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何處歸依
這是即使用言語也無法心意相通的邂逅，點燃不開的愛火，遐想實現不得思念，黑夜閃亮的月失了太陽暗淡無光。縱使再過飄香的五味，心防之上，也都消化殆盡。
一剖二爿的豬腰批掉腰心先剞後批塊再拍粉，御膳房的角落裡，明紅色的身影正在忙碌著，六兩油入鍋燒至四成熟，推入豬腰手勺拌散，加入辣椒丁略拌，倒入漏勺瀝去油。一氣呵成的動作仍是乾脆利落，嫻熟無誤。只是在調和黃酒、醬油等調味時女子動作上卻出現晃神，白湯和濕澱粉看錯，導致澱粉倒了兩次。
「……糟糕。」
多出的調料作廢，竺米重新調製著備用的芡汁。雀鳥鳴叫的清晨，陽光未及照耀大地，燭火通明的御膳房內，豬油炒香的蔥姜味道伴著花椒末和豆瓣醬的味道從窗口飄出，正忙著給主子做清洗準備的太監宮女經過那裡，不時出神的駐足聞了聞，探進頭去觀望，只見竺米略顯孤寂的身影來回動作著。不禁紛紛議論起來。
這個軒瑞國來的廚娘果真是好手藝的話語早已不再稀奇。
只是傳言的主人公卻並不那麼愉快，她想要的並不是那些名聲的肯定，而是烹製這些美味得以讓某個人眷戀的存在。不過也是自作多情的想法吧，正如那個人說的，殘羹冷飯是無法成就愛情的。
「妹妹起這麼早？」身後聲音打斷竺米的沉思，龍瑾正站在門外繫著擋衣的圍裙，看見竺米在時，意外的問著。
川國的皇嗣喜愛下廚的並不多，龍瑾雖是形式所致一心要成為燒得好菜的公主，但如此時間出現也讓竺米有些意外，翻炒腰花的空檔便轉回身回答道，「昨晚沒有食慾，有些餓了就想做點什麼來吃。總覺得嘴裡沒有味道。公主也來嘗嘗嗎？我的麻辣腰花就快做好了。」
「不了，修讓黎安重新報名入軍，我想藉機給他做點吃的。」
「……看來公主和葉黎安的關係已經有所改善了。」
龍瑾含羞點著頭，自上次葉黎安將竺米救回來又與龍修談過之後，對她的態度似乎就有了變化，她自然不會錯過這種機會，廚藝也略有提高，只要再多加努力，一定會讓對方接受自己，「這都多虧了妹妹的幫助。」
「……不，我什麼都沒有做，是公主堅持的成果。」沒錯，她什麼忙也沒有幫，倒不如說是龍修從中起了作用，讓葉黎安重新加入皇城守軍，並保證他家人的生計，這對那人的貧富觀念是決定性的作用。若真說她起到什麼作用，也不過是借了料理的機會讓他們看出葉黎安說的話單純只是借口而已。
「不過要不是沒有妹妹在旁說勸，黎安他怕是還會對我避而不見的。」
「總之現在這種狀況就算是好現象了，竺米先預祝公主有情人終成眷屬。」
「多謝妹妹……」龍瑾笑的開心，卻見竺米陰沉的容顏，兩眼無神，眼下的黑眼袋濃重，有些擔憂的問道，「妹妹可是昨夜沒睡安穩？看起來很是憔悴。」
被對方這麼一說，竺米摸了摸臉乾笑著，「沒事，可能又做了惡夢的關係吧，休息一會兒就好，我做完剩下幾道菜就去休息。」
「咦？妹妹這是還要做什麼？」看著桌上已經擺盤的鮮嫩包汁的麻辣腰花、辣子雞丁，麻辣蝦仁龍瑾不禁有些懷疑的問道。
只見竺米一邊往熱水鍋中倒入改刀的百頁，一邊回答，「還要做個辣醬百頁湯，這湯肥，濃鮮，紅中泛白，百頁鬆軟，等做好了，公主務必來嘗嘗。哦，對了，我還要做個怪味雞和辣白菜，公主都來嘗嘗看吧。」
聽著竺米全部辣味的食物，龍瑾稍有遲疑，這一早上就做這麼多重口味的菜餚不怕消化不好嗎？她本想問出口，可看著竺米的樣子，話到嘴邊卻說不出，那神情她太過瞭解，失去方向的目光，好似心裡空落了一塊無法填補，只能藉著別的來轉移注意。
