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皇甫清宇沒有回府。夕顏獨自一人宿在冰冷的榻上,只覺得連被衾都是涼的,肌理之下,更是難以克制的寒冷。
皇甫清宇一直到翌日早朝散了方才回到府中,他並未回過府,因此也沒有穿朝服,依舊是昨日的那身衣衫,所不同的是,那衣衫之上隱隱散發出酒氣,讓一眾婢女都有些錯愕。
他絕不是嗜酒之人,往常飲酒也不過適量而已,如今這樣身上竟散發出酒氣,可謂是大大的不同尋常。
得知夕顏竟還未起身,他微微擰了眉:「莫不是身子有什麼不適吧?」
渴「奴婢早間去瞧過微之姑娘,她只道自己睏倦,奴婢也再未敢打擾,一直到現在。」
他只覺得不妥,匆匆換了衣衫便走進夕顏房中,滿室的馨香之中,她的呼吸微不可聞。
來到床邊,卻只發現她面色潮紅,眉頭緊擰,似是極不舒服的模樣,他伸手一探,方知她竟發起了高燒。
接於是又從宮中宣了御醫來,瞧病,開方,煎藥,一通忙碌下來,午時已經過了。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一夜未眠的眼中佈滿了血絲,卻依舊不曾將視線移開片刻。
這段時間以來,她迅速的清減著,容顏也一日比一日慘白,那模樣,真真是讓人心疼。
可是不僅僅是心疼而已。
他清楚的聽到自己心中的聲音。好像有什麼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期,超出了他的計劃,可是他卻無法克制。
原本,不該是這樣的。
原本,他不過將她當做一個女子,一個絕色女子,一個值得每一個男人為之心動的絕色女子。於是,喜歡,渴望,再得到,幾乎理所當然。
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事情卻變得不同尋常起來了呢?
一年前?二年前?三年前?四年前?五年前?
……
「七爺!」
崔善延的聲音透著一絲不常見的焦急,打破了他的沉思:「何事?」
「太后,她老人家來了。」
多年未曾離開凌霄山的太后,竟親自蒞臨七皇子府,茲事不可謂不轟動。府中眾人皆屏息凝神,等待吩咐之際,卻只見從馬車上下來的,氣度華貴雍然的中年女子,上前拉起皇甫清宇的手,如同普通的祖孫一般,談笑著便進入了正廳中。
「我聽說你這府中多了位絕色美人,怎麼也不想著帶給皇祖母瞧瞧了?」太后親自擺弄著茶具,一邊倒茶一邊問道。
皇甫清宇輕笑了一聲:「皇祖母就為這個而來?」
「多少年沒見過絕色女子了,你藏起來不想給我看,我便巴巴的,親自來看上一眼。」太后將手中的茶遞給他,「只是你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下個月你與她便要成親,如何能讓她這樣住在府中?傳出去豈不是被天下人笑話?」
皇甫清宇笑意微瀲:「不知皇祖母此次是為誰而來?」
「你以為呢?」
「是為了十六叔吧?」皇甫清宇冷笑了一聲。
太后微微歎了口氣:「老七啊,你幾時也變得如此不通透?子彥並非我親生之子,我不過是看那孩子純良,自小又受了那麼多苦,才將他帶在自己身邊。如今你竟以為皇祖母為了他而要與你不利?」
皇甫清宇眸色依舊清泠泠的模樣,不發一言。
「讓她跟我上山去吧,如今她既知道了所有的事,這樣呆在你府中耗著也不是一回事,倒不如你們分開一段時間,讓她冷靜的想想清楚,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他聲音清冷,斷然拒絕。
「老七!」
「皇祖母,您不瞭解她,如今我若是讓她跟您走了,以後……不能,以她的性子,便再也不能了……」
太后坐直了身子,優雅的脖子微微有些僵硬的發直:「我是不瞭解她,可是我瞭解你。老七,如今我若然讓她繼續留在你身邊,你會怎樣?美色惑人,我原以為你能看透世事,卻終究也逃不過一個情字。你忘了自己胸中的韜略了嗎?你忘了你曾為了江山社稷立下的志願嗎?」
夜色逐漸黯淡下來,冰涼的冷風從屋外灌入,迎著風,皇甫清宇只覺得自己身上也僵硬了,身上的血液,冰涼的如同她多日來的神情。
寒涼徹骨。
夕顏再醒來的時候,面對的,便是極其陌生的一間房屋,輕紗素帳,再無半點王府裡的雍容華貴。然而這樣的陌生之中,卻又隱隱透著一絲熟悉。
她遲疑著坐起身來,下意識便轉頭去尋找,可是卻只看得到空空如也的房間,沒有那個她熟悉的身影。
霎時間,心頭除了寒涼,襲來的便是那排山倒海般的孤獨感,幾乎能將她溺斃。
「吱呀」一聲,陳舊的木門被推開來,緊接著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子彥那溫暖乾淨的面容,透著驚喜:「顏顏,你醒了!」
夕顏詫異的看著他,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多時,子彥的身後又走出一人,夕顏定睛一看,卻見是那青衫素服的太后,霎時間,心中腦中,一片空白。
太后,子彥。
也就是說,這裡是凌霄山。難怪她會覺得熟悉,這座山廟的禪房,分明是她曾經呆過的,和那個人一起呆過的。
恍惚之間,彷彿還能看見那個不安的夜晚,她因著月信疼痛難忍,而他,緩緩伸出手來,溫柔的將大掌覆蓋在她的疼痛處,無聲的溫暖了她一整晚。
原來,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