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死纏爛打與糊一天
呼∼呼∼呼∼
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踏碎落地枝椏的聲音在山路上此起彼伏,腳步深深踏陷在略顯鬆軟的土地上。汗水順著臉頰滑出長長一道痕跡。背上是滿滿堆起的重物。這便是竺米現在的狀態,雖然苗孤嵐默許她跟著自己之後,面臨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幫其將在市場購買的新鮮食材運上山去。
「笨蛋,不要笑。」抬頭望向已經走去很遠的女人,又瞥向身旁跟著自己的男子,他那忍俊不禁的表情實在讓人看著不爽,竺米試圖用腳側踢一下,可是因為身上的重物,險些站不穩,踉蹌著向後退著,最終還是對方拽住了她的手臂才不至於摔下去。
楚堯奚替她擦去額角的汗漬才輕聲說道,「這是有了準備才敢來的嗎?」
「不要重複我說的話。」唔∼∼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真要教她,竟然一上來就讓她當苦力。這也算是考驗?這明顯是刁難吧。「話說,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叫你回去了。小心龍依著急衝過來找你。」
「呵呵,你覺得龍依會來這種地方嗎?」
「呃……確實不可能。」她之前也想過楚堯奚追來自己這裡,會不會哪天貼樹皮龍依也突然冒出來,可像這樣走在山裡的事情她應該不會做的。估計只能幹等在宮裡著急。
「離開哪裡,留在哪裡都是朕自己的想法,無人可以左右。你這個樣子朕又怎麼可能放心回去,要回也是兩個人一起。」
楚堯奚的話讓竺米一時煩躁的心情舒緩下來,可他隨後的話又讓她變得十分鬱悶,「而且,留在這裡似乎更有趣一些。」
這個傢伙,拿她當笑話看嗎?
「去,閃一邊去,離我遠一點。」
怨憤的瞪著一旁悠然自得扇著扇子的男子,竺米繼續向山上走去,遠處苗孤嵐對著她不耐的喊著,「怎麼這麼慢,這樣下去天黑也到不了。乾脆直接背著那些東西回京都算了,就當是我送你的土產。」
「才不要,我這就過去了,你等著。」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對待自己的員工太過嚴謹所以現在受到報應了。晃了晃頭摒除這種消極想法,竺米繼續背著沉重的貨物向山上走去,可是當三個人走到山頂一潭碧翠湖泊旁的院落裡時,竺米突然全身無力的鬆懈下身後的物品。
好不容易到了苗孤嵐的居所,可是映入眼簾的那一塊塊耕犁好的地是什麼?那一排排黃瓜豆角是怎麼回事?滿架結著鮮紅的西紅柿,她竟然還叫她在市場裡買回來。
「喂,你這不是自己種著菜呢嗎?幹嘛還要我買,那麼沉的東西從城裡背到這裡你知不知道……」竺米剛要抱怨,可看到已經坐在院落裡的躺椅上喝著茶對她挑眉的女人,便又沉默下去,很明顯這是對她的考驗,自己竟然又被刺激了。
見竺米很快就不再抱怨,苗孤嵐暗自笑了笑,轉而對站在全緣葉欒樹下欣賞的男子開口,「那樹再過段時日就該結果了。滿樹的淡紅色煞是討喜。」
「哦?朕倒是想要看看了。」
「呵呵,能否看到就要看另一個人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了。」
苗孤嵐仍然是面對著楚堯奚說話,可調侃的意味則直直指向另一邊趴在貨物上的竺米,敏感的察覺那話中之意,女子也不顧疲累酸疼的身子站起來走到婦人面前又是堅定的直視,「這點你大可放心,我的毅力可是潛力型的。」
哼笑一聲,苗孤嵐將茶杯放下又斟了一杯繼續對遠處的男子說道,「陛下走了這麼久的山路一定累了,過來坐下休息休息,我這有剛泡好的恩施玉露。」
無視我?
