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太守府府邸,龐氏的寢室內。
龐氏妙曼的身軀裹在雪白的底衣裡,她跪坐在平時梳妝的銅鏡前,怔怔出神。
馬騰自馬休死後,就沒有來,另安排了一間寢室,住在那裡,他不想看見龐氏那雙憂鬱的眼神,徒增喪子之痛的悲涼。
龐氏望著銅鏡那雙媚眼從怔怔出神,漸漸地轉變成憎恨。
銅鏡裡倒映的美麗人影,漸漸地變成魁偉森冷的男子。
「馬超!」
低沉、沙啞、磁性好聽的聲音從龐氏的嘴裡切齒般地低沉喊出。修長略顯蒼白的手,緊緊地攥著。
她恨不得吃馬超的肉!飲馬超的血!
休兒死的這些天,她悲痛欲絕,這一生她把所有的愛都投入到了休兒的身上。這些年來她機關算盡,逼死那個賤人,又迫使馬超不得不外出後,原本以為可以使得休兒成為馬騰的繼承人,可是……可是……可是休兒死了。
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沒了。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這麼捉弄她,本該可以奪得嗣位的唯一兒子,就這樣沒了。
這一切,這一切都是馬超搞得鬼!
休兒死後,她就一直感覺這背後的兇手就是馬超。她派出親信暗中查訪,她知道以馬超的精明是不會留下什麼線索,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黃天不復有心人,終於……終於讓她證實了殺害休兒的兇手就是馬超。
一想到馬超,龐氏秀美的容顏出現了猙獰狠毒之色。
自休兒死後,她的地位大不如前,作為丈夫的馬騰開始疏遠她,連平時效忠休兒的那些人,也如牆頭草一樣消失了蹤跡。
這一切都是來自馬超!
馬超!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不!讓你死!太便宜了!我要你千刀萬剮,慢慢折磨你才讓你死!
是你!是你奪走了我的一切!
我要你付出代價!
龐氏驀地透出頹廢的神情,縱是她知道馬超害死休兒又如何,難道要把這個消息公佈於眾,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人走茶涼,誰又會理會她這個過了勢的女人。就連她的侄兒龐德也不知什麼原因,至今沒有出面。
好恨!好恨!
明明知道是馬超這個賤種做得事情,可是偏偏又毫無辦法。
「咚咚咚」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龐氏不由得怒火升起,厲聲道:「什麼事,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擾我嗎!」現在的下人越來越不懂規矩了,難道以為休兒死了,她就好欺負了不成。
門外沉默了一陣,隨後唯唯諾諾地女音想起道:「夫人,王長史來看你了。」
「王長史……」
此話入耳,龐氏的神情不由得一怔,隨後眼神中射出一絲異樣複雜的神情,這些天沒有一個往日交情深厚的屬下來看她,王鐸卻來了三次,如今還念舊情的只有他了。
龐氏語氣不由得緩和道:「讓他進來。」
也許為休兒報仇的願望,可以從王鐸這裡實現。
乾卦九四,或躍在淵。
安定郡,賈詡府邸書房內,長案燭火前,賈詡一對眼盯著眼前的卦象,這是他為馬超算得的卦。
九四,乃陽爻居陰位,陽剛居於柔中,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為上經卦之下位,接近九五之尊位。上不在天,五爻與上爻為天道。下不在田,初爻與二爻為地道。中不在人,乃是人道。三爻與四爻為人道,但四爻又接近了天道,君之側畔,國中之國。人在原位而心不在原位,亦是中不在人,此卦乃是梟雄之王卦。
以上之爻使得九四有了許多進退之道,是上還是下?是進還是退?是躍還是淵?皆在一念之間。
或躍在淵,進無咎也。躍,一飛沖天取九五而代之。淵,潛龍在淵,行跡匿藏,兩者之間都離不開人,只要有人,就是祥卦,亂世之中從來都不缺人。
好卦,好卦。
如此梟雄之王卦,印證在馬超的身上,乃百年之未有。
我夫蒙一族終於可以揚眉而生。
賈詡的眼中射出喜悅的神情。
今夜之所以給馬超算卦,是因為馬超終於在張掖站穩腳跟,不到半個月內,隨著夫蒙王室的餘威,張掖郡境內零散的羌族,如聞到甜蜜一樣,蜂擁而投,短短時日,日勒山下,聚集了五萬戶的羌族,能戰之士達到三萬。這真是好的開始。
張掖境內除了羌族,尚有氐族、月氏,如果將這兩族吞併,收歸麾下,那馬超的實力可想而知,到時就有十萬餘戶的遊牧部落在手,能戰之士達到六萬。
如今他已經通過李傕,上表朝廷,給馬超討了五品伏波將軍一職,再加上剛剛董卓追加的張掖郡太守,相信大年三十之前,張掖郡內所有氐族的勢力,將會變成一個標誌,那就是夫蒙羌族。
如今張掖羌族奉馬超為夫蒙王,使得馬超多了一個羌族的姓氏。
這既有利又有弊。
利則,西北、西南各個羌族能盡收麾下,威懾西北;弊則,日後進軍中原困難重重,會遭到幾乎所有勢力的阻礙。如果是先秦戰國之時,羌族的身份無關緊要,可是在經過幾百年儒家思想洗禮的東漢,那就如同蜀道難登天。
想到這裡,賈詡眉頭微皺。首先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這個霸王道就完全失去作用,如果用了,會遭到比董卓更強烈的抵抗與討伐。
