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實話,陳陽活了二十幾年了從來沒有哄過孩子,也沒怎麼被哄過,他們那兒的孩子,都是粗生粗養的,父母大多奉行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個古訓。
陳陽雖然是家裡的獨生子,從小到大也沒少挨揍,更何況,他小時候本來就是個孩子王,調皮搗蛋得很,陳陽他爸火起來,那是抄起手邊的傢伙就會打上去,他奶奶雖然疼他,但是他做錯事了,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味護著。
所以要陳陽哄孩子,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做。
鬼嬰現在看起來太小了,幾個月大的嬰兒,你跟他講道理也講不清,直接抽他幾下,把他打服了,也不太現實,再說,旁邊還有個魏林清在看著,他就算想揍他,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陳陽想了一下,硬是在僵硬的臉上擠出了一點笑容,拍了拍鬼嬰的頭,很是「和顏悅色」的跟鬼嬰打商量,「寶寶啊,聽——爸爸的話,把他們都放了吧,咱們玩點別的。」
那個「爸爸」說得含糊不清,很有一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鬼嬰抬起頭,衝著他伸出手,「爸爸——」
陳陽抽了一下,沒什麼猶豫的,把他抱在了手上,嘴裡輕輕地應了一聲,鬼嬰心滿意足地趴在他肩膀上,胖乎乎的小肉手還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一臉睏倦的樣子,輕聲嘟囔了幾句。
陳陽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鬼嬰剛出生不久嘛,不會說話挺正常的。
正當陳陽這麼想的時候,那些滿地亂走的影子突然往鬼嬰的方向集中了起來,黑黑麻麻的,重疊在了一起,這一片地方,伸出手去就能扯到一個影子。
鬼嬰尖嘯了幾聲,聲音綿延不絕,那些聚集起來的影子立刻一哄而散,各自歸位,回到了活人的腳邊上,就好像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樣,小飯館裡那種陰森可怖的氣氛,一掃而空,歡聲笑語,塵世囂鬧,湧入耳中。
像小麻雀一樣的女服務員,帶著她的影子,在桌子間穿行。
事情終於是解決了,陳陽鬆了口氣,又拍了拍鬼嬰的大腦門,意思是「幹得好」,此時,鬼嬰已經打起了瞌睡,頭一點一點的,挨著陳陽的肩膀就睡了起來。
陳陽哪裡帶過孩子,看他這樣軟趴趴地靠在自己身上,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只好求救一樣地看著魏林清,魏林清倒也沒難為他,伸出手去把鬼嬰抱了過來。
就在要抱上手的時候,突然鬼嬰在陳陽懷裡動了一下,像是要醒過來的樣子,陳陽立刻什麼都顧不上了,也不管他醒沒醒,直接把他塞到魏林清手裡,這才鬆了口氣,魏林清把鬼嬰抱在手裡,輕輕跟陳陽說,「我先找個地方讓他去睡覺。」對這個,陳陽當然一點意見都沒有。
等走出小飯館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下來了。
街道兩旁,房屋林立,雖有燈火點點,卻也不能把這個黑暗的路面給完全照亮了,此時已經是初冬,樹上的葉子被風一吹,就帶了起來,在空中一陣亂飛,有些蕭瑟,幾隻夜鳥不知在何處叫了起來,聲音淒厲而帶著隱隱的肅殺。
天晚了,已經沒有回魏莊的車,陳陽想起答應魏時的事,當即決定就這樣走回魏莊去,他進了個商店,買了個手電筒跟兩節電池,魏莊離鎮上大概一兩個小時的腳程,倒也不算太遠。
陳陽一個人走在路上,路面寬闊,時而有車輛疾馳而過,周圍是高大的山嶺、黑黝的樹木,開始的時候,什麼都看不到,看不清,漸漸的,周圍的一切都顯現出了大概的形狀。
手電筒微弱的光,穿不透周圍的黑暗,周圍極靜,卻又帶著隱隱的騷動不安,這個時候,陳陽腦子裡想起來的,是他奶奶小時候給他講過的那些孤魂野鬼半夜裡出來迷惑路人的故事,鬼打牆,抱伏屍之類的。
鬼打牆這個大多數人就算沒經歷過,也聽說過,這個抱伏屍卻是他們那兒的一個說法,走夜路的時候,如果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萬不要回頭,一回頭,就會被跟著的鬼抱住,然後,然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陳陽那個時候常常被他奶奶嚇得魂都沒了,小小的身體縮在杯子裡瑟瑟發抖,看著外面呼嘯而過的北風,刮擦在窗戶上的樹枝,覺得到處都是鬼,它們守在屋子外面,默默地等著他,瞅準了機會就會撲上來。
等到年紀大了,一開始是受了教育,不信這些,當然就不怕,後來見多識廣之後,信了這些,卻也就因為信了,知道了,也許是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容易怕起來。
陳陽慢慢地走著,走夜路,絕不能太快,快則容易驚慌,驚慌則魂魄不穩,魂魄一旦不穩,就很容易被黑暗中窺伺的那些東西鑽了空子,所以必須沉心靜氣,不快不慢,腳步穩扎。
陳陽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擦、擦、擦,就好像雪花落在地上一樣,輕得幾乎無聲,聽在他耳朵裡,卻如同擂鼓,那個腳步,跟他的腳步,重疊在了一起,他抬起,後面也抬起,他落下,後面也落下,合成了一個拍子。
