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廊簷滴下,雨霧迷濛,讓人看不清遠方,一眾青衣侍女守在房門外,攜著雨水的微風偶爾掀動侍女的衣角、裙擺,那些侍女仿若完全注意不到,只是微微低著頭恭敬地站著,屋裡靜悄悄的,她們想要窺聽隻言片語也是無法。
雲瑾笙從內室中走出,外間金絲爐裡燃著寧神香,香氣裊裊,可是雲瑾笙的心中卻是無法安寧,邁步走出房間,門外的侍女皆是俯身下拜,雲瑾笙輕應了一聲,便是匆匆離開。
細雨連著下了幾日,卻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而在這幾日中,繆水族也發生了一件大事,對於繆水族來說,今年彷彿是個受了詛咒的年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一起發生。
這一夜子時,夜色黑暗,絲毫不見任何的燈火,幾人穿行在泥濘的小道上,眼看著前方就是出口,幾人卻是驀然停住了腳步。
雲瑾笙微微抬起頭,黑夜中看不清舒子羽的臉,依稀可以分辨出輪廓,「羽哥哥,謝謝你,還有,抱歉。」自己這麼一走了之,卻給羽哥哥留下這麼一大堆爛攤子。
舒子羽抬手的動作稍有遲疑,不過最終還是捏上雲瑾笙小巧的鼻子,「傻丫頭,你何須跟我說這些。」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雲瑾笙卻聽得出來,他嘴角應該是帶著笑意的,這個決定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對是錯,但是既然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了。
「羽哥哥儘管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出了繆水族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能夠找到我。」
「這些事情你就別操心了,我自有辦法給他們一個說法,你,自己小心一些,如果……」舒子羽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黎融墨,卻沒有說下去,只是撫上雲瑾笙的肩膀,傳遞著他心中的不捨,「行了,你們快走吧,被人發現的話,就走不了了。」
黑暗中,兩個男人相互交換了眼色,均是心照不宣,走出陣法,岸邊停泊著一艘早已準備好的船,幾人正欲上船,但是黎融墨的腳步一頓,寒松會意,也是全身戒備起來,無名此時扶著重傷在身的楊塵遠也是警戒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竹青則是緊跟在雲瑾笙跟顧斕雪的身後。
舒子羽眉頭微皺,難道是有人洩露了消息?黎融墨等人正等著對方先出招,不過沒想到聽到的卻是熟悉的聲音。
雲瑾笙詫異,「司徒映寒?!」
黑暗中船上人影一閃,司徒映寒躍至幾人面前,「我要跟你們一起離開。」
「司徒聖使,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舒子羽怎麼也沒想到司徒映寒會出現在這裡,更沒想到她會要求跟瑾兒一起離開繆水族。
司徒映寒摸了摸被雨水打濕的頭髮,語氣淡漠,「聖子,我走了對你只有好處,而且臨走之前我已經給家人留書一封了,絕對不會怪到你的頭上,而且我走了,也更有利於你實施你的計劃,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整個繆水族都要聽命於你,聖使殿應該很快也要不復存在了,到那時你想做什麼,都沒有人能攔得住你了。」
舒子羽沉默片刻,「如果你已經想清楚的話,我不攔你,要不要帶你一起走,你還要問瑾兒他們。」
「那就一起走吧。」既然司徒映寒已經決心離開,那她們能夠同行也不錯,更何況她懂醫術,楊塵遠還有重傷在身,有她在,自己也能放心一些。
「上船。」黎融墨抱著雲瑾笙的纖腰躍至船頭,其他人也是相繼上船,夜雨淒涼,雲瑾笙看著那獨自站在岸上的身影,心中只覺難受,願羽哥哥盡快實現他的計劃吧,而自己也要回到故土去找尋原來的自己,她相信,自己還會再一次回到這裡的,也許很快,也許很久。
船身划動,水波蕩漾,舒子羽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那艘船越走越遠,站在船頭的雲瑾笙一直在看向自己的方向,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是他知道她該是有些不捨的,但是這份不捨卻不足以留住她要離去的腳步。正如岑希帆所料,這些日子自己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中,害怕她哪一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恢復了記憶,害怕她想起在木屋裡的那一幕,如今瑾笙離開自己,這種擔憂恐懼的日子卻仍舊沒有結束,果然是一步錯,步步錯,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跟瑾笙講出那天的實情,可是那種會永遠失去她的恐懼,讓自己始終無法開口。