訝然的瞪著緩步走過來的楚堯奚,又回視面前的苗孤嵐,竺米心裡安慰著。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生氣就是自己敗了。
好∼∼既然食材都買回來了,也不能浪費掉,趕快收拾一下去準備晚飯,管你是什麼神廚大師,儘管接招吧。
就這樣,竺米在苗孤嵐故意無視的狀態下和楚堯奚二人住進了這座山間的木屋裡,幾天下來習慣了對方的處事模式倒也不覺得什麼,而她偶爾也會採取一些措施來對苗孤嵐進行心房攻陷。但長時間的接觸卻讓竺米感受到苗孤嵐是軟硬不吃的,硬的就不用提了,單從她不止一次的對她吼叫以及威脅燒掉華露園都無動於衷的反應就能看出這方法是無效的。
硬的不行自然就要來軟的,例如此時,夕陽西落,染紅山頂之際,順著拉長的人影看過去就瞧見一個正在處理鴨毛的婉麗婦人腿邊正跪地哭嚎的女子。
「嗚嗚嗚∼∼大師,您不能棄我不顧啊,我上無父母,下無夫兒,一心想來同你學習廚藝,您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啊啊∼∼可憐我的熱血丹心,您這麼善良的一個人,如此偉大的一個人,您造就了沐纓兄那樣出色的後代,也當我是您的女兒關照關照我吧。」
這丫頭,又搞什麼名堂,這幾日刻意忽略她,她倒是極盡所能的顯示存在感,從皇上那裡知道她喜歡吃鴨後,頓頓飯都帶著鴨肉,昨日的神仙鴨子倒是讓她現在還有些回味,甚至還引得皇帝的食慾連連稱讚。那以鴨子出骨,加調料入碗加蓋,上籠蒸制以點香三炷燒盡為度而成的肉質酥爛而香氣濃郁,滋味鮮美,製法與眾不同,滋味鲆美勝於它菜。
明明有得一手好廚藝卻如此不知足的人如今真是很少見了,是為了皇帝努力至此還是為了找出自己的特色,她倒真想繼續觀察看看。
苗孤嵐這麼想著,手裡依然在鴨身上動作著,而耳邊則持續不斷的傳來對方的哀嚎,又是哭笑不得。
「嗚嗚∼∼神廚大師,您不能讓您的手藝後繼無人哪,您知不知道,現在已經有很多菜餚是瀕臨失傳,單憑沐纓一人是不足以勝任這個艱巨的任務的,可是我不同呀,我是……」差點脫口說出自己是穿越來的人,竺米清醒了一下,過分的投入,險些失策。於是話到嘴邊連忙又嚥了回去,「嗚嗚嗚∼∼嗚哇啊啊∼∼咳咳,嗚∼∼」
一直靠坐在樹下閉目養神的楚堯奚聽著竺米這略顯沙啞的嚎啕大哭,無奈歎口氣,昨日見她神采奕奕的對自己說要改策略,原來就是這樣,呵,這女子是看了什麼戲才學來這種纏人的招式。
夕陽愈漸深紅,竺米的哭喊卻依舊未減,佩服她的肺力之餘,苗孤嵐也略顯沒了耐性,再持續下去,怕是連做夢都能聽到這聲音了,手裡的鴨子也處理的差不多,便扔下刀子站起身。
「好了,該謝幕了,我接下來要去做晚飯,別礙事,還有,陛下中午不是說想吃你做的那個盤龍糕。趕快去撈魚吧。」
見苦肉計不好使,竺米也不再哭爹喊娘,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塵土,瞪了一眼身為局外人還要吃要喝的楚堯奚,便拿著撈網走到湖邊。
嘁,學阿成這種悲情果然行不通,接下來怎麼辦好呢?這兩天除了在苗孤嵐做菜時躲在門外偷看以外,就沒有任何機會偷師,那傢伙似乎也看出她的想法故意做一些簡單的菜式,有時甚至不做直接讓她來做,還以楚堯奚為借口,擺明就是不想教她。
不教也就罷了,竟然砍柴挑水,刷鍋這些事情也成了她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
這算什麼?高人特有的訓練方式?做完這些之後自己就會身輕如燕,切菜有神?得了吧,那些都是給練武之人留的,她不過是個廚師,用不著這樣吧?