到底是個什麼在跟著他?陳陽知道自己不能回頭。
已經走了一半的距離,陳陽後背有點發熱,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黃符紙,輕輕捏了捏,那張黃符紙濕漉漉的,被他這麼一揉,差點變成了一搓紙泥,好強的陰氣,只怕比那天晚上見到的附著在白骨骷髏上的惡靈更凶。
自己不是對手,陳陽迅速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向來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能做到什麼不能做到什麼,都一清二楚,就算是看似逞強的舉動,也絕對是先在心裡面估計了一下成功的幾率,要是連百分之五十都沒有,那他就絕對不會出手。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陳陽一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身後那個東西又跟近了一點,陳陽的喉嚨又乾又疼,明明走得並不快,卻有點喘不上氣,腳底下跟踩了棉花一樣,隨時都可以癱軟在地,陳陽隱隱覺得不妙,好像那個東西已經在下黑手了。
又走了一陣,陳陽發現不對頭了,他剛才經過了這個石頭,走來走去,怎麼又看到了,周圍黑沉沉的,手電筒的光好像被鬼吃了一樣,已經暗淡的只能照到腳邊上那一點地方,陳陽在心裡罵了一句,草,屋漏偏逢連夜雨,遇到鬼打牆了。
陳陽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身後跟著的那個東西在玩他,如果他當做不知道就這樣走下去,遲早會被他玩死,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來個硬碰硬。
橫下一條心,陳陽轉過頭,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嚇得眼皮直跳,一張白慘慘的臉就緊挨著的後背,這一轉身,差點就來了個面碰面,**的臭味讓人作嘔,偏偏那張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笑得還挺開心,一個眼珠子被跟肉絲牽著,吊在了眼眶外,一個眼眶裡空空的,只有一些臭不可聞的膿水流出來。
那張臉,陳陽很熟悉,是死在那個枯井裡,已經埋進土裡的慶阿叔。
媽的,連死了都不放過他,陳陽罵了一句,咬破了中指,幾滴血撒過去,慶阿叔的屍體喉嚨裡發出「咯咯,咯咯」的怪聲,似哭又似笑,聽得人後背發涼,頭皮發麻,只想轉身撒腿就跑。
那幾滴血撒過去,就跟雨水落在池塘一樣,濺起來幾個水沫子,就沒動靜了,慶阿叔伸出僵直的手,就打算抓過來,那漆黑的指甲,一看就知道滿屍毒,陳陽趕緊往後一退,險而又險的躲了過去。
這莫不是詐屍了?陳陽被慶阿叔也逼得橫勁上來了,一腳踹過去,把慶阿叔僵硬的身體踹得倒退三步,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卻又張牙舞爪的往陳陽抓過來,尖利的牙齒都露在了嘴巴外面,嘴裡「霍霍」出聲。
陳陽怕沾上屍毒,不敢被慶阿叔近身,只能邊打邊退,在開闊的路面上,沒什麼遮擋,很容易被撲上來,他就乾脆跳進了旁邊的樹林裡,利用樹木來躲開慶阿叔的攻擊。
這樣且戰且退,在樹林裡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不一會兒,也不知道走到什麼地方來了,眼前這具屍體還是生龍活虎,蹦跳抓撓,而陳陽跑了大半個晚上,已經有點精疲力盡。
不能老這樣下去,陳陽往旁邊一躲,慶阿叔本來要插進他面部的指甲就深深地陷在了粗大的樹幹上,一時動彈不得,陳陽眉毛一挑,覺得這是個機會,也不顧地上那些樹枝、籐蔓上的毛刺,左右一扯,繞著那棵樹把慶阿叔綁了起來。
慶阿叔「霍霍」叫著,身體一動,剛捆上的枝蔓立刻被他崩斷了,陳陽鍥而不捨,在地上又摸到了幾根比較堅韌的籐蔓,扯過來,繼續圍著樹繞圈子把慶阿叔捆起來。
他怕慶阿叔再掙斷,所以綁了一根又一根,把慶阿叔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慶阿叔在籐蔓枝條裡面「霍霍」的叫著,陳陽知道,這個困不了他太久,過不多會兒,他就會掙開追上來。
陳陽找準了來路,拔腿就跑,同時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把那口舌尖血,一半塗在自己的眼皮上,一半抹在手心,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終於跑出了樹林,到了大馬路上。
此時,陳陽也顧不上走夜路的規矩,狂跑了起來,鬼打牆已經被舌尖血給破了,只要不讓慶阿叔追上,就沒事了,陳陽一陣狂奔,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在路上跑著,跑得氣喘連天,實在沒力氣了之後才停下來,扶著膝蓋在那裡換氣,突然,陳陽覺得自己肩頭上一動。
他毛骨悚然,以為是慶阿叔跟在他後面了,立刻反手一抓。
沒想到抓在手上的,卻是一個小小的,肉乎乎的身體,接著,就是一聲,「爸爸,痛——」陳陽額頭上的汗一收,看著被他拎在半空中,蕩來蕩去的鬼嬰,他藉著勁頭,手伸出來,抱住了陳陽的手臂,開始往他身上爬。
陳陽呆呆地看著他,這貨不是睡覺去了嗎?又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有兩更~~稍後就立刻更新~~