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不知道外面生了什麼事就聽到回到屋裡的人們長吁短歎天塌下來的恐慌和無奈。
福全哭了不停的說:「車子沒了可怎麼辦?」
屋裡一片唏噓聲。
漢威反有了負罪感似乎他的到來給這家人帶來了災難一般。
「哭有什麼用!明天太陽還是會出來飯還是要吃。」福全爹說「他娘去把那個破爐子拿來我修補一下。你看看手裡還有多少錢去菜地買些菜薯回來。明天不!今晚我帶了福寶去金蟾大舞台外面去賣烤菜薯散戲時人多該能賣幾個子兒。」
又吩咐福全說:「福全你去別的車場子去看看看能不能多付些份子錢不交押金去租輛車子來拉。也別管車子好壞又總比沒有好。還有婉妹兒的學費拿來先餬口過日子吧這書先別讀了。」
就聽那小姑娘「哇」的大哭起來央告說:「爹我要讀書別不讓我讀書。」
屋裡壓抑的氣氛令漢威心裡揪扯得難過看這一家之主臨危不亂還有這些安排也讓漢威對他有些敬意。
「丫頭別哭了。爹就這點本事供你讀書就到這裡了。怪就怪你命不好沒生在個大富大貴人家。」
漢威躺在床上嘀咕大富大貴人家又怎麼樣?到時候考不到第一被籐條抽肉的感覺你是不知道。
現在該何去何從?怎麼也不能讓這家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然傳出去讓大家知道龍城省主席楊漢辰的弟弟睡進了平民窟這豈不成了報紙的頭條新聞了;可回家他也不甘心去面對大姐如何他也不想;那就不回家去哪裡呢?這骯髒的平民窟也不是他這種少爺落腳的地方。這個時候漢威才真正的想念大哥了雖然大哥蠻橫粗暴可畢竟大哥還能給他一個落腳的家呀。
「孩子來擦把臉。」一方散著騰騰熱氣的毛巾擦在漢威臉上粗糙的感覺蹭得皮膚生疼但漢威又難以拒絕這份「寵愛」。
漢威頭裂開般疼痛渾身虛弱無力。他想真不是有意離家出走實在是身體力不從心才誤入到平民窟。總不能讓人送他回楊公館也不能回軍隊讓軍醫看到他身上的傷那該有多沒臉。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等到自己能站起來。
屋裡又恢復了平靜不知道又躺了多久漢威覺得他的頭被輕輕的抱起放在柔軟的大腿上貼靠著溫暖的懷抱。
一個輕微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孩子張嘴喝點奶。乖聽話。」
漢威覺得嘴被捏開略帶膻味的羊奶入到他的嘴中從未曾有過的鮮美。他在家都很少喝奶儘管玉凝姐姐每天早晨必喝一杯牛奶養顏漢威都是不大喜歡喝的。
粗糙的布在他嘴巴輕蹭和藹的話音說:「這孩子這模樣多可人疼呀。」
嗆鼻的煙味漢威乾咳了兩聲。
「呦這孩子醒了。」大娘湊在漢威身邊粗糙的手掌撫弄著漢威的面頰讚了句:「這孩子生得多俊呀。」
漢威睜眼一派陌生的環境破舊的氈棚四周陰暗。落著重重補丁的厚重棉被身邊探來一張滿是皺紋一臉慈祥笑容的臉。
「孩子你醒啦?」大娘溫暖的眼神彷彿能讓人融化漢威詫異的看看四周床邊湧過來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漢威揉著頭惶然的望著眾人。
「你暈倒在我大哥的車裡了車錢都沒給還害得我們給你治病。」迫不及待說話的一定是那個弟弟福寶漢威從聲音中分辨出眼前的眾人。
漢威搖搖頭似乎什麼都記不清的樣子詫異的神色望著眾人。
「你姓什麼呀家在哪裡看你穿得這身衣服還不錯家裡也該是有錢人吧?」福寶話一出口就聽到父親一聲咳嗽於是打住了話音。
漢威仍是一臉懵懂的搖搖頭。
「該不是個小啞巴吧?」福寶問。
「你家在哪裡?我哥送你回去順便把車錢和藥錢還了。」福寶鍥而不捨的追問。
漢威賭氣的搖頭:「我沒家了。」
「怎麼會沒家呢?」福全憨態可掬的問漢威囁嚅說:「我爹爹去世了大哥把我轟出家門了大哥是大娘生的我是小老婆養的。」
漢威一吐心中的怒氣。
「呦怎麼大戶人家的少爺都這麼狠呀誰生的也是血脈兄弟不是。」大娘寬慰漢威說「回家吧好好說說或許你哥哥就回心轉意了。」
漢威拚命搖頭驚懼的神色令人心疼。
「他們都搬走了就扔下了我。」漢威繼續編排心想天地之大竟然沒他落腳的地方了。
「那你這就是無家可歸了?」福全媽試探的問一臉的惋惜然後詢問的目光望向老頭子。
福全爹問:「那你有什麼打算這是去哪裡?」
漢威搖頭。
「唉我先做飯去吃過飯再說。」福全媽擦了把淚出去做飯。
漢威側身又睡了一覺頭腦稍微清醒些才隱約覺得一定是自己的傷口沒能處理得當又聚膿了。
可他又羞於去說出癥結所在只能咬牙憑借自己的毅力強挺。漢威想只要恢復了氣力就想辦法獨自離開神鬼不知的再想辦法給這家人一些錢做補償至少也能讓他們脫貧。想想大姐隨便給他買件襯衫就花五千大洋而福全卻為了掙一兩塊錢每天起早貪黑世道還真不公平。
香氣撲鼻的味道飯桌上兩道青菜一盤豆渣另外有一盤金燦燦的攤雞蛋上面點綴有翠綠色的蔥花。漢威明白那香氣就是這盤誘人的蔥花攤雞蛋散出的。
「娘您怎麼把咱們家母雞下的蛋給攤來吃了不是拿去換錢的嗎?」婉妹問。
漢威看著小姑娘瘦小的模樣心想這該是什麼樣的一家人呢?