當她跟自己說她要跟黎融墨一起離開的時候,自己的心裡沒有絲毫的壓抑,相反地,卻似鬆了一口氣一般,他有預感到最終瑾兒還是會離他而去,儘管她已經忘記了黎融墨,所以當瑾兒跟自己提出離開的時候,自己並沒有阻攔,若是瑾兒這一生都未能想起當日在木屋發生的事情,這已是自己最大的幸運,再不敢奢求她能夠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
那艘在海面上飄蕩的船兒已經完全不見了身影,舒子羽依舊直直地站在原地,未曾動過一步,就像斕姨跟楊塵遠一樣,就算是青梅竹馬,也比不上那人出現在最合適的時機,這一次就當自己最後一次為她送別吧。
雲瑾笙站在甲板上,依舊望著舒子羽的方向,黑暗中哪裡還能看得到人影,雲瑾笙卻是固執地不肯回頭,黎融墨輕攬著雲瑾笙的肩膀,給予她無聲的安慰,不知怎麼地,雲瑾笙就落下淚來,胸中五味陳雜,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為什麼而落淚。
此時司徒映寒從船艙裡走出來,看到相擁的兩人,輕咳了一聲,「進去吧,外面這裡冷,容易受涼,這裡的病人已經不少了,可別在雪上加霜了。」剛剛在船艙裡她已經大致看過幾人的情況,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內傷和外傷,還不知道這黎融墨的情況怎麼樣呢。
雲瑾笙聞言微怔,隨即問向身旁的黎融墨,「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那些守衛禁地的侍衛武功都不弱,他們幾人能把楊塵遠救出來一定頗費了一番功夫,剛剛急著趕路也忘了問他們的情況。
「我沒事,胳膊上受了一點小傷。」黎融墨語氣清淡,仿若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三人進入船艙,柳慕語正在為林安風包紮傷口,那瓷盆裡的血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寒松也是臉色蒼白地靠在木板上,半裸著的肩頭隱約可見白布上的血跡。雲瑾笙轉過頭去看黎融墨,墨色的披風掩蓋著黎融墨的身軀,雲瑾笙索性接下他的披風,藏青色的衣衫上灑落著點點的血跡,雲瑾笙皺眉。
「這血不是我的。」打鬥中難免會沾染上血跡。
雲瑾笙看向黎融墨仍在滲著鮮血的胳膊,傷口深可見骨,「麻煩司徒聖使幫他看看可有內傷。」雲瑾笙示意旁邊的司徒映寒。
司徒映寒正欲上前,卻被黎融墨躲開,「不用了,沒有內傷。」
這時候柳慕語插話進來,「瑾笙,你趕快給攝政王上藥吧,除了你他不讓別人碰的。」
司徒映寒把藥遞給雲瑾笙,「把這藥塗上就可以了,我先進去看看楊叔叔的情況。」這裡最嚴重的傷者就是楊塵遠了,經過這麼多年的酷刑,他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想要恢復只怕是不可能的,只能用藥慢慢拖著了。
為黎融墨上過藥之後,雲瑾笙走入隔間,楊塵遠臉色蒼白地躺在木板床上,呼吸微弱,顧斕雪就坐在他的旁邊神色黯然,看到雲瑾笙進來,顧斕雪輕聲問道:「他們幾個人要不要緊?」
雲瑾笙的雙手撫上顧斕雪的肩膀,安慰道:「他們的傷沒什麼大礙。」
司徒映寒收回為楊塵遠診脈的手,「他們幾個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就好了,您不用擔心。」
「塵遠怎麼樣了?」
雲瑾笙這才仔細觀察了一下躺在床上的楊塵遠,經過這麼多年的折磨,這個男人已經是風塵滿面,消瘦如材,但是依稀可見眉目之間的俊朗,年輕時候大概也是個英俊少年。
「只要好好調養,該是沒有什麼大礙的。」司徒映寒說得一臉的自然,但是顧斕雪又怎會不知,塵遠這般模樣哪有司徒映寒說得那般簡單,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但是顧斕雪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能把塵遠救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苦了這幾個孩子了,只怕也要給羽兒添不小的麻煩。
經過一場惡戰,林安風他們已經累得昏睡過去,雲瑾笙卻是毫無睡意,司徒映寒坐到雲瑾笙的身邊,臉上卻滿是輕鬆,「怎麼?捨不得繆水族?」
雲瑾笙搖頭,「只是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像做夢一樣。」
司徒映寒抱膝,眼神迷濛,「我也覺得這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沒想到我真的會有離開繆水族的一天。我從小到大都想去看看繆水族以外的地方,卻從不敢奢望能真的離開,現在我卻真實地坐在離開繆水族的船上,這一切簡直是不可思議。」
接下來兩人皆是沉默著,各自想著心事,慢慢地兩人也是進入熟睡,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竹青進到船艙叫醒雲瑾笙,「公主,船已經靠岸了,可以下船了。」
雲瑾笙這一覺睡得似乎格外地漫長,剛睡醒的她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清醒過來的雲瑾笙叫醒身旁的司徒映寒,「我們要下船了。」
司徒映寒抬手輕揉眼角,跟隨雲瑾笙一起走出船艙,此時天空雖然依舊是陰沉沉的,但是雨已經停了,黎融墨攬著雲瑾笙的纖腰躍到岸邊,「瑾笙,這裡就是雲昭國了,我們回來了。」