再聽面前女子偶爾發出的呢喃，龍瑾才明白了她多有愁緒的緣由，「妹妹可是在想著堯奚？」
「……」熬湯的手有些停頓，聽見那熟悉的名字，心裡果然還是揪痛不已。竺米試著扯了扯嘴角讓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才轉回頭說道，「呵呵，公主說笑了，我幹嘛要想那個人。沒那回事。」
見竺米否認，龍瑾無奈的搖搖頭，走上前拉過對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妹妹對我不必隱瞞，昨日一同用膳時就見你有些低落，收了信後可是得了什麼不好的消息？」
面對女子的關切，竺米無法繼續裝作無所謂，被看穿的心思怎麼可能繼續偽裝下去，好難過，心裡的疼痛想要訴說的太多太多，可自己依然只能笑著說沒關係，不想被當做是只會哭天抹淚的女子。然而心裡雖那麼想著，卻還是做了這麼多辣味的菜，為的只是想自己躲在房間裡痛哭一場之後再來裝作無所謂。
真是失敗，竟會做這種傻事情。見龍瑾仍是關切的看著自己，竺米垂頭低聲開口，「只是知道了自己接下來該走的路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對了，我還做了別的菜來調理身子的，公主要不要吃一些？」
「竺米……」龍瑾顯然看出她是在岔開話題，也不知如何繼續問下去，只好順著問道，「都做了什麼？」
「告訴你哦，我現在做的這些對女子的身體都很有好處，像枸杞酒釀蛋有助於臉色，木瓜紅棗蓮子蜜補血養顏，花生芝麻糊抗衰老，核桃松仁粟米羹美容，咳……」說到這，竺米掩嘴輕咳一下，見御膳房沒有旁人，便湊近了對方低聲繼續說道，「其實這個核桃松仁粟米羹還可以健胸。」
「……呵呵，妹妹真是的，還特別說明這種事情。」
順利轉移了對方對自己的注意，竺米的笑容較之前自然許多，復又說道，「還有黃豆雞翅湯可增加皮膚彈性，山藥青筍炒雞肝則是改善肌膚色澤。女為悅己者容，公主同我一起吃美容宴吧。」
好似是對剛做的一桌辣菜的補救措施，竺米一邊忙活著剛說的這幾道菜，一邊勸說對方跟著自己一起，彷彿如若不是如此，莫大的孤寂便會瀰漫開讓她不知所措。
正說話間，翠荷便走進御膳房打斷二人對竺米說道，「姑娘，王爺要見您。」
「……」昨日龍修對她說過的話，她還沒有正式回答過他，此時突然要見面，竺米心裡顯得有些忐忑，好像所有事情都攪在一起，腦袋瞬間成了漿糊狀態，可她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應了一聲，瞥眼已經做好的菜歎口氣道別龍瑾隨著翠荷向龍修的寢宮走去。
「滾出去。」
還未走到門口，就聽見屋內傳來的聲音，竺米稍有遲疑不知是否該繼續向前，只見從裡面掩面跑出來一位華衣女子，很明顯是出自哪個王親貴族的身份，只不過此刻流淚的模樣顯得她有些狼狽而已。
一早就看到這種攆走情人的場面，竺米實在無法拍手叫好，甚至還想抱著那跑開的女子同病相憐般互相慰藉，我們都是被拋棄的女人。哭吧，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失戀的眼淚。
當然，那個人是否是龍修的情人也只是竺米的一種猜測而已，畢竟那種話她也問不出口，而抱團痛哭的事她也做不出來。
「來了就進來。別傻站在外面。」仍然惱怒的口氣從屋內傳過來，竺米看了眼身旁的翠荷，對方只對她做了請的手勢自己便轉身離開，以為即將面對的會是一個兇惡面孔，竺米在門口深吸口氣便鎮定走了進去。