好不容易她心血來潮想要教點什麼了,結果卻只是一天裡練習各種掛糊,雖說掛糊是眾多料理必不可少的烹調輔助手段,也講究技巧,可一天下來面對各種粉糊,她也有些眼暈。
說起來她對掛糊本身也是很有自信的,不管是蛋清糊、全蛋糊、蛋泡糊、還是水粉糊、干粉糊、發粉糊,甚至是脆皮糊和拍粉拖蛋糊,這些她讓做的都能調出來,儘管如此,竺米仍然很佩服苗孤嵐,不愧是神廚級別的,能將掛糊達到厚薄一致就已經是成品標準,而她甚至能比一般人還要做的表面平滑。對於料理完美主義的竺米來說這的確是個不小的刺激。
「丫頭,這是你做的糖醋裡脊?」
晚飯時,苗孤嵐盯著那盤橙紅色的肉,先是瞥了眼酸甜滷汁,隨即夾起一塊干酥香脆的裡脊盯著瞧了瞧,平靜道,「水粉糊的稀稠以能裹住原料為宜,不能留空白,否則形狀會萎縮,為了粘性足夠應該拌的慢一些輕一些,以防止糊溢出,一定時間之後濃性才會加大,你的這道菜很明顯是個失敗品。」
「……」被嘗出來了,竺米心裡暗驚,本不會出現的失誤,可她當時過於在意如何讓她接受自己,反倒越想越生氣,手法上便下意識的加快了動作,烹調時也有些分心,所以這的確是一道失敗品,竺米無力反駁,雖然對於失敗品一向都是做淘汰處理,可又想聽到苗孤嵐的看法,她才冒險端了上來。
沒想到她連吃都未吃便能說出她欠缺的地方。
「夫人言重了,在朕看來,這道菜肉感適宜,酸甜可口,較宮裡其他廚役做出來的要好吃許多。」
「陛下不必過於偏袒她,的確這菜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道好味的菜,對陛下也是在接受的範圍內,可在我這裡不足就是不足,丫頭,看你的表情應該是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想要試我?」
「哈哈,大師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若是想要試您,早在黎旺城的時候我就拿……壞的東西試你了,又怎會等到現在。」咬著另一種用全蛋糊做的裹燒雞,竺米含糊著打趣道,她險些要說拿炸蟑螂試她,還好及時剎住閘,不過,炸蚱蜢倒是可以試試。
苗孤嵐無所謂的聳聳肩,「我是不介意你試我,不過以你這種狀態,很快就會從我這裡離開的。」
「既然無所謂就不能攆我啊。」
「我有說要攆你嗎?」
「……沒有。」
不知為何,面對這張母親的容顏,竺米總是說不出一個不字,儘管把她氣到撓牆,最後也還會乖乖的附過去等她心血來潮教點自己什麼東西,至於那究竟算不算是教授就另當別論了,至少目前為止,她還沒從苗孤嵐身上挖掘到秘訣之類的東西。
「竺米,朕想吃雪衣大蝦。」
「哦?陛下今日依然好胃口,正好,蛋泡糊也再練習一下吧,中午的炸羊尾外形不是很飽滿。」正要起身收拾碗筷的苗孤嵐聽到楚堯奚這麼一說,笑著挑眉對愣在一旁的女子開口吩咐道,便自顧自的離開。
「……楚,堯,奚∼∼你故意折磨我是不是?」待苗孤嵐一走,竺米緊握著手中的筷子咬牙切齒的瞪著對面滿臉無辜表情的男子,那一盤的梅乾菜扣肉和雙色粟米炒桂花蚌都被他給吃掉了,竟然還要點菜,當她不知道他是吃貨嗎。
她主修西餐啊,沒有人點西餐嗎?