吃飯時一家人其樂融融隻字不提今天天塌地陷的不快談的都是晚上如何去賣烤菜薯。
福全娘將雞蛋分成兩半將一半夾了放在漢威的碗裡說:「吃點補身子。」
又用筷子將另一半分成兩份一塊兒放在了福全爹的飯碗裡說了句:「當家的。」
接著將另一塊兒分成兩半分別給了福全、福寶兩個兄弟說:「好好幹活。」
漢威就看著婉妹那可憐巴巴的眼睛隨了母親筷子裡的雞蛋游動抿著嘴角嚥著唾液。
聽說很多人家的女人都是沒地位的吃飯時不能上桌子只能吃剩菜。大哥和玉凝姐開玩笑時曾拿這個話笑鬧過玉凝姐這個從美國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當然嗤之以鼻。今天漢威卻見到了這祥和的一家人雖然不盡公平卻人人沒有怨言包括那嚥了口水下飯的小婉妹。
於是漢威乖巧的將碗中的蛋分成幾塊兒先夾了一塊兒給大娘說:「娘您吃。」
又夾了塊兒給婉妹。
漢威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出「娘」他明明是要叫「大娘」的。可是話到嘴巴那個「大」字竟然省了。
福全娘如被雷電擊了一般碗端在空中激動的淚水湧出來頻頻點頭說:「你你叫我娘?」
漢威放下碗垂淚說:「我兩歲時娘就死了。」
「可憐的孩子。」福全娘用衣襟擦擦眼淚對福全爹說:「這孩子同咱們家有緣他爹你看……」
「留下吧。」老爺子話說。
漢威忽然對這一家人有了種難言的依戀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福全娘就總想到母親雖然聽說他的生母年輕貌美如花去世時還不到二十歲而且是江南第一美女。但眼前的「娘」卻讓他有種難言的親近。
漢威想這若是讓大哥知道非打爛了他不行。可漢威眼前得家是再溫馨不過。
「你叫什麼名字?」
「乖兒。」漢威答了說「余乖兒」
他記得生母姓余。
「以後就叫你『三兒』吧。」
「唉不如叫『三乖子』。」福寶插話說。
吃過飯福全爹帶了福寶去買烤菜薯漢威身體虛弱的側躺在床上。他當然知道自己位什麼暈倒每次被大哥責打後傷口瘀血不退就會令他高燒不退甚至昏死過去。最嚴重的一次是爹爹剛去世不久那次他和哥哥頂嘴哭鬧被一頓暴打後他夜裡就開始渾身抽搐。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大哥慌得不顧一切抱了他去教會的西醫診所涼涼的雨水將他澆醒時他有意把頭往大哥懷裡靠了靠去尋找一絲溫暖。大夫只責怪大哥下手太狠而大哥抱他回家後也大病了一場。
漢威忽然想如果大哥回來現他不在了會是什麼感覺?掘地三尺怕也想不到他在平民窟。怕這是對大哥的一種最好的報復了寧可在平民窟吃糠咽菜也不回楊家去了索性將錯就錯反正是大姐打了他出楊家的。
不在楊家就不用去樣樣出類拔萃;不用如大哥期望的那樣做什麼「人中美玉」還要是無瑕的美玉;不用考高分不用樣樣出色。平凡之家只要盡心了什麼都是可以值得原諒的。他照樣可以生活得安逸平靜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