屋內燭燈未熄，龍修則坐在正座上瞇眼盯著走進來的她，良久才冷聲開口，「整夜未眠？」
「呃……」這開場跳躍性有點大吧。竺米稍有愣神，又見對方犀利的目光，只得點了點頭，「你找我有事？」
「今日會向父王提及成親之事，你做好準備，快的話，立春後不久便能完婚。」
「欸？等一下，成親……指誰？你和我？」龍修平淡的語氣使得竺米很想認為那是玩笑，可對方直截了當的回答卻打破她這種想法。
「正是你和我，本王說的不夠清楚？」
「不，很清楚，可是，我不記得有答應過你什麼。」
「不需要答應，本王只問你一件事，你是否討厭本王？」
問題來的太過突然，竺米呆立在門口回視男子的目光，那般炙熱而真誠，卻也蘊含著毋庸置疑的氣勢。「不，不算討厭。但是也不……」
「足夠了，多餘的話不要說，剩下的事交給本王處理，你只要安心做我的王妃便可。竺米，讓本王來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愛，你所追求的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妄想而已，楚堯奚也已經給了你答案。」
「……」竺米無法回答他的話，低垂的眼眸試圖掩去隱藏的濕潤，心慌亂的跳動著，男子的話依舊在繼續。
「本王不要求你三從四德，只要你留在這裡，你的未來，讓本王來給你，我會讓你忘記那個人，所以竺米，不要給我拒絕的話。」
「……龍修，你知道我不能，我不可能欺騙自己也欺騙你。」
「那就什麼都不要說只管跟著本王就好，做不到嗎？」
男子的聲音倏地提高，使得竺米混亂的心思更加驚慌，他在乞求她，不知為何，從男子的聲音裡，竺米聽到的就是這種感覺，怕她繼續拒絕下去，怕她否定了他。迷惑的心飄搖不定，她不想傷害眼前男子的真心，然而要一個剛剛失戀的人很快接受另一個人，她做不到。
就在竺米準備說些什麼時，敲門聲打斷二人，龍修嘖了一聲，不悅的回應，只見翠荷推門立於門外躬身開口，「王爺，宮門守衛傳話說有軒瑞來的人指名要見竺姑娘。」
「見竺米？可有說是什麼人？」
「說是宮裡來的人。」
「……」楚堯奚在玩什麼花樣，一邊送信來斷絕關係，一邊又派人過來找這女人？龍修皺眉思考片刻，見女子已面露希冀之情，冷漠的開口，「傳那人過來。」待翠荷離開，他又對竺米開口，「你希望是楚堯奚來接你麼？」
「沒，並沒有。」竺米口中狡辯著，可心裡則焦躁不已。軒瑞宮裡來的人，真會是楚堯奚派來的人嗎？那樣，他又為何寫那種信過來，覺得逗她好玩？「……我去準備茶點。」
「不必，見過那人再說。」龍修多少也對來者有些在意，見女子心神不寧的樣子也跟著煩躁起來。若真是接她回去的人，自己又該如何？眼睜睜看著她離開嗎？明明說過不會放手，可若這女子開口……自己怕是無法拒絕吧。
憎惡如此優柔寡斷的自己，龍修不耐的放下茶杯，眼看著院落裡出現的身影，眼神愈加搖擺不定，此時出現的人竟比楚堯奚出現還讓他感覺到威脅。是什麼感覺？這種比焦躁不安還要忐忑的心情？唯有寂寞今日是如此真切。尤其在女子喊出那人名字時。
「陽星！」
連竺米都感覺意外的出現，眼前站定的青衣男子，是她最為信賴的人。他怎會出現在此？她之前還在想他為何沒有回信，結果真人便出現在這裡。她是在做夢麼？「陽星，你怎麼會來這？」
「竺米，我來帶你離開。」