司徒映寒也是躍下船,環顧四周,踩在地上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自己真的離開了繆水族?船上的人相繼上岸,黎融墨對寒松吩咐道:「把船燒了,務必要燒乾淨。」
「是,王爺。」
「我們現在得找一個地方養傷。」柳慕語掃視了一下受傷的幾人,特別是無名背上背著的楊塵遠,他現在還在昏迷不醒呢。
林安風輕扯起嘴角,「這個問題,攝政王殿下自然會解決的。」
只見黎融墨嘴唇微動,卻聽不到他發出的聲音,片刻之後,一隻看似普通的鳥兒落在黎融墨的肩頭,停留一會兒之後,飛向原處,很快便已經看不見蹤影。
「在這裡稍等一會兒,很快會有人來接我們的。」黎融墨淡淡道。
林安風輕笑,「果然不愧是攝政王殿下,原來你早已做好了準備。」
黎融墨並未開口,事實上,在瑾笙來繆水族以前,他就在這裡佈置了人手。
而黎融墨的屬下向來是訓練有素,消息剛傳出去沒多久,就已經有人前來接應,從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視線中幾個墨衣男子騎著駿馬奔馳而來,後面一人駕著馬車,見到黎融墨皆是下馬跪拜,「見過主上。」
好在黎融墨的屬下準備的馬車夠大,除了竹青跟無名在外駕車之外,其他人均是上了馬車,馬車進入鬧市,街道兩旁的叫賣聲吸引了司徒映寒的注意,掀開紗簾,街道上熱鬧的景象讓司徒映寒只覺新奇,透過司徒映寒掀開的紗簾看去,顧斕雪心中也是一陣感慨,沒想到自己還有回到雲昭國的這一天,只是物是人非,心中難免有些悲涼。
馬車走過熱鬧的街市,周圍漸漸安靜起來,最終在一處偏僻的宅院門前停下,推門進入,裡面很是乾淨,看起來像是剛打掃過一般,侍女齊齊站在門口處迎接,「見過主子。」
林安風也是吃驚,「這些也是你早就準備好的?」準備了宅子,還有下人,難道他早就想到他們會在這裡停留?
「有備無患而已。」其實黎融墨也沒有想到回來時會是這般景象,傷的傷、病的病,這座宅子本來是以備不時之需的,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無名先把楊塵遠安置在一間房間中,司徒靜學習的醫術都是繆水族的祖傳醫術,其中很多草藥這裡不見得有,黎融墨只得吩咐自己的屬下去城中請一名大夫過來。
柳慕語看著雲瑾笙道:「瑾笙,你來試試吧,你小時候開始就學醫的。」
雲瑾笙搖頭,「我忘記了。」
黎融墨輕撫雲瑾笙的髮絲,「沒關係,你試一下,說不定會想起些什麼呢。」
雲瑾笙跟顧斕雪對視一眼,隨即伸出手探上楊塵遠的脈搏,眾人都緊盯著雲瑾笙的反應,可是片刻之後,雲瑾笙收回手,搖頭,「我記不起來。」關於醫術,她沒有一點印象。
顧斕雪握著雲瑾笙的手,給她無聲的安慰。
最終那名請來的大夫也只是開了一些滋補的草藥,言語之間透露的意思就是楊塵遠的身體已經精氣盡散,只能靠草藥吊著那口氣,想要完全恢復已經是不可能了。
顧斕雪聽了之後難免自責、傷心,柳慕語安慰道:「斕姨,您別擔心,這裡的大夫醫術不精,等到了京城,醫術精湛的大夫多的是,不是還有宮中的御醫呢嗎?宮中什麼好藥材沒有,一定能醫好楊叔叔的。」
「謝謝你們了,為了這件事你們身上還受著傷,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來看著塵遠。」對這幾個孩子,顧斕雪也是愧疚,瑾兒能有這樣的朋友,她心中很是欣慰。
黎融墨看了看床上的楊塵遠,「斕姨,你也去休息吧,這裡會有侍女照看的。」她的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我再呆一會兒,你們先去休息吧。」
顧斕雪拍拍雲瑾笙的手,示意她不用擔心自己,這一番折騰,大家也都是累了,加上有傷在身,都各自回房去休息了,雲瑾笙也吩咐竹青跟無名不用在這裡守著了,他們在海上行船那麼久也一定很累了。
黎融墨把雲瑾笙送回房間之後,就離開了,他離開了這麼久,有好多消息都在積壓著,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了,不知道雲昭國又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寒松受了重傷,他已經吩咐他去休息,來送消息的是另外一個屬下,成疊的密函送到黎融墨的面前,黎融墨輕揉額頭,一一看過,其中一封密函倒是引起了黎融墨的興趣,武林大會,就在這裡舉行,還真是湊巧了,那自己安排的人應該也會來的。
偏僻的院落裡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各自的房間裡恢復元氣,侍女也是不敢打擾,安安靜靜地在房間門外候著。雲瑾笙也是累了,回到房間之後沾了枕頭就睡著了,昏昏沉沉中進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醒來之後卻記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夢。雲瑾笙起身打開房門,燦爛耀眼的陽光一下傾瀉進來,刺得雲瑾笙睜不開眼睛,下意識地用手去擋,但是很快就有人影擋在她的面前,為她遮去那刺目的陽光。
雲瑾笙微微抬頭看逆光而站的黎融墨,神采奕奕的他似乎比那日光還要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