賈詡隨即目光一閃,暗笑自己著相了,挾天子以令諸侯,只不過是一塊很好用的大印罷了,沒有這塊大印,難道就不能爭霸天下了嗎?亂世之中擁有實力才是至關重要,只要馬超在西北勵兵秣馬,南征北討,實力強盛,日後進軍中原任何阻礙,只是草芥一樣,無足輕重。
賈詡收起六十四枚青銅古錢,站起身來,走向書架,從中取出一卷地圖,隨後返回長案,將其攤開,開始了為馬超以後道路的策劃。
世人皆知賈詡算無遺漏,可是誰又知道,賈詡在算無遺漏的背後付出了多少日夜的謀劃。在賈詡看來這世上所謂的完美無缺的棋局,都是不斷謀劃而促就成的。
賈詡的眼睛移到了西北張掖的地盤。明年董卓身死之時,馬超拿下張掖,經過修養生息,應該有了一支強勁的勁旅,而這個時候可以下一盤棋了。一盤依附李傕為他看守安定郡的棋。
原本他為馬超謀劃是在董卓身死之時,設計休屠南下,從而跳出是非之地,轉戰張掖。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沒想到休屠提前而來,這就使得馬超快一步掌握了一支強勁的騎兵。董卓身死之時,北地郡的義渠梁與屍逐巴顏之間的恩怨應該還沒有結束,他會設計讓他們兩家鬥得更狠。至於韓遂,無需顧慮,如果韓遂真有吞併安定之心,到時別怪他賈詡心狠。
李傕進京之時,就是他賈詡脫離之際,以馬超保住他的老巢,再送金錢與物資,縱是李傕憤怒交加,也會礙於情面不好說什麼。因為那個時候李傕不會放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春秋大夢,除了面臨關東諸侯的威脅之外,還要面臨後方西北諸侯的威脅。李傕需要一個強力的助力,成為他的屏障,而馬超最合適不過。
有了李傕在明面上擋著,馬超就可以一步步蠶食西涼的各方勢力,而李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不敢有絲毫的妄動。等待時機成熟,諸侯對付李傕之時,馬超再反向倒戈,到那時西涼就被馬超蠶食了大半。
賈詡的嘴角掛起一絲笑意,真是感謝屍逐巴顏南下吞併武威的野心,如果不是屍逐巴顏的提前南下,使得棋局大變,他也不會想到這麼好的謀劃。不出四年,古今西涼十郡將會在剛剛二十出頭的馬超手裡攥著。這是靠實力一步一步蠶食而來,絕非祖蔭之流。
想想都令人興奮。
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沒有比這個更有意思了。
賈詡將地圖捲起,擺上筆墨紙硯,提筆寫下了一個人的名字,北宮瑩。
自截獲血鴿傳書以來,他就調動姑臧城裡密探秘密搜尋,終於盯在了一處,雪煙樓。一個漂亮的女人在西北之地能開出這樣規模的酒樓,如果沒有人在背後的支持,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有驚天的手段。從各個密探呈上來的信息來看,這個姓邲的女人,怎麼看也不像有驚天手段的人。而且近日種種跡象表明,這座雪煙樓太不尋常了。十有**是北宮瑩這個神秘組織的聚集地。這個北宮瑩有可能在這裡藏著。
他現在要下一盤棋,需要雪煙樓這個特殊的地方。
馬超已經派親信前往姑臧向馬騰傳達楊氏部落與麾下各個酋長的部落遷徙訊息。
這是一個大好機會。
兩個時辰前,賈詡已經派人前往姑臧,秘密地將馬超殺害馬休的事件傳入龐氏耳中。使者到達姑臧,部落遷徙之事必然遭到龐氏的強烈牴觸,從而交涉失敗。以馬超的狠辣個性,接下來的一步棋,就順理成章了。這盤棋下了之後,無論北宮瑩在不在雪煙樓,雪煙樓都會連根拔起。
而龐氏……
賈詡目光一冷,從懷中掏出一瓶物件。馬超部下的辦事效率很不錯,沒想到只是半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將曼陀羅花瓣給弄到手了。
龐氏與王鐸眉來眼去,很有意思。
如果他們兩人勾搭成奸,恰好被馬騰撞破呢?
如果馬鐵這時候又被赤燕刺殺身亡,而雪煙樓和北宮瑩又恰到好處的暴露。
這幾件事加起來是不是很妙。
這個時候,武威除了馬超之外,就再也沒有繼承人了。
一連串的事情接連發生,一環套著一環,就是精明的人懷疑到馬超的頭上那又如何。
無毒不丈夫,想要爭霸天下,就應該狠冷無情把阻礙降低到最小。
不過這件事要經過馬超的同意,如果馬超同意了,一個連有血緣關係都敢動念頭人,這天下就再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
這個計劃一旦實施,那以後他賈詡的下場,就不能壽終就寢了。不過比起自己能盡情的施展抱負才華,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麼!比起夫蒙王室的血液站在世間頂峰的剎那間,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麼!
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
天下為棋,順馬超者生,逆馬超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