無奈抱怨之餘竺米還是起身去灶房裡忙活起來,這一天除了對那女人的軟磨硬泡就是和一堆糊打交道,手攪拌各種糊都快只會畫圓了。端著做好的蝦走到院落裡,此時夕陽未落遠景掛與天際的一抹暗紅,天色也顯得較剛剛黑了許多,眼瞅著男子獨自坐在樹下眺望的目光,之前還有心抱怨的想法出現遲疑。此時的他落寞的讓人想要去擁抱,想要掩去那眼神裡的情緒。
心跳便隨著強烈起來。
結果,再掩飾也掩飾不過內心對他的在意。
「一個人在這想什麼?不怕被蚊子叮嗎?」
「這樣不就不會吸你的血了。」玩味的抬頭逗著走過來的女子,楚堯奚接下她手裡的盤子,低著頭看著盤子裡的蝦,手上感受著暖暖的溫度,如同這女子走過來一般溫暖。
「我的血怕是要在這裡搾乾了。」
「……竺米。」
「嗯?」這聲音不要這麼誘人啊。
「打算何時回去?」在山裡住了這些時日,給楚堯奚最大的感觸便是他似乎要同這女子漸行漸遠,這種感覺太過強烈以至於每天醒來之後都要最先去確認她的存在,是因為沒在宮裡所以心裡沒有把握了嗎?還是因為陽星就在山下的城裡等候著?
「是啊……這一出門也有小半個月了,我也擔心店裡的情況,也不知道陽星那傢伙有沒有好好吃飯。」隨意坐到楚堯奚身邊,竺米手臂環著蜷曲的雙腿,頭倚在膝蓋上側頭回視對方,「你想回去了?哈,早就跟你說了,你還要跟上來。受不了了吧。」果然,他這個皇帝住不慣山裡的生活吧,雖然苗孤嵐這裡條件還不算差,可終究和宮裡的錦衣玉食是不同的。
楚堯奚輕輕搖著頭,咬下一口蝦肉才回道,「朕是怕你累到。」提到陽星的時候他的心裡有些難過,可還是笑著回視女子,為她摘去粘在頭髮上的落葉,手指無意識的觸碰著她仍帶在頭上的金簪。
「……我不累,若是不能提高廚藝,對於恢復你的味覺效果也不會明顯,只要這樣想我就特有動力,就當鍛煉身體了,以前還有點貧血呢,你看現在多精神,有句古話怎麼說來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後面忘了,嘿嘿。」
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楚堯奚的心裡反覆琢磨著竺米這幾句話,淡笑著點頭,那他也正是苦心志、餓體膚的時候吧。
一盤蝦很快便被消化掉,楚堯奚剛要對身旁的女子說些什麼,卻感受到肩頭傳來的重感,微側頭看過去,只見竺米正靠在他身上熟睡,這幾日著實累壞了她,可她還在堅持。為了自己的味覺啊。
「楚堯奚,等你恢復我做滿漢全席給你吃,要不吃章魚燒吧,那個東西很好吃哦……」
女子夢囈的聲音飄散於已經微涼的暮色之中,男子唇角漸漸上揚起好看的弧度,同樣微閉著雙眼輕聲應著,「嗯,等那時,不管是章魚燒還是你說的銅鑼燒,朕都會跟你去吃。」
竺米,我們這樣約定吧。
既然暫時不能給你長相廝守的承諾,至少讓這有限的時間得以成為現實,直到那時,朕都不會放下你選擇別的女人,這一點,向天起誓。
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開合著折扇,撫摸著波浪形的象牙扇骨,睜開眼望著夕陽下地上映射的兩個身影,楚堯奚兀自笑著,這悠然山間的情景,如何留住。
青湖旁,醉極夢,似真亦假,不能訴情徒惹得心困。
花蔭下,佳人吟,似懂非懂,一世癡迷斷弦如何續?
拂袖揮斷纏綿,獨自墨中流連。
我欲攜手天涯邊,卻不忍負了天下。
女人啊,女人,你可知朕的心思,如同你對料理的堅持,早已對你萬分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