弱和乞求的說辭,剛要開口,沈培楠大步衝到跟前,拾柴火一般背起那具嶙峋的骨架,口吻不容置疑:「走,讓司機開車,去醫院。」

    作者有話要說:墨墨愛陌陌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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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以上各位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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