最想聽到的話雖然沒有出自最想見到的人之口，可陽星說出來，還是讓竺米受到深深震撼，腳步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身後之人猛然拉回她，使彼此四目對視，她看到龍修的眼裡帶著強烈的不捨，彷彿下一秒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一般。
「不准離開這裡，留在本王能看見你的地方。」
「龍修……讓我和陽星談談。」
談？說來簡單，她又何止會是談談就算了的。無力的鬆開女子的手，龍修知道自己強迫不了她，明明可以用暴力牽制，可是看進她眼裡的情緒，便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冷聲喊她走出房間。
「龍修，對不起。」
房間門緩慢關上，他在最後看著那女子跑出去的背影，苦笑出聲，他知道從這房間走出去，這女子怕是再也不會回來，而她剛剛那句話也好似臨別前的歉意，成了他聽見的最後聲音。
月溪台上，女子瑟縮一下身子望著川國皇城的全貌，身後男子脫下毛裘搭在她的身上，兩人並未言語什麼，直到竺米轉回身看著沉默不語的陽星，這份沉默才被打破。
「竺米，你看起來很不好。」
「……」想到對方並不知曉楚堯奚給她的回信，竺米淡淡露出微笑回道，「沒事，只是累了而已。」
「只是那樣嗎？」
終究是瞞不了眼前之人的眼，竺米垂眸，笑容變得有些酸澀，搖了搖頭，「不是，還有，還有好多壓得自己難受，可是陽星，我不能哭，我若還像那天一樣在你面前哭泣，豈不什麼都沒有改變？事實上，什麼都變了啊。」
「同我離開這裡吧，竺米，這裡不適合你。只會讓你越來越受傷。」
「呼∼∼陽星，你總是戳中我的不如意，的確，這裡不適合我，當初和龍修來這也是迫於無奈的選擇，想到自己的覺悟變得白費就覺得很焦急，這大概是我自以為是的關係吧。」
抬手撫上女子的愁容，陽星心裡也跟著苦澀起來，兩個月並不算長，可收到她信件的那一刻，想念就如同洪水般翻騰在心間，想要見她，想要看破她強裝的堅強，想要給她真正的快樂，而不是為她守護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無論去到哪裡，我都會跟著你。遠離這兩個皇城，到沒人認得咱們的地方一起生活下去好嗎？」
不論哪裡麼，聽著陽星這樣的話，竺米的笑容更顯苦澀，為何說這種話的不是那個人呢？然而陽星的出現也的確動搖了竺米的心思，不能再繼續待在川國皇宮了，當初的目的已經變了意義，雖然很對不起龍修，可是她不想以這種心情留在他的身邊，那是不公平的。
但為何陽星說出這種話自己卻想要答應呢？
「只是親人也沒關係，讓我來照顧你，竺米，我不會再離開你身邊。」
「……」啊，原來他都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他都知道。是了，因為是親人的感覺，所以陽星說什麼，自己都會坦然接受吧，「我知道了，不過在這之前，我要跟龍修道別才行。」
對於那個一直無法給予真心的男子，她欠他的真是太多太多，即使所有人都以為他冷厲霸道，在她的心裡也定會記住他的好，他偶爾的溫柔是她最大的虧欠，所以至少，在離開這一刻，她要認真同其道別才行。
而對於楚堯奚，就讓她這一次選擇的離開，成為彼此真正的終點，順應他的成全，化作心底不再解開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