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的氣氛猶如被末日的冰寒覆蓋，柯語瑤在墨子寒的怒火下小腿瑟瑟發抖。
五年前的事情，是她此生最大的一塊心魔，揮之不去，如影隨形。即便是在國外待了五年再回來，可當她踏進這間屋子的時候，依舊覺得鋪天蓋地的壓迫感朝著她擠壓過來。
簡直快要窒息。
「爹地。」原本該睡著的墨泠突然出現在二樓的走廊上，他目光冷漠地看著那個該被他稱作媽咪的女人，發覺光是想像要對這個女人喊出那個稱呼，就胃中一陣翻湧，幾乎要吐出來了。
「墨泠，你怎麼還沒睡？」墨子寒在見到墨泠的時候，眼神有一剎那的慌亂，但多虧這時候柯語瑤沒心思注意他的表情，墨泠又離得遠，沒人發現這件事。
墨泠順著樓梯走下來，最後站在樓梯最低的那一級，不肯再靠近。
「想聽爹地和我說今天秋阿姨的狀況，就一直在等爹地回家。」墨泠從頭到尾，只有在走廊上遙遙地隨意掃了柯語瑤一眼，之後便完全當柯語瑤是空氣。
墨子寒見到墨泠還光著兩隻小腳丫踩在樓梯上，不贊同的走過去，把他抱緊懷裡。
「你秋阿姨今天狀況很好，不用擔心，你和秋洛他們不是都每天到醫院去探望她嗎？」墨子寒把柯語瑤晾在客廳裡，自顧自抱著墨泠往二樓走。
不甘願就這麼被冷落的柯語瑤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墨泠，我是媽媽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按照墨子寒的想法，根本就是想直接忽視柯語瑤的，可墨泠在這個時候，卻主動扯了扯墨子寒的西裝袖子，讓他停下腳步。
低頭看了一眼懷裡面無表情的兒子，墨子寒抿起的薄唇勾起淺淡的笑意，柯語瑤還以為墨泠是當年那個看到她一眼，就哭著抱住她小腿不肯撒手的傻孩子嗎？
被傷害過的人，要有多傻，才會衝上去挨第二刀？
「我知道你是我親生母親，但是，我還是想和你說，這裡不歡迎你。」墨泠對於用「媽媽」「媽咪」這樣的詞來稱呼柯語瑤，感到了本能的抗拒。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樣溫暖人心的詞彙，應當是留給秋阿姨的。因為只有秋阿姨讓他體會到，什麼叫做家庭溫暖，也多虧了秋阿姨，他和爹地的關係才會真正融洽。
「墨泠，你是不是生氣媽媽一直不回來看你？」柯語瑤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花，小心的沒有破壞到自己的妝容，對墨泠笑著道：「媽媽也很想你啊，現在就是回來找你的，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還有，我一點也不覺得你適合做我的『媽媽』，別再讓我更討厭你。」
墨泠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假惺惺令人作嘔的女人，光是想到自己身上有一半的基因來自於她，都讓墨泠恨不能將心肝脾肺都剖掉一半還給她，讓兩個人徹底劃清界限。
「柯語瑤，墨泠並不喜歡你，也不想你出現，我和他一樣，你可以離開了嗎？」墨子寒感覺到懷裡小小的身軀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輕輕顫抖著，心疼的無以復加，頭也不回的對柯語瑤下了逐客令，便直接抱著墨泠回了樓上房間。
「怎麼會這樣？」客廳裡，只剩下柯語瑤一個人，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還在喃喃自語。
在柯語瑤的印象裡，的確只有四年前被墨子寒帶出國，去探望當時住在英國的她的時候，臨別前墨泠哭著抱住自己的小腿死活不撒手的那一幕。
當時她只覺得小孩子的眼淚鼻涕都抹到了自己保養得宜肌膚滑嫩的小腿，簡直是噁心到想把那個小鬼扔到下水溝裡。早知道有今天，她那時候就該適當表演一點母愛的，真是悔不當初。
二樓裡，墨子寒將墨泠塞進軟綿綿的被窩，撥弄著他額頭的碎發，不出聲，父子倆就這樣靜靜的對視。
好半晌，墨泠才咬了咬下唇，怯怯的對墨子寒問道：「爹地，你不會真的要讓她回來吧？」
「爹地不會那樣的，放心吧。」墨子寒修長有力的食指在墨泠鼻子上點了點，好笑道：「好好睡一覺，爹地保證，等你睡醒了，她就離開這裡了。」
墨泠對墨子寒的信任度一直都是超越平均值，有了這句承諾，馬上安下心來，乖乖閉上眼睛睡覺。
一直到確定墨泠已經睡著，墨子寒幫他掖了掖被角，才下樓去應付柯語瑤。
在客廳團團轉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柯語瑤一看到墨子寒下樓，立刻靠了過去，對他質問道：「子寒，你是不是這幾年和墨泠亂說了什麼話，否則他怎麼會這麼討厭我？」
是了，柯語瑤用了半個小時思前想後，也只能得到這個結果。否則，什麼理由都無法解釋四年前那個哭著不願意離開她的小孩，如今卻就差哭著讓她滾蛋。
「墨泠不足滿月你就拋下他出國，好不容易見到他一面，你催著我帶他走。以你這樣一個不合格的母親，有什麼資格要求墨泠一直喜愛你？」
墨子寒目光莫測地在柯語瑤臉上打量了一會，除了算計和偽裝的美麗，看不出半點真心和痛心。想到墨泠的反應，只覺得是印證了那句話。
小孩子其實是這世上最敏感的生物，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心裡都清楚。
柯語瑤心虛的往旁邊掃了一眼，盯著花紋繁複的掛飾，聲音訥訥道：「我，我那時候也是因為心情太難過了，不想留在國內傷心啊。」
「這理由你用爛了，換一個吧。」墨子寒冷著臉繞過柯語瑤，回到沙發上坐著，長腿交疊，姿態優雅的同時，又充滿了男性魅力。
「我說的是真的。」柯語瑤緊跟在墨子寒身後走回沙發坐下，攏了攏鬢邊髮絲，低聲道：「當初墨遠突然出了意外，我懷著孩子嚇得早產，只要留在國內一刻，就總覺得下一秒墨遠還會拎著兒童用品推開門，問我孩子有沒有動彈，問我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說到回憶，柯語瑤自己也有幾分恍惚，她似真似假地說道：「再沒一個人，可以比他對我更好了，再也沒有了。」
「我哥那樣對你，換來的就是你生下他唯一的血脈之後，將孩子扔下，一個人跑去國外？」
因為柯語瑤的敘述，墨子寒的情緒也低落了下去，喪親之痛，尤其還是雙胞至親，只是上恐怕再沒人比他對於失去墨遠這個哥而更傷心。
柯語瑤低下頭，擺弄著精緻的水晶指甲，對墨子寒解釋道：「我是真的太難受了，沒辦法待在國內，真的不是有意扔下墨泠的。這些年你以父親的身份在國內替我照顧墨泠，我真的很感激你。」
一連三個真的，聽得墨子寒渾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這女人一直這樣。
當年哥死的時候，她說她真的無法承受喪夫之痛，要出國一段時間。
說到要拋下墨泠的時候，她說她真的一看到墨泠就想起哥，沒辦法帶墨泠一起走。
後來在英國機場硬生生把墨泠從她身上扯開的時候，她也是說。
她真的還沒辦法親自照顧孩子，她真的太難過了。
「柯語瑤，我替我哥不值。」墨子寒不再和柯語瑤多費口舌，起身對著站在角落裡的管家比了個手勢，讓他將這女人送走。
「子寒，你別這樣，我，我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你哪一句話是真的？」
柯語瑤的糾纏不休終於徹底激怒了墨子寒，他壓低了聲音，像是悶雷般對著柯語瑤質問起來。
「和我哥結婚，剩下墨泠，哪一樣是別人逼你的？可是你呢，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親口告訴我哥，你是為了順從爺爺的意思，才會和他在一起。你比誰都清楚，我哥最愛的人就是你，可你呢，你是怎麼對我哥的，你是怎麼對墨泠的？現在還有臉跟我說『真的』？」
當年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數出來，每一個「真的」，就像是一把刀，在墨子寒心頭再劃上一刀深深的傷口。
靜下來的時候，他甚至會想，當初墨遠在高速公路上出事，到底是因為疲勞駕駛，還是因為……
柯語瑤心裡有愧，被墨子寒這樣一罵，倒是的確說不出什麼話來。
「我，我也不願意這樣啊，爺爺對我有恩，我聽從爺爺的安排，有什麼不對？」
墨子寒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只覺得自己頭疼欲裂。
「是，你知恩圖報，你知恩圖報你就在婚後把你恩人的孫子傷害得體無完膚？」墨子寒煩躁的對著管家一揮手，吼道：「把這女人扔出去，誰再讓她進來，就跟著她一起滾！」
本來就對柯語瑤不待見的管家連忙喊了兩個傭人朝著柯語瑤逼近，兩個青壯年，輕易地讓柯語瑤退縮畏懼。
「墨子寒，你沒資格這樣做，我只是回來看看我兒子的！」柯語瑤色厲內荏地撂下這這句話，踩著她香奈兒當季新款的小高跟鞋噠噠地走了。
「少爺，她估計會去老太爺那邊，您看怎麼辦？」管家有點憂心，最近少爺和老太爺關係不好，柯語瑤再去攪和，豈不是天下大亂。
墨子寒卻只是擺擺手，什麼都沒說就上了樓。
如果當年柯語瑤選擇拒婚，以墨遠的性格脾氣，絕對不會對柯語瑤有任何不滿或者事後報復。可偏偏柯語瑤看似歡喜的接受了，墨遠當時有多幸福，墨子寒是看在眼裡的。
這世上最可怕不過給人一場美夢，最後一刀戳破。
鮮血橫流，